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五)
萧若云一招手,就有家仆抬着燕城主进来,原来燕城主早上已苏醒过来,方才在大厅外已将一切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跪在地上,燕夫人和大公子脸色煞白,二夫人和二公子一脸欣喜,三夫人却伏在地上痛哭不止。
萧若云叹息一声,出了大厅,将后事交给燕城主定夺。
客房里苏应寒还在养伤,他倒不是真的起不来,而是因为白芷在照顾他,一早上苏三公子喊了几十遍阿芷姑娘,一时说身上不舒服,一时说想喝水。
白芷倒是习惯了照顾病人,对他有求必应,后来干脆不走了,就坐在他旁边看医书。
这下苏三公子倒是安分了,白芷专注的姿态娴静从容,仿佛在她身旁,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可惜某人忽然推开门走进来,打破了沉静。
“事情解决了?”苏应寒一脸嫌弃的看着萧若云。
萧若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悠道:“燕夫人和大公子被剥去了嫡夫人和嫡子的地位,三夫人和三公子被秘密送往了江南,整件事获利最多的是二夫人和二公子。但青霜受谁指使,又因何自尽却毫无线索。”
苏应寒嗤笑一声,“你萧大堡主也有想不通的时候?”
“你苏三公子都有打不赢的时候,我有想不通的时候又有何奇怪?”萧若云掸了掸衣摆,站起来,“不打扰你养伤了,等过几日你伤好一些,我们再启程。”
夜里,燕二公子正在凉亭里饮酒,只见一人踏着夜色,姿态从容,缓步走来。
“萧堡主。”燕达安站起来施了一礼。
“二公子好兴致。”
萧若云坐下来,燕达安给他倒上一杯酒,“堡主因何深夜来此?”
“萧某有一事想不通,想请教二公子。”
燕达安手上一顿,笑道:“堡主心思缜密,不出两日就将家父中毒之事查的水落石出,在下愚钝,兴许不能为堡主分忧解难。”
“我的疑问,怕只有二公子能解答。”萧若云饮下杯中酒,漫不经心地道:“听鸳鸯阁里的人说,有天夜里,见到一身黑衣的二公子进了青霜姑娘的卧房?”
燕达安握着酒杯的手纹丝不动,淡淡道:“竟有此事?我从未去过鸳鸯阁,那阁里的人,又怎会认得我?”
“兴许是看错了吧。”萧若云又饮了一杯,“自我来燕城府,二夫人似乎害怕萧某太过愚笨,第一日就提醒燕大公子和青霜私会,第二日又特地跑来强调青霜之死是大夫人怂恿,今日更是直言燕夫人下毒。只要我不是太笨,只怕在她的引导下都能查出真相。我最大的疑问,反而从中获利最多的二公子你,似乎从头到尾都置身事外。”
“那青霜虽长得貌美,但并非人间绝色,为何燕城主和大公子都对她一见倾心?我猜她定是十分了解燕城主和大公子的喜好,所以才能投其所好,拿捏得当。半年前燕夫人开始下毒,而大公子第一次见青霜也在半年前,燕城主迎娶青霜在一个月前,发现大公子与青霜私通恰巧在马钱子毒发前半个月。那人指使青霜抛出毒粉,引出大夫人下毒之事,又暗示青霜自尽,再指使二夫人引导真相,最后所有罪责皆有人承担,一出美人计,致使燕城主与大公子父子离心,燕城主中毒之事揭发,这招确实十分高妙,二公子说是不是?”
“萧堡主既已猜到真相,为何不跟城主言明?”燕达安放下杯子,叹了一口气。
“燕城主虽已苏醒,但根基已毁,心力衰竭。相比性格软弱无能的大公子,萧某觉得燕城上下更需要二公子这样有心机有谋略的城主。”
燕达安站起来,对着萧若云深深一拜,“萧堡主深惟重虑,在下拜服,日后但有所驱,我燕城上下必定无所不从。”
萧若云扶起燕达安,举杯与他共饮,二人双视一笑。
修养了两日,苏应寒内伤已无大碍。
萧若云去与燕城主辞别,白芷收拾行囊的时候看到角落里的流影灯,想起那夜苏应寒忽然受伤,她随手把灯放在一旁,竟一时忘了此物。那流影灯在白天看起来也十分精致,白芷仔细看了一会,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苏应寒和萧若云都望着桌上摆着的流影灯,白芷拿过来的时候点了灯,虽然大白天点灯有点奇怪,但这流影灯分为内外两层,不知用何材质所制,十分坚韧透亮,内层镂空雕刻了戏曲人物,应是《霸王别姬》中的一段故事。最巧妙的是,将它点燃后利用热气推动,内层的人物就会缓慢转动,竟似活了一般。
“你送的?”萧若云看了半天,问苏应寒。
苏应寒想起那晚,有些脸热,偷偷瞧了白芷一眼,没有说话。
白芷又吹了灯,问他们,“可有看出奇怪之处?”
