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恶果
历来人群骚动,不是天大的坏事,就是天大的好事。
此时,街面上正发生着一件极为血腥残暴之事,一个只有一只耳朵的青年妇人正当街射杀一个中年男子。
只见那女子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半边脸和肩膀都被鲜血浸染。虽是身形瘦小,此刻迎风而立,手持弩机蓄势待发,当真是英武逼人,煞气十足。男子也有些功夫,腿脚灵活。一路逃窜,东躲西藏,上下翻飞,可肩胛上还是中了一箭,赫然一个血窟窿,前后透穿。
二人一追一逃,周遭人仰马翻。
“女人太可怕了!”唐小宝看着窗棂上的箭矢感叹一句,转身看向我时又惊诧道,“你笑什么?你还笑,你也好可怕!”
“你仔细看那妇人手中的弩。”我朝那女子的方向指去。
“弩怎么了?”唐小宝探头望去。
“五毒教的弩,他们果然也在。”我安心坐回原位。
“不管什么教,总这样打打杀杀真是太没意思了。”唐小宝阖上窗户,神情略显惆怅,“大家是过不得安稳日子吗?”
安稳?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可惜求安稳者往往最不得安稳,世事就是如此。
“表哥,你近来怎么消沉了?”我拿起酒壶给他斟酒,“练好本事,才好保命。抱怨有什么用,等别人打杀我们的时候,人家觉得可有意思了。”
“想你表哥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不怕事的主,如今真的是累了,烦了。”唐小宝举起酒杯叹气,“老了,没有以前那个劲头了,往后只想过过安生日子。”
“谁不想过安生日子呢。”我望着眼前这张意气殆尽的脸,冷笑,“树欲静而风不止,必得长成棵大树才能屹立不倒,才能安生。”
“树大更招风。”唐小宝摇摇头,“你说话越来越像唐依依了。果然是姐妹。也许,其实你就是依依吧!”
他说着这句话,眼神突然在我身上定住。
心头一沉,我手里一顿,便抬眼与他对视:“对,我是唐依依,你要如何?”
目光对峙,我的衣袖里捻出数枚银针。
忽而,唐小宝撇开脸去,大笑出声:“双,你这个眼神别说还真像。你这丫头平日里看着冷,其实还蛮有趣的。”
万幸,只是虚惊一场。
“我可没和你开玩笑。”我挑挑眉,继续吃饭。
“好了好了,你就别吓唬人了。”唐小宝快笑岔气了,“表哥年纪大了,不禁吓。”
想当年,我们俩也算是朝夕相对,如今他倒和唐双双这般熟稔亲昵了。
我的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夹起一块红烧鱼,塞到嘴里,也是味同嚼蜡。
吃着这鱼,我突然想另一个人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一个人吃些什么?只怕又是些青菜豆腐的。
正想着晚上买什么菜回去好,街面上发生的事已经被编排起来。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如今这一顿饭还没吃完呢,事情已经首尾俱全。
大略就是,这是对苗人夫妇,已在城内住了一月有余,历来深居简出,悄无声息。可前几日那男子带了一美貌少年归家,昨天夜里似是发生了些不齿之事,惹得家中妻子大怒,故而大打出手。
美貌少年?不齿之事?看来那风月观确有其事。
有人要来收银子了。
“咱们还剩多少钱?”我转头问唐小宝。
“一百多两。”唐小宝边结账边道。
“就这么点,咱们二十几个人,走的时候不是说给一千两么?”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哦,掌门说咱们在此地吃住都不用花销,拿二百两就够了。剩下的等大家回去再给,分了当赏钱。”唐小宝回头看我,“大伯父他经常如此的,你不记得了么?”
“那有事怎么办?咱们是来办差的,总有使银子的地方。”
“有事自己先垫上。”唐小宝一脸无奈。
还要自己垫钱,那谁乐意?万一垫了钱回头要补,剩下能分的就少了,那不得遭人记恨吗?所以什么都不干,混日子,坐等回去分钱成了最佳选择。
我算是明白了那些麻将声从哪来的。
“那咱们这顿的饭钱……”是要从一百两里面扣吗?
“哦哦,这是我请你的。”唐小宝笑笑,“除了我的月例,阿荣平日里给门里介绍生意也能挣点。饭还是请得起。”
“那谢谢表哥了,下次我请你好了。”我客气道。
“别和表哥那么见外。”唐小宝面露苦笑,“只是吃饭而已。”
吃饭有唐小宝请,那风月观的钱呢?要我自己垫了?不知道他们要多少,会不会狮子大开口?
