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所以两大世族间少有联姻也是双方习俗不同，关中世族胡风重，娘子二嫁不以为意，山东世族却要守着夫家过完一生，出了家门绝没有回头的道理。
王皇后也以自己出身禁婚家族为傲，严守祖训。但这苛责当真落到亲近之人身上，特别是与她感情不错的表妹头上，要表妹守寡一辈子，她在感情上有些接受不了。
表妹还年轻啊，柳家不也是关中世族吗，就随惯常做法把表妹接回来就好了。
但经柳中书一提醒，她就醒悟了。
祖宗之法不可破，舅舅虽然出身常被山东世族耻作胡风太重的关中世族，但柳家向来尊儒重道，表妹自然也是要维护汉家正统的，断不可玷污了从一而终的名节。
柳中书想起另一个问题道：“皇后娘娘近来与陛下感情如何？”
王皇后微微转头，回避他探寻的目光，道：“这让阿娘与你说吧。”
听到这话，柳中书忍不住摇头，觉得这样子不行。
挥手示意让左右宫女退下后，自己坐到王皇后身边，道：“你还不知你阿娘的性子？每次问她，她话里话外都是对皇帝的埋怨罢了。”
阿娘心疼女儿，自然对天子也敢随口抱怨。王皇后之前与表妹亲厚，何尝不是同病相怜呢？
提起自己与皇帝的关系，王皇后就心中发酸。
她与皇帝还谈什么感情？有时在路上遇见，皇帝见是她，宁可绕道，也要避开。
她苦涩的一笑，目光望向窗外，一直到看不见的天际，半晌才道：“有了武昭仪后，他现在连来我这里坐坐，或是吃顿饭都不愿意了。”
这话说的，好似皇帝也如平素那些宠妾灭妻的小人一般。实际上皇帝向来宽和，就算对王皇后没有爱情，总还是有相互扶持多年的亲情的。
只是王皇后自恃身份，总是把姿态放的太高，就算皇帝有心缓和关系，时间久了，也对王皇后心存畏惧了。
“皇后是皇帝还没做太子时的妻子，你们也是相互扶持过了这么多年，皇帝向来宽厚重感情。那些出身寒微之人都是过客，皇后何必与她们较劲？”
王皇后一直不受宠，当时皇帝喜欢萧淑妃。萧淑妃出身兰陵萧氏，不仅是南方望族，还是南梁皇族之后，在朝中也有不少支持者。
王皇后多年无子，萧淑妃却儿女双全，朝中不乏另立皇后的传言。为了巩固地位对付萧淑妃，王皇后召已经出家的武才人入宫。
武昭仪是太宗皇帝的才人，与皇帝一直有私情。而且武才人没有母族可依靠，武氏之前不过是商户，身份低贱，就算武才人得宠，也不会威胁到王皇后的地位。
武才人果然得宠，萧淑妃失势。但新的问题又来了，太宗的武才人变皇帝的武昭仪，王皇后比之以往更不得宠。
“他不来我宫中，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王皇后抱怨这句话很多年了，皇上喜欢谁会不时转变，但就是不会喜欢她。
有些话，柳中书也没办法说。自己一个男人，总不能去教外甥女如何争宠吧？但堂堂皇后，怎么能因为不受宠就意志消沉呢？皇家可不比寻常之家，皇帝的宠爱固然重要，但只要皇后的外家够强势，那皇帝自然会给皇后应有的尊重。
王皇后和柳家是互相扶持，王皇后无子，柳奭就让她收养了皇帝的长子，生母只是普通宫人的李忠。
去年，柳奭投靠长孙无忌，正好长孙无忌对有些不听话的皇帝有所不满，联合党羽一起强迫皇帝立李忠为太子。
“那娘娘还是要依靠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既然已经过继到您的膝下，他以后就是您的希望了，娘娘自然也不必太为后宫之事烦心了。”
王皇后想起自己这个过继来的儿子，更愁了。
“李忠对我还算孝顺，可这孩子…”王皇后欲言又止，她知道这孩子是柳家和自己未来的希望，自己该好好教养他，但...到底还是跟自己舅舅诉说苦楚道：
“或许是他生母太过低微，他生性愚钝。我虽然尽心教导，可是他并不得皇帝喜欢，皇帝更喜欢萧淑妃的儿子。现在武昭仪也有自己的孩子，她们二人的孩子都比李忠更讨陛下的喜欢。”
王皇后出身太原王氏，太宗皇帝认为她出身高贵，精通读史书，是山东世族女子中典范，才择选为儿媳。
她实在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要教养这样的儿子。
“可李忠他这般愚笨，实在是令我忧心了。我不仅无所出，还只有一个出身卑贱为人笨拙的儿子，我与陛下的关系...”
他知道王皇后的为难，可谁让王皇后无子呢？
太子是自己选的，这已经是柳中书认为的最好的人选了。
后宫争宠这种事，柳中书帮不上忙，就是太尉长孙无忌，那也不能强迫皇帝宠幸王皇后啊。
不过，柳中书可以联和太尉，强迫皇帝立王皇后的养子为太子。
太子一向不得皇帝宠爱这点天下皆知，不过正因为这点，才好掌控他。对有野心的臣子来说，一个平庸的皇帝正好，让他只能依靠权臣，柳家的富贵这样才能长久。
或许是近来太过顺遂，皇帝的怯懦退让让他有些忘乎所以，柳中书居然安慰王皇后道：“做皇帝也不必太过聪明。我大唐国力蒸蒸日上，皇帝平庸，也一样可以保我大唐江山。你看现在朝堂在太尉的带领下，不也是很好吗？”
舅舅说这话是想做第二个长孙无忌？
王皇后只是笑笑，揭过这个话题不谈。不管柳中书心中如何打算的，她很清楚的知道，现在自己和他是一条船上的。
送走柳中书，王皇后独自站在高台上，春意融融，她却只感到寒冬三九天一般的冰冷刺骨。
忽而一阵大风刮过，她衣衫随风飘飘荡荡，从远处看去仿佛她在随风翩跹起舞，连垂落的珠翠也开始摇晃。这阵风好似要扶摇直上，将皇后带上九重天，身边宫人赶忙上前服侍，纷纷劝她回宫。
王皇后在俯视整个长安城，她的脚下是巍峨的皇宫，她是一国之母。
她听着耳边宫人们的劝说，突然开始发笑，起初宫人们以