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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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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世上的事儿啊,开头和结尾往往不是一出戏。

“你还记得《布达佩斯之恋》吗?”

“记得,我甚至记得去年年初的时候就传出消息要拍,听说派拉蒙买下改编权已经有好几年了。”

“我要告诉你一些事,从一个穿了双Asos的双蛇纹切尔西的男人那里听来的,虽然他的品味注定了他的职业生涯不会太好过。”

“说吧。”

姜一白用贝壳形状的勺子舀着多士上的冰淇淋,小心地挑出薄荷叶,送入口中冰冰凉凉,又咂口茶走,滑进喉咙丝丝入扣。米利亚姆·拉莫尔打了个电话过来,操着一口荒腔走板的英文跟朋友侃大山。

“是这样,据说,只是据说,《布达佩斯之恋》原定的导演是萨姆·克莱门,还记得他的《青色假日》吧?天才之作,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少年英才的,你知道的,我不爱夸人。但是还没开拍在做准备工作的时候,克莱门就被员工抵制,因为他经常辱骂员工,摄影助理投诉到了工会,制片人站到了工作人员那边,克莱门就被气走了。”

“嗯哼,继续说。”

“然后派拉蒙就拉来了约翰逊·汉弗莱斯,结果他在片场骚扰女演员,爆出了性侵丑闻,派拉蒙只能炒掉他,再把萨姆·克莱门找回来收尾,克莱门同意了,但是条件是开除汉弗莱斯雇用的所有演员,全部重拍,所以,除了妮可·基德曼以外的女演员全都被开除了。就在刚刚,我拿到了这部电影里的一个配角。”米利亚姆得意洋洋,一年多以前,她还在尼斯当成本会计。

当然等这部电影上映,导演署名依旧是约翰逊·汉弗莱斯而导致萨姆·克莱门与派拉蒙决裂,这就是后话了。

“恭喜!你要庆祝一下吗?我有个不错的地方。”姜一白缓了缓,感觉不对劲,又问,“那个穿了双Asos的双蛇纹切尔西的男人是谁?”

“一个印度裔,叫麦吉·哈桑(Maji Hasan),怎么了?是他告诉我汉弗莱斯和他的雇员都被开除了,我才有机会试镜拿到的角色,听起来像个朋友,不是吗?”米利亚姆在电信号那头耸耸肩。

“没什么,我现在有点事,晚上七点,煤气灯见。”姜一白挂掉电话,天灵盖冒着火给麦吉·哈桑这个来自印度的张口闭口佛祖保佑却对牛肉猪肉来者不拒的伪印度教徒播了过去,“喂?听说你认识我的朋友米利亚姆·拉莫尔,还给她介绍了活计。”

当初姜一白,就被这个家伙狠狠坑过一把,借着米利亚姆这个由头,她得兴师问罪。

来自第三世界的移民在那张或麻木混沌、或世故老成的脸背后通常都有一个血泪斑斑的悲惨故事,麦吉·哈桑就是用他充斥着浓烈东方风情的相貌和眉眼,以及在《流人》这家明星八卦小报前辈的指导下,练就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三寸不烂之舌,骗过了无数牛鬼蛇神。

打完电话,姜一白又去图书馆埋头苦读剧本一下午,晚上在煤气灯俱乐部把关于麦吉·哈桑的一切有一搭没一搭地慢慢告诉米利亚姆,“一杯姜汁啤酒”,“给她一瓶科罗娜吧,克劳德”,克劳德转身在橱柜上拿了瓶百威,“我们不卖稻子水”。

脸色凝重得如丧考妣。

“原谅他吧。”姜一白用气声对米利亚姆说道,“更年期,他最近做了个前/列/腺手术。”

『姜一白第一次见到麦吉·哈桑是去年冬天,圣诞节假期已经过去了一整个月,姜一白站在一家空间逼仄的二手书店窗前,手中捧着一本裹着小牛皮的硬壳精装版菲兹杰拉德,微微泛黄的页面,放在鼻尖滑过,油墨的气味,两百多张纸,令人安心的重量。

