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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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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季绾先给自己泡了杯菊花茶、整了两块低脂高蛋白饼干,广告上说是健身的黄金伴侣,过五分钟打开保温杯扔掉茶包,把这缸茶晾晾。

莉迪亚勒令苏凡不许再给他买甜食,苏凡一向在莉迪亚面前势弱,被训斥几句也不敢回嘴。

于是苏凡给老板找了一堆健身视频,又去超市买了些低脂无糖味道寡淡如筛糠的蛋白饼干,致力于培养季绾健康的生活方式。

莉迪亚对此非常上心,虽然只是工作助理,却常常对苏凡的工作内容横加干涉,她对苏凡如此威胁道:季绾的身心状态直接影响他的事业状态,而季绾的事业状态直接影响她自己的前程,她决不允许任何人影响自己的前程,连季绾本人也不能,她是个强悍的工作助理。

苏凡敢怒不敢言,他是个中东裔二代移民,虽然在音乐和游戏的品味方面比美国人还要美国人,可他没有话语权。他早就被生活折腾得没了脾气。

柴米油盐,欠债还钱。苏凡当然深谙其理,想着家里浴室的花洒该修了,瓷砖缝也该填填玻璃胶了,母亲给他定了亲事,可男不情女不愿,女方嫌弃他混迹娱乐圈,即使只是个私人助理,而他自己最近心有所属,无意他人。

可他们阿拉伯人,从摩西分海开始就没能主宰过自己的命运,生前归属父母,死后归属安拉,隔壁那个叫麦吉·哈桑的印度人,自从与父母说过热衷于去西餐厅吃惠灵顿牛排,他父母就再也没认过这个儿子。

他要怎么与母亲说自己爱上了一个男人呢?他那摇摆不定的性取向啊。

苏凡缓缓叹口气,把三包卫生棉和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塞进莉迪亚的柜子,然后拿起她桌子上一大本又厚又重贴满了各色便签的剧本,右手拎过熨烫好的西服外套和那包波旁咖啡豆,往老板的办公室行去。

莉迪亚请了一天假,据说是去办理远在亚利桑那州的表姑的遗产继承手续了。不多不少刚刚够付莉迪亚那套小公寓的尾款。至于她在亚利桑那遇到的那桩离奇的事件,就是后话了。

“老板,剧本。”苏凡把剧本放到季绾的玻璃桌面上,“莉迪亚说上次您修改过的机位图已经录进电脑做了模拟,只剩粉色标签的这部分需要修改。”

季绾啜了口茶,味道有点冲,还有些烫口,他龇牙咧嘴地缓了缓:“好。”

苏凡拎着西服挂到门后的挂钩上:“上午十点和下午三点您分别和汉斯·季默先生与姜一白小姐有约,衣服已经烫过了。”

季绾的眉毛抬高了一个弧度:“汉斯·季默?之前不是说他没有档期吗?那部电影黄了?”

“根据莉迪亚昨晚跟我说的,以及THR和帝国杂志的消息,应该是阿联酋那边的电影制片人请季默吃龙虾肉,但他是犹太人。”犹太人吃不得有壳的海产。

“哦。”季绾往椅背上一靠,捏了块饼干,碎屑掉了一桌面,只好无奈放下,“听说那位阿联酋王子想拍一部‘巨作’。”

“拉蒙。”季绾罕见地喊了他的名字,苏凡眉心一跳,看向老板的脸庞,剑眉星目,棱角分明,几丝额发垂到睫毛上,他感到自己的血压在飙升,“你订婚了。”

“我……”苏凡垂头将视线停留在戒指上,舔舔嘴唇,喉中干涩,“这不是……”

“恭喜。”季绾眨眨眼,笑道,“到时候给你一个大红包,婚礼在什么时候?”

