Chapter 30
1.
实际上,这是布兰奇久违地感到名为不舍的感情在心中腾起。
与年幼时离开慕尼黑的情景不同,那是布兰奇主动选择的远走。慕尼黑的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气息,曾经一同生活过的刺眼痕迹攀爬了太久太久。
德拉科刚刚前往霍格沃茨上学时,布兰奇也没有过这样的情绪。实际上,那时的布兰奇心中甚至还洋溢着一点点的窃喜——因为她可以趁机与塞德里克更加频繁的联系,与好友阿斯托利亚并肩轻声交换彼此的秘密,更期待着每个星期德拉科寄来的信件,里面写满了从没见过的陌生见闻。
就连去年圣诞节,突然降临的库塞尔也没能带给布兰奇这样的感情。那时的库塞尔是陌生的,令布兰奇抗拒的。她在看到哥哥的瞬间,就条件反射地恐惧起库塞尔随时可能脱口而出的攻击性咒语,更不得不在舞会时分心关注不在面前的库塞尔。
因此,那时的库塞尔说他要离开了,布兰奇仅仅是觉得,时间到了。
但是如今的库塞尔陪伴着布兰奇面临了混乱的魁地奇决赛,对峙过了固执的卢西恩,甚至共同在曼彻斯特算不上豪华的房子里生活了那么久。
一切就像是又回到了久违的凯特尔古堡一样。
布兰奇已经习惯了眼前到处都是库塞尔的影子,以及他阴晴不定的,古怪的脾气。
然后,这股不舍的感情很快就被重新点燃的愤怒所取而代之了。布兰奇垂下眼睛,她不知道库塞尔有没有看出,那里曾经灼烧着的留念已经瞬间熄灭了。
错愕的神情在库塞尔脸上一闪而过,随即,惊喜和满足的笑意立刻爬上了他的嘴角。库塞尔一点没有因为他现在处于劣势的情形而感到一丝一毫的慌乱,他原本已经掐住了布兰奇脖子的手此时渐渐卸下力来,然后向上移了移,蹭上了布兰奇的下巴。
布兰奇的嘴唇依旧不甘示弱地紧绷着,良久后才松懈下来。她刚到一股湿热的空气终于钻入了肺中,劫后余生而带给大脑的快感刺激着布兰奇本就脆弱的神经,她直到此时才迟钝地发现,自己高举着魔杖的手臂正本能地发着抖。
“你疏忽了,库塞尔。”
库塞尔缓慢地咧开嘴,露出惨白的牙齿和诡异的笑容。他的喉结贴着布兰奇的杖尖来回滚了滚,一种意外的欣喜表情从中脱颖而出:“阿布,你长大了。”
“当然。”布兰奇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她用力吞了吞口水,但还是坚定地注视着库塞尔,继续说了下去,“人是会变的。”
这句话让库塞尔短暂地有些失神,他动了动自己一直若有若无地贴在布兰奇的下颌处的手指,将其轻轻按在魔杖上,稍稍用力。
与此同时,库塞尔一向狂妄自大的褐色眼睛里带着些少见的征求的意味,看向了布兰奇。布兰奇平静地回望过去,她向前威胁似的探了探身,将魔杖更用力地戳向库塞尔的咽喉。
布兰奇学着库塞尔的表情,露出了一个带着些挑衅的笑。她本来就长得和库塞尔过分相像,如今再加上布兰奇刻意的模仿,库塞尔才知道自己在旁人眼中一向是什么样子。
——阴鸷的,狠毒的,又多少带着些病态的神情。布兰奇在库塞尔的眼中看到了清晰的自己,一个和库塞尔如出一辙的自己。
“你要向我保证,库塞尔。”布兰奇继续胁迫道,她本想说永远的,但一想到这样的要求似乎对于库塞尔太难以实现了,随即便又话锋一转,“以后,至少这个夏天,别再对我造成任何威胁了。”
库塞尔的笑意更明显了。最开始还只是他喉咙深处嘶哑的低笑声,而后便渐渐传递去了整个胸腔,像是一台老旧的风箱痛苦的喘息声。布兰奇只是沉默地继续注视着库塞尔,她浑身都紧绷起来,被库塞尔碰着的魔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好,好,阿布,我答应你。”等到他的笑声渐渐散去,库塞尔这才妥协了。
布兰奇又怀疑地看了库塞尔一眼,她的魔杖最后一次警告般地碰了碰库塞尔的掌心,然后才垂了下去。期间,布兰奇始终警惕地提防着库塞尔,以免对方又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动作。
然而,库塞尔一动不动。等到布兰奇向前探过身,想要拿过放在面前的茶杯时,他才靠了过来。库塞尔斜坐在布兰奇身后,他干枯而冰凉地手指再一次靠向布兰奇的后背,在即将接触时又随即一转,拢上了对方披散着的长发。
库塞尔病态地将布兰奇的金发并与手心,然后一下一下地梳理起来。布兰奇的僵硬的身体在库塞尔柔软的动作下逐渐放松了下来,她感受着哥哥的手指不断穿梭在自己的长发之中,然后固执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连布兰奇面前的茶都不再那样剧烈地散发着热气了。布兰奇刚想要开口时,库塞尔终于停下了自己诡异的动作。
布兰奇向后摸了摸,她的头发被库塞尔低低挽起,垂在脑后。
琪琪拿着他们二人的行李再次出现在客厅中,她尖锐而沙哑的嗓音随之响起:“准备出发吧,主人。”
2.