一个年近中年的男人打开玻璃门闯进来,瞬间雾气腾腾,罩住书页,外面冬雨淅沥,男人脱下潮湿的外衣,一股水汽顷刻裹住他的身躯。

“《夜色温柔》。”他开口。

姜一白头也未抬,接话道:“是的,不过马上要下雨了。”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她的眼睛,她抬起头,惊觉外面已经下了好一阵的雨,“啊,你是指这本书,不是他最好的。”

“人人都爱盖茨比。”

“人人都爱黛西·布坎南。”啪地一下合上书,男人穿了双造型诡谲的Asos的双蛇纹切尔西,“靴子不错。”

“我是来找你的。”哈桑胡子拉碴,面无表情,身上的毛衣破了三个洞,线头露了出来,“听说你在找工作。”

姜一白把书塞回架子,挑了张搁着一小篮蒜香面包的方桌同哈桑面对面对下,说是挑,其实并没有什么选择,因为屋里统共只有两张桌子,另一张有只黑猫蹲在上面。

“我叫麦吉·哈桑,《流人》的记者,听人说你想在好莱坞找份工作,这可不容易。”

“总比盖茨比要娶黛西要简单些,你从哪打听到的?你知道我想在哪个制片厂找份工作吗?”

“你想去派拉蒙,更准确一点,是在季绾手底下干活,他如今可是红人,上一部电影在奥斯卡拿了五个提名,赚得盆满钵满。”』

“他到底是做什么的?”米利亚姆饮了口苦涩的啤酒,忍不住打断她的故事,“如果去年冬天就有人给你牵线搭桥,怎么你到如今才去派拉蒙?”

“中间人。”

世道艰难,尤其是哈桑这样的人,不管是当记者还是做掮客,无非是为了穿衣吃饭,有信仰固然好,但信仰不能当饭吃,茶米油盐,欠债还钱,哪样都得实打实地挣出来。三流八卦小报的收益并不好,可他有一大家子要养活。

“至少哈桑当时是这么跟我说的,母亲待业,稚女读书,妻子病故,租金昂贵,只能靠倒卖一些圈内消息贴补家用,我却没想到要去问问他所谓的业内消息都是从哪里来的。”姜一白重重把冰可乐放到台面上。

前方舞台上一位穿着小黑裙的女士在讲笑话:“……前两天我在纽约出差,哦,纽约!大名鼎鼎的纽约,人人都爱纽约……我跟着一位老太太过马路,紧张地左看右看,发现他们不在乎交通灯,凑齐一帮人就肆无忌惮地穿过人行道……”

蓝色的灯光落在头顶和脚边,妙语连珠博得满堂彩。

姜一白手指敲了敲日本柳杉木吧台,脑子里冒出《1916》的台词:“生活总是折腾老百姓。”(Life is always torturing the people.)

“后来却看到他开着一辆保时捷在环城大道上兜风。”她被男人的鬼话骗得团团转。这就是故事的结局,开头和结尾,完全不是一出戏。

『“你最喜欢的他的电影是哪一部?”姜一白拿了一小块蒜香面包,她正好饿了,示意哈桑也来一点,入口清脆。

“《殊途同归》。”哈桑也拿了一块。

“为什么?”她问了,虽问了,却大概能猜到原因,家国恩怨、殖民统治、□□□□、历史与个体的创伤交织而成的记忆犹似瀑布倾泻,正如麦吉·哈桑的家乡。

而哈桑给她的答案却出乎意料:“因为那个主角,让我想起我的祖父,我和祖父见得很少,我已经几十年没回过印度了,但是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他总是安静地在当地的一家酒馆里喝酒,据我父亲说,他已经在那里喝了一辈子酒,连听见的歌声依然是他年轻时听过的那支曲子,他的生活从未改变,就像那个主角。外面的世界兵荒马乱,他生命中的一切却都被静止了。”