苏凡沉默了一下:“这是我母亲安排的,你知道的,我们的婚事很难有自己做主的权力。”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季绾懂了,“我没有立场去置喙你的私事,但是希望,你能幸福,不管是什么情况下。”

“谢谢。”苏凡决定下午给老板买块拿破仑酥。

季绾打开粉色标签的内页,下面压着一沓机位图,需要修改的内容就是这最后第二场戏。由于这部电影选择用胶片拍摄,会有机位重合,所以产生了一个片比的问题,这场戏开头就需要拍一个全景备用。胶片时代的电影大多稳重、机位规矩,谨慎且精巧 ,如今依旧这么拍戏的导演已经不多。

选用胶片势必会导致成本成倍增加,季绾不肯妥协,于是柯布只好极力在柯达公司与派拉蒙预算部门之间扯皮斡旋,就差打个算盘珠子一项一项核算成本,精算师被逼得掉了一地头发。

最终被砍掉的项目是剧组在工作日提供的免费下午茶和三明治,现在又添了一样——服装总监的薪水,改由季绾自掏腰包。

其实导演这份工作,并没有很多人想得那么风光霁月,大多数时候很枯燥也很繁琐,不停地改剧本、改机位图、改分镜,上要同投资人画大饼、下要和合作商装孙子,辛辛苦苦好几载,结局很大可能是打水漂。没有任何导演能保证自己永不失手,常常会出现剧本、执行、演员、后期都是对的,可偏偏结果错了的状况。

干一行有一行的苦啊。季绾心里喟叹。

看的是英格玛·伯格曼,拍出来就是《宝马小莉》。

电影叙事分为两大体系,戏剧体和史诗体,前者多是叙事,后者善于陈情,《1916》的剧本就属于史诗体,并不聚焦于某位突出的士兵或将领,而是这场地狱惨案中的众生相。

描世间百态、绘众生苦相,让哀愁与怅然如河流涓涓不绝地流淌在幕布上,是季绾的拿手好戏。煽情并不难拍,难的是打动人的同时做到不刻意,含蓄而克制。

「临时办公室内。早上八点。晨光微曦。

将军在办公桌前方焦灼地踱步,桌上是一张详细的地图,右侧摆着一杯冷透的茶,脚步声让人焦虑,窗外一连串鸟儿飞过的声音。

斯坦利少校闯进来,立正敬礼:报告!将军,选举结果出来了,大卫·劳埃德·乔治大臣当选了。

将军叹口气,整个人摔进座椅,双手撑在办公桌上,抱住头,呢喃:我们输了……」

季绾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起钢笔,思忖了一会儿,划掉最后一行,改成:「将军缓缓走到桌后,坐进椅子,双手撑在办公桌上,抱住头,摸了摸后脑勺,一言未发。」

这场戏单独成段,也不需要过多剪辑,因而属于长镜头段落,把握好整体调度即可。

首先可以来一个大全景镜头交代空间环境,光线可以直接利用太阳光,只不过天光需要等好时机,可遇不可求。阳光从窗外斜倾洒入房间,照着办公桌后方的挂画,把整个空间一分为二,前方是将军在踱步,镜头从窗户摇至挂画,然后向后拉伸,形成全景。

一般情况下,有外人进入封闭空间并说话,常规可以用正反打镜头,切镜头到房间门口,表现士兵的闯入,再把镜头切回将军,给一个反应镜头,这是最稳妥的学院拍法。

但季绾想的是,使用连续的只给将军一个人反应的长镜头,用斯坦尼康绕到士兵身后,台词结束后用固定镜头表现人物的崩溃。全程只用调度,不用蒙太奇。

等季绾从机位图中抽身,菊花茶已经凉透了,只余满嘴苦涩,心有感慨,季绾轻声念了几句诗,“我梦见我住在大理石的殿堂,公侯臣仆侍立在两旁,在济济一堂的众人当中,我是他们的骄傲和希望。我的财富多得数不清,我可以夸耀高贵的门庭,但我最高兴的还是梦想,你爱我一如既往。”