零星的雨点击打在联通着伯明翰与曼彻斯特的运河上,荡起一圈圈的涟漪,然后又向外渐渐扩散出去。点缀在河面上的是几艘懒惰的麻瓜游船,它们长长的麻绳垂去水中,又随着水流而左右漂动着。
布兰奇和库塞尔并肩快步走在河岸上,向着远处荒废的桥走去。布兰奇能闻到河水中传来的一股若有若无的鱼腥味,混杂着阴雨天特有的潮湿气息,让她不得不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库塞尔则更多的像是因为想要离开麻瓜聚集的地方,他英挺的眉紧紧蹙起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情绪。
路的尽头是一片破破烂烂的栅栏,旁边修着已经废弃了的铁路。布兰奇先是在凌乱的垃圾之中找到了提莫西提到的那把门钥匙,她这才有些别扭地抬起头,看向面对着自己的库塞尔。
被施展了悬浮咒的箱子正在布兰奇手中,被她遮掩似的轻握着。布兰奇抿抿嘴,随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她都能想起刚刚库塞尔掐住自己时的紧绷感。
不知道库塞尔是有意为之,还是他真的根本没想那么多。他在布兰奇停下脚步时就立刻上前了,甚至留下了自己同样施了悬浮咒的行李就这样飘在半空。库塞尔是站在桥墩与阳光之间的,布兰奇只能看到他向下投来的阴影,以及被没有精心打理的头发遮盖住的眼睛。
最终,还是离别的情绪更胜一筹。面前哥哥年轻的面孔和记忆中熟悉的样子渐渐重合了起来,还带着些年轻的棱角。布兰奇妥协般叹了口气,她看向库塞尔,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去发抖:“早点来霍格沃茨。”
库塞尔轻笑了一声,布兰奇看到他下巴上有一小块不算显眼的伤疤,不知道是哪次决斗中留下的。库塞尔像是感受到了布兰奇的目光,他抬手掩饰般地碰了碰:“我会的。”
他们没有像之前分别时拥抱,布兰奇冲着库塞尔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过了身。她用力眨着眼睛,想要掩饰自己酸痛的眼眶流下泪来。于是,布兰奇毅然决然地走去了空酒瓶形状的门钥匙,然后蹲下身,最后一次看向库塞尔。
“一路平安。”布兰奇在场景飞速变换前,听到库塞尔似乎这样说道。
布兰奇出现在了行驶于河底的船上。她有些狼狈地挣扎着爬起来,面前的提莫西正居高临下地,向布兰奇看过来。
“午安,布兰奇。”
提莫西戴着一顶麻瓜的报童帽,穿着一件深色的粗呢子大衣。他在见到布兰奇时才将帽子摘了下来,似乎是因为河底的阴影,显得提莫西的金发呈现出一种像是被浸湿了的深色。
布兰奇有些不自然地打了个招呼,提莫西身上哪里不一样了,她依旧这样认为。
即使提莫西依旧是少言的,有些郁郁寡欢的。但在之前,布兰奇从没见过这个混血巫师的身上出现任何和麻瓜有关的东西,就像他在欲盖弥彰一样。
然而现在的提莫西,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戴着麻瓜的帽子,身穿着一件廉价的大衣。他毫不介意布兰奇直勾勾地打量着自己的眼神,甚至歪了歪头,露出了一个平淡的笑容。
“阿斯托利亚她们呢?”布兰奇问道,她小心地来到提莫西身边,学着他的样子蹲坐在甲板上。
“她们去找帕金森了。”提莫西回应,他低沉的声音响彻在密闭的水底,在小小的空间内回荡着,像是永远不会磨灭的低语。“你的脖子怎么了?”