“这灯十分精致,工艺之精巧,令人赞叹。”萧若云不明所以的望了望苏应寒,夸了一句。
“如果这灯是人皮所制呢?”
苏应寒方才欣赏的时候靠的有些近,此刻闻言莫名起了一身寒毛,整个人往后挪了挪。
“幼时为研习医术,我师父曾带我在乱葬岗住了一个多月,我摸过数不清的尸体,人皮的触感,我不会认错。”白芷悠悠叹息一声。
萧若云伸手摸了摸,那灯摸起来竟有点似绸缎般,触手生温。他为自己的想法有些恶寒,忍不住也往后退了退。
他悄悄踢了踢苏应寒,眼神示意,你竟送她一盏人皮灯?
苏应寒想起他那晚还拿着这灯笼在半空中表演了一个后空翻,正内心恶寒,被他一踢,忍不住也狠狠踢了他一脚。
白芷不理他们,只道,“只有从胸背处下刀才能取出这样完整的人皮,一盏灯内外两张人皮,说明至少可能有两个人被剥了皮才能做出来。”
“那晚曾听人说,造影阁每年都有这样一盏灯。”苏应寒也严肃起来。
造影阁以售卖各种灯笼为主,在各处府城都有分铺,近几年来扩张得十分快,许多达官贵人府上灯笼都从造影阁定制。
苏应寒与白芷拿着灯笼,那夜擂台上的伙计正好在店里,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二位就是那夜取得流影灯的贵客吧?今日登门,可是灯笼有损坏?凡我造影阁售出的灯笼,都可以免费为您维修。”
“你这灯笼是店里哪位大师所制?本公子欣赏了几日,十分喜欢,想订购一批。”苏应寒掂了掂手上拿着的一袋银两。
伙计一脸为难,“这流影灯一年只得一盏,是南阳那边总店送来的,往年还轮不到我们店,别说定一批,多定一盏都拿不出来。”
“既如此,先将店里所有灯笼拿来给本公子看看是否有满意的。”
伙计见是大主顾,连忙去搬了几十样款式的灯笼过来。
白芷都细看了看,微微摇摇头。
看来只有这流影灯的材质比较特殊,造影阁内其他灯笼并无异常。
伙计看他们似乎都不满意,额上也有些出汗,毕竟难得有大主顾。
苏应寒举着流影灯,懒洋洋道,“看来你们造影阁也只有这盏灯拿的出手,方才你说流影灯每年都有一盏,那其他的流影灯又在何处?”
此时进来了一个三十余岁的高瘦男人,应该是造影阁的掌柜,对他们施礼道,“每年流影灯都由总店分配,小的也并不清楚。”
掌柜的一进来,白芷和苏应寒都忍不住细看了他好几眼。
苏应寒拉起白芷道,“既然此处没有其他好灯,你且把玩这一盏,本公子再给你找新鲜玩意。”
白芷一脸不开心,勉强道,“那你再陪我去逛逛其他店。”
“好好好,今日你看上什么,本公子都给你买。”
他们二人似真是一时兴起,掌柜的送他们出了店,他们又在街上逛了许久,买了许多其他物品,最后才回了城主府。
萧若云见他们出去带了这许多东西回来,摇头叹道,“你们是去打探消息,还是真去逛街去了?”
“那掌柜是个练家子,他走路脚步很轻,虎口处也有厚厚的茧,见我们一直问流影灯,似有些生疑,故而我们在街上转悠了许久。”
白芷道,“最奇怪的是他的面相。”
苏应寒一脸好奇,“你还会看相?”
白芷摇了摇头,“医者一道,看人看骨相,每个人的骨头都是独一无二的,头骨形状如何,脸型相差不会太大,那掌柜的分明颧骨突出,但他面上扁平,与他骨相十分不协调。”
“换皮术?”苏应寒与萧若云对望了一眼。
“十年前江湖上曾听闻有此奇术,那人能将人皮完整取下来,再换到自己身上,江湖上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称他为千面人。他喜好收集各种人皮,无论男女老少,只要他满意,就会想尽办法取下来,后来在一次他欲取一富户之女面皮时,被提前埋伏的江湖人围剿,当场刺死了。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听闻有人会此奇术。”萧若云轻轻用中指敲击着桌面,“人皮灯笼与换皮术竟同时出现在造影阁,难道当年死的并非真正的千面人?”
“那为何这十年来他会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可能我们需要到南阳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