正当担忧,门口却跨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高个的英姿飒爽的……姑娘。
我和双双有齐鲁之地的血统,故而身高在蜀地女子中已是抢眼,可眼前这人我见了她还得仰视三分。
见唐小宝震惊地看着她,那姑娘倒是先笑了,笑得眉疏目朗,气宇轩昂。
“表哥,我碰到个朋友想叙叙旧,要不你先回去?”我回头对唐小宝道。
唐小宝凑近我压低声音:“小丙挺好的,你有分寸些。老大不小了,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唐小宝好言相劝了一句,就知情识趣地走了。
留下我目瞪口呆,人家穿着裙子呢,就这么不开眼么?
“唐二姑娘,好久不见。”对面的人朝我拱手施礼,一派潇洒落拓的气度,寻常男子也是不及的。
楼里众人纷纷投来惊叹的目光。
“原来是水姑娘,好久不见。”我连忙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周围的惊叹又变成了吃惊。
“你的头发要重梳,不然这身衣服就浪费了。”我看了眼她半男不女的发式,低声道。
找了个好说话的地方给水阁主重新梳头。
菱花镜中,发髻轻垂三分,云鬓微蓬几许,勃然英气中便增了一丝娇媚,素雅古朴的桃木簪斜斜插在发间,更显得浓淡相宜,端庄大气。
“还是夫人懂得怎么打扮。”水凝刀欣喜地瞧着镜子里的变化。
“这是我以前在家的发式,你梳着也好看。”我一笔一笔,勾勒着她的眉毛,“今天怎么突然想着穿女装?”
“还不是宫主同我们说的,上街之前最好乔装打扮下,别叫唐门的人认出来,省得啰嗦。”水凝刀说着说着,便手痒地掰了一下簪子。
我在她手背上敲了下,问道:“所以大家就这么耗着了?铮铮怎么样了?你们打算几时回去?”
“没办法啊。”水凝刀无奈道,“上次木延风带铮铮回来的时候,她动了胎气,大夫说要将养一阵子不能舟车劳顿,那就只能先养着了。”
“那确实得休养一段时间。”我聚精会神地盯着她的眉毛,斜飞入鬓一下会更有韵味。
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要怎么从杜云卿手里把唐双双弄回来呢?杜铮铮这个小丫头到底还能生多少事?
水凝刀对着镜子抱怨:“宫主和木延风还不停叨念,这孩子不能留不能留的,可这俩人自己不动手,叫我想办法。我能想什么办法,我哪懂这些,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哦哦,好复杂。”我笑得尴尬,“恶人难当。”
“就是啊,谁乐意平白做恶人。”水凝刀发愁道,“照我看就让她生下来好了。她这几天害怕得紧,什么都不敢吃不敢喝的,我瞧着也真是可怜。”
“宫主既说不能留,自然是有他的道理。”我替她点上最后一抹胭脂,轻轻道。
杜铮铮的孩子为什么不能留?难道杜云卿还存着让她做宫主夫人的念头?还是秦久确实是他的死敌?
不论如何,即便只是师徒,他们之间的裂痕也是深可见骨。听到这些事我原本该高兴的,可现在却莫名其妙不怎么高兴得起来。正如水凝刀所说,杜铮铮如今的情形,谁听着都会有几分不忍。
可她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找秦久呢?既然这么在意这个孩子,就该好好找个地方躲着养胎。
秦久又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跑到蜀中找我?好不容易团聚了,最要紧的不是好好守着杜铮铮,直到孩子出世吗?
实在是想不明白这群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他们要是脑子正常的话,我也不用在这里痛苦又难熬地对着杜云卿了。
杜云卿,这个男人真是我命中最大的劫数、最深的磨难。
天崩地裂是什么感觉?
星河溃散是什么画面?
沉闷的天幕被一只疼得发白的手拽塌下来,两个人齐齐陷在撕裂的黑暗甬道里。
“这么痛?”杜云卿贴在我背上微微喘息,“那个静虚子说涂上他的药保管没事,没想到真是个骗子。”
“你……你快出去!”我虚弱地挣扎,床单被抓挠出一个烂洞。
浑身的血都在倒流,我觉得自己也快烂了。
静虚子,是什么狗东西,什么清修,我明天还约了他,到时候……到时候……
“好,好,你别急。”杜云卿低头在我耳后吻着,身体微微抬起。
没想到他稍稍一动,不见天光的夜里又飘出一团团星星来,我大概真的是要去见阎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