哈桑的表情严肃认真,暖气蒸腾掉寒潮,脸上渐渐出现红晕,即使胡子拉碴衣衫破旧,仍掩不住眉宇间的俊逸。

“那么你呢?”他问。

“全部,别那副表情,我是认真的,我没有最喜欢的电影,也不觉得存在最好的电影,每一部电影,这样或那样,总有缺点。但是,电影本身,它美得不像话,另一个场景、另一个回顾、另一次分手、另一次浪漫,所有的一切,都如梦似幻。”姜一白微笑着向一位陌生人讲述着内心深处的想法。外面雨势渐大,窗玻璃上白蒙蒙一片。

“说得一点没错,你知道它们是假的,有人死了、有人复活,鲜花、烈火,可它们又是真的,泪水、心碎和欢笑,在银幕上那么逼真。”

姜一白扬眉:“所以你选择了这个行业?三流娱乐八卦小报的记者?出于对电影的爱?”

“1971年的时候,我祖父听从国大党的号召,去了印巴边界替英·甘地打仗,我有个二爷爷是和他一起去的,再也没能回来,我祖父回来了,却从此没有离开过那家小酒馆。”说着哈桑嚼掉最后一口面包,弯腰拍了拍裤腿,“听说这次季绾筹备的新电影就是战争题材。”

姜一白沉默了一会,才说道:“至少你们赢了。”

“你觉得是这样?那经历了一战的法国人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哈桑淡淡地问道。法国赢了战争,却打空了整整一代年轻人,经济、政治、军事,无一不陷入泥潭,

“死在索姆河上的士兵,是赢了还是输了。”

未经他人事,莫谈他人痛。

姜一白转头看向窗外,凝视着被雷电照亮了的雨丝,每次呼吸都是一次叹息。“我一想就想起了你,绾绾。”

为什么是索姆河战役呢?一战中最惨烈的阵地战,1916年6月24日到同年11月18日,英法联军为了突破德军防御并将其击退到法德边境,仅仅一场战役,双方共计伤亡一百三十万人,是名副其实的“索姆河地狱”。而此时美好年代将将结束了两个年头。

伊戈尔·斯特拉文斯基创作《春之祭》之时,或许是隐隐感受到了空气中微微的震颤,那是时代传来的无声轰鸣。随之而来一战的屠戮便是对春之神的献祭,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毁灭的期盼被一起包裹了进去。

姜一白想,这首《春之祭》,一定会作为配乐被季绾用进《1916》里,或许他甚至把这部电影拍成了另一曲《春之祭》。

“你是怎么知道我想在季绾手底下找份活儿的,我可不记得我在网上投了简历。”姜一白僵硬地转移话题。

“流言,总有人会传些消息。”哈桑故作神秘。

一定是艾利克斯大嘴巴地到处嚷嚷,大小姐的热情洋溢与好客心善可不止停留在口头上,她甚至会在每年夏天邀请她贫苦的闺蜜一起去夏威夷度假。

艾利克斯人脉广、狐朋狗友多,而好莱坞又这么小,散播消息和打听消息都不算难。

姜一白翻着白眼这样猜测。』

“大家晚安!我是戴安娜·霍尔!再见!!”单口喜剧演员终于退场。热烈轰鸣的掌声打断了姜一白绵延的思绪。

姜一白视线漫上深红的法兰绒帷幔,心不在焉地听着米利亚姆的絮叨,话题从HBO新剧男女主的公关恋情假得让人翻白眼到艾伦秀主持节目时穿的夹克丑到发指,句句鞭辟入里入木三分。

熟悉的轮廓从帷幔后闯进来,艾利克斯穿着一身亮粉色丝绸深V连衣裙,胸前的扣子是颗颗圆润饱满的珍珠,大小均匀一致,在灯光的照射下微微变换着颜色。

姜一白眼前一亮,朝克劳德点了杯姜汁啤酒,并威胁道:“如果你说没有我就告诉格蕾丝。”接过酒水以后行云流水地塞到走过来的艾利克斯手中,开门见山地问道:“这条裙子哪个牌子的?设计师是谁?”