这是《1916》末尾,那位将军在白发苍苍的年老之时吟诵的诗句,它来自詹姆斯·乔伊斯的《泥土》。

做人物年老的特效是很麻烦的事,需要至少提前一年做预研,整个特效过程将贯穿始终,实体道具也要提前制作。一些镜头在开拍之前要做一个简易的CG版,甚至整部片子做完内部试片后部分镜头还要返工。

办公室门口的秘书阿姨打电话进来,告诉他汉斯·季默先生到了。

季绾起身,给坐水壶烧水、给季默开门,他请对方在紫红色的会客沙发上坐下,从橡木柜上端下两只景德镇的冰瓷茶器、茶壶和一罐茶叶。

季默先生的眼睛四处乱飞,他是第一次来季绾的办公室,坐下抬头便能看到墙上的印象派挂画,是约翰·辛格·萨金特的《酒杯》的复制品。

烧水壶起了哨,季绾倒了些奶油伯爵红茶进壶,冲水闷茶,然后给双方各倒了一杯,琥珀色透亮的液体表面反射着顶光,一片银亮。

“导演,你的杯子很有趣,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纹路。”

“这叫冰裂纹,产地在中国景德镇,你喜欢我可以送你一套。”季绾端起茶杯,嗅到薄雾般的茶香,伯爵奶油茶不名贵,却极招人喜欢,待客或消遣,都很适宜,“听说最近你的档期空出来了,有没有兴趣来参与我的项目?”

季默也跟着喝茶,鲸吞一大口,咂咂嘴道:“我看了你的剧本,还同米兰达·道尔打过电话,我们聊了聊。”

“你们聊了什么?”

瓷杯咔哒一声轻轻磕在桌面上,季默很严肃:“我和她说,'剧本没有第三幕'。”

“是的,它几乎没有起承转合,因为整部电影都是第三幕。所以……”

“所以,这意味着,这是部实验电影。”季默接过话,“而实验电影通常在票房上得不到保障,但是……”

“但是,我是季绾,我不是别的什么导演,我就是票房保障。”汉斯·季默和普通的音乐总监行事风格大有不同,他有自己的公司,和特定导演或者制片人合作时,会不拿报酬而直接参与票房分红,“就算失败了,很大概率你依然可以拿一座奥斯卡。”

“哈!”季默大笑一声,“哦,老天,我最不缺的就是奥斯卡奖杯了。”

“这种东西怎么会嫌多呢。”季绾微笑。

季默点点头,然后盯着一个虚焦出了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据说前两天阿拉伯人请你吃龙虾?”季绾看着配乐师拧起的眉毛,开始寒暄些琐事。

“没错,该死的中东佬,不过我拒绝他们不是因为龙虾,那是说给记者听的,那个见鬼的王子拿着我的德裔犹太血统开玩笑,最糟糕的是,那个玩笑竟然开得还不错。”

我也是亚洲人。季绾在内心出声,但他没有说话,只是让思绪碾过大脑。

“我记得有个记者跟我提过,两年前,你跑过一趟香港,欲意与洪秀深女士合作,是一部武侠电影,结果你们不欢而散。”

“唉。”季默重重地叹口气,“我非常喜欢武侠片,《卧虎藏龙》《空山灵雨》还有《新独臂刀》,我都看了很多遍。所以我原本对那次合作非常期待,没想到快签合同的时候出了岔子,嘉祥影业的副总裁理查德·李(李思暮)一定要我替他介绍一位西班牙女星,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来的我认识那位女星,可我与她认识十年,不能出卖朋友,合作便作罢了。”

“《1916》就是从理查德·李那里抢来的。”季绾淡淡说道。

季默挑眉:“米兰达没有和我说这件事。”