布兰奇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捂住,有些局促地回应道:“没什么,和我哥哥打架了。”
提莫西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而布兰奇却看向提莫西,抑制不住的疑惑情绪就要脱口而出了,但是布兰奇依旧担心他们之间关系是否足以问出那样的问题。
与此同时,提莫西也转过来注视着布兰奇,他们之间有些尴尬的沉默让二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你想问我什么,布兰奇,你就问吧。”提莫西主动妥协道。
布兰奇赶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她欲盖弥彰地拢了拢自己的碎发,本想否定的话最终还是改口成了陈述句:“老实说,提莫西,你那天吓到我了。”
提莫西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在他蓝色的眼睛中,布兰奇依旧依稀可以看到那份狂热向往的感情:“如果他需要我,我会义不容辞地加入的。”
“你不该就这样,这么草率地选择了以后的阵营的,提莫西,而且还这么的——引人注目。”
“我早就准备好了,布兰奇。”提莫西少见的打断了对方的话,“早在马尔福他们当众指责我之前,我就做好了这个准备。”
布兰奇花了点时间才想起提莫西指的是上学期发生在公众休息室的事,当时的提莫西因为他的身份,和格兰芬多发生了不少次争执的事。
她随即便羞愧地移开了眼神。布兰奇并不知道提莫西刚刚的话中有没有责怪的意味,她依旧能想起当时的自己并没有开口阻止什么。尤其是,这件事是发生在她为了鹰头马身有翼兽而否定德拉科之后,便更加玩味起来。
“我没有怪你,布兰奇。”提莫西低低笑道,他伸长双腿,直到脚尖能够碰到船体。提莫西只是向前,然后又侧过脸,重新出现在了布兰奇目光所及的地方,“你对我体内的麻瓜血统比马尔福他们还要厌恶,我当然知道。”
“只不过。”在布兰奇别扭地开口前,提莫西接着说。他低哑的声音让布兰奇昏昏欲睡,被帽檐重新掩饰住的侧脸在布兰奇面前只留下了一个有些悲伤的痕迹,“只不过,我想告诉你,我的决定从不是一时兴起的。我早就做好准备了。”
“我愿意告诉你,布兰奇,因为你的厌恶还没有影响你的判断。你比他们要清醒一些。”
3.
当布兰奇和提莫西来到国王十字车站时,外面的雨依旧没停。泥泞的脚印在路上清晰可见,布兰奇小心地避开周围带着水汽的人群,有些局促地决定着自己下脚的位置。红色的蒸汽火车就平静地停在站台旁,徐徐向上吐出滚滚浓烟。
站台上始终不变的,是人们彼此告别时的身影。布兰奇缩起脖子,尽量快地跟在提莫西身后,瞥开眼睛不去看他们。提莫西主动拿过他们二人的行李,走在前面的位置。
周围搂抱时发出的啜泣声让布兰奇很不舒服,她抬头看向提莫西的表情,想要知道对方是不是也正局促地皱着眉。
“你哥哥,库塞尔,他会来的吧?”
“什么?”布兰奇上前一小步,然后在提莫西身后隔着点距离的位置立刻停下。她小幅度地伸出手挡在彼此中间,这才明白提莫西说的是即将举办的三强争霸赛,“哦,是的,十月的时候。”
在走入人群中后,提莫西的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这也终于让布兰奇找到机会能上前一步,走去他的身边。年轻的提莫西还不像布兰奇认识的其他男孩那样到了迅速拔高的年龄,但似乎也得益于他常年混迹于麻瓜底层之中的原因,提莫西不像那些矜贵的纯血巫师们急迫地需要来自外界的帮助。他仅仅是抬高了下巴,一边的手臂强硬地放在胸前,警惕地破开一条路。
布兰奇快步跟上提莫西,小心地向车门口挪去。她的表情要纠结许多,布兰奇用力攥住自己外套垂下来的衣襟,尽量不离提莫西太远。
在布兰奇即将跨步踏入火车车厢时,她无意回头看向了上次与库塞尔分别时,她所面对的那面墙壁。
然而,一头耀眼的金发就在这时扎进了布兰奇的视线之中。她看到纳西莎阿姨正将抿着嘴唇,垂下眼睛的德拉科揽入怀里,卢修斯叔叔的手正一下一下地轻拍在他的背上。
那时的德拉科,躲在父母羽翼之下的德拉科,他的样子瞬间刺痛了布兰奇,刺痛了她本就挣扎着的内心。
最终,德拉科得到的依旧是来自家人的庇佑,他有迹可循的慌乱被家人轻而易举地磨灭了。
而布兰奇在见证了决赛夜的尖叫,卢西恩的步步紧逼之后,迎接她的却是来自兄长的,毫不留情的双手,以及握住她脖子时的彻骨温度。
布兰奇条件反射地想要摸一摸库塞尔留下的痕迹,顿时觉得自己可悲又可怜。她难道不想躲进母亲的怀抱之中吗?她难道不想听着母亲用有力的口吻,安慰不知所措的自己吗?
这是不公平的,布兰奇在内心尖叫着。德拉科什么都不需要知道,卢修斯叔叔从没给他施加过任何来自外界的压力,他什么都有了,他还需要害怕什么呢?
在身后的提莫西顺着布兰奇的目光看过去,他立刻就理解了对方的局促。提莫西抬起手,然后轻轻抵在布兰奇的后背上,用了用力:“布兰奇?”
陌生的力度终于重新唤醒了布兰奇,她有些慌神,然后又匆匆收回自己带着些怨毒的目光。布兰奇冲着提莫西僵硬地笑了笑,她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赶紧继续迈步上前。
“向前走。”提莫西提醒,“格林格拉斯占好了位置。”
布兰奇胡乱点点头,她远远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阿斯托利亚。
阿斯托利亚也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假期没见的朋友,她正兴奋地挥着手,然后在布兰奇刚刚站定时就立刻张开了双臂。
“好久不见。”布兰奇微微闭上眼睛,她将下巴轻轻压在阿斯托利亚的肩窝,女孩温热的体温和干净的香水味充斥在周围,像是隔绝了连绵不断的阴雨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