这条裙子完全是1920年代几何主义的风味,除了走在街上会被人频频侧目之外,非常对她的审美,可细节处分外眼熟,脑子里检索一遍熟知的名字,明明挂在嘴边却唤不起其中任何一个。

艾利克斯没接她的话,一整杯姜汁啤酒一饮而尽,抬手袖口抹抹嘴角的啤酒沫,被冻得龇牙咧嘴:“你们绝对猜不到我下午碰到了谁!”

“谁?”

“拉蒙·苏凡(Ramon Soufan)。”季绾的生活助理,艾利克斯一脸故作神秘。

“你在哪碰到他的?”米利亚姆问。

艾利克斯端着啤酒杯的手抖了抖,才放回吧台,犹豫了一会说道:“Von Maur百货商场。”

姜一白心里咯噔一下:“你怎么会去那儿?”Von Maur离西科文那很远,离艾利克斯平时流窜打工的几个地点都不算近,况且最近她手头拮据,又同父亲吵了架,并没有多余的消费能力。

“伊丽莎白年间……”艾利克斯刚起了个头,就被姜一白打断了:“呸,说重点。”

事情其实并不多复杂,兰尼没能说动姜一白,便想走艾利克斯的路子,要请她吃顿便饭,请她帮忙说说情,手头正拮据的艾利克斯便没有拒绝,能蹭一顿是一顿,于是欣然赴约。

可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巧,或者说就是这样不巧,两人在Von Maur中随便挑了家餐厅,是意大利菜,甚至点了道意大利红菜汤,小茴香末放得有点多,艾利克斯对这道菜很不满意。

兰尼问候了她的心情,又问候了姜一白的心情,艾利克斯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又替姜一白表达了感谢,兰尼说起了自己的准表嫂,又说起了表哥,艾利克斯赞美了他的准表嫂,又赞美了表哥。说来说去,艾利克斯失去了耐心。

等她转过头,才发现坐在隔壁桌的客人竟然是前几天在煤气灯俱乐部一起跳过舞、又共度一夜良宵的人,对方一瞬间怒目圆睁,抓起桌子上的红酒杯就走过来泼了她一脸。

“你对他做过什么?”兰尼摆出一个难以形容的表情。

“我们只是睡过一次,他竟然说喜欢我,我骂了他一句不要脸。”

然后呢?米利亚姆挑挑眉问。然后啊,艾利克斯叹口气,她就和兰尼径直去了隔壁的衣帽店,买了身风衣套装,狠狠敲了兰尼一把竹杠。至于身上这条长裙,那就另有渊源了。

艾利克斯就是这时候撞上苏凡的,她从店内出来,兰尼帮她拎着被红酒泼过的上衣跟在一旁,苏凡跨门而入,导购殷勤地过来寒暄致意:“苏凡先生,中午好!又来替季先生买衣服呢?”

苏凡手中提了一个半透明塑料袋,装着两盒蛋白饼干、几包卫生棉、一包波旁咖啡豆和一瓶苏格兰威士忌,还有一小罐肉骨茶粉:“重点是。”艾利克斯顿了顿才又说道:“他左手的中指上戴了只订婚戒指。”

“还有,小姜(Isa),你下午在那里干什么?”艾利克斯看向姜一白,“那个亚洲男孩儿是谁。”

“哇哦。”

舞台上有人唱着《五百英里》,声音缥缥缈缈,如梦似幻,歌词道,“主啊我漂泊五百里,背井离乡”,姜一白叹了口气,不得不念起那个曾经在大洋彼岸、共度过几年青春的男孩,林初。

“下午路过Von Maur,碰到了大学时的前男友,他过来旅游,我们打了个招呼。”姜一白一笔带过,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人世上的事儿啊,开头和结尾往往不是一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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