“也不算什么大事,我只是觉得或许你有兴趣知道。”他这是直接打明牌,这招是莉迪亚在很早之前就写进备忘录的,后来以为用不上了,莉迪亚的周全不得不令人叹服。

汉斯·季默斟酌了一会儿,轻微挪了挪屁股,会客沙发皮质略硬,硌得屁股疼。这时苏凡端了一盘子葡萄干、杏仁和无花果,苹果和橙子,巧克力和糖果进来,放到茶壶旁。

这回怕是外面要流传派拉蒙待客极为刻薄的传言了。季绾暗叹。

季默却是毫不介意般,拿起一颗翠绿色包装的糖果,剥掉外壳,塞进嘴里,酸酸凉凉的味道荡开:“你希望电影是什么气质的。”

参考影片他已经做成剪样粘在剧本后面,给过制片人柯布一份:“《至暗时刻》《阿拉伯的劳伦斯》,1930年版的《西线无战事》,还有詹姆斯·乔伊斯的《死者》。”

“你这回野心真的很大。”

“我们的野心。”季绾纠正,笃定他会接受这部片子似的,“虽然剧本里的情节分了三个时间段,实际发生的时间前后相继,但是它们在电影内部会用交叉剪辑的方式并行呈现,我希望配乐也能有这样的特点。我希望配乐本身能够完整地成为一个故事。”

《1916》的故事情节主要有三段,战前的巴黎决策会议、索姆河战役本身,会战结束后英国内阁的政权更迭,它们在时间顺序上相继,但季绾并不打算按时间顺序来拍摄,而是选择用交叉蒙太奇,让三段故事同时进行。第一场戏将是八月初,英法联军与德军各自增师,将战役转变为消耗战。

几年前他在维也纳度假,在金色大厅看过一回佳吉列夫所排的原版《春之祭》,印象深刻,余味绵长,便一直想找一个这样气质的剧本来拍,当米兰达·道尔拿着《1916》找上门的时候,真可谓瞌睡了送枕头,来得恰到好处。

仲夏寒冬,枪声哀鸣,六尺之下,亡魂百万。这死伤人数多达百万的地狱战役,不正是一曲《春之祭》么?

“等分镜头脚本出来,我发到你邮箱。”

季默点点头,又说道:“还有件小事,要请你帮忙。罗伯特·德尼罗的养女,艾玛,最近有意闯荡演艺圈,德尼罗先生托人帮他这个忙,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看来应当是前几天他没有答复,德尼罗急了,听说季绾在与汉斯·季默接触,直接找到了季默这里,就是不知道德尼罗给了多大的好处。

季绾不动声色,娱乐圈互相帮忙是很寻常的事,利益足够亲娘都能卖,没必要为了这种小烦恼得罪不必要的人。

“没问题,我过会儿跟副导演讲一下。”

季默起身,伸出手:“合作愉快。”

双手交握,季绾松口气,终于不必去找路德维西·葛兰森,那家伙的脾气比水牛还差,霸道且不讲道理。

送走汉斯·季默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季绾下楼吃饭,公司对街的街角有家油腻却好吃的意大利餐馆,卖的佛卡夏三明治闻名卓尔,配料用的是上好的橄榄油、芝士和熏制肉,配上土豆饼和苹果红茶,廉价又丰盛。

甫一坐下,就看到早间秀的制片人在和一个瘦得像野猫的高傲女人吵架,有人走过去想和早间秀制片人搭话,只见他转头对那人说道:“继续走。”

格挡右侧是一位单口喜剧演员和她的经纪人在对话,你昨天在煤气灯俱乐部的表现不够好,那天科尔伯特就在场下坐着,我试图让他签下你,但是他连一句话都不肯听我说!喜剧演员回嘴道,这不是我的错,他们提供的酸梅酒坏了,全程我的肚子都在疼,而且大家都在鼓掌,我怀疑科尔伯特只是昨晚没带脑子。经纪人一脸惊讶地开口,不要说这种荒唐的话,他可是个男人,你什么时候见过男人出门带脑子!

土豆饼和苹果茶先端了上来,饼装在周围一圈是玫红色装饰的白瓷盘子上,苹果在茶杯里被摆成一朵玫瑰,煞是好看。

送至唇边,浅尝一口,酸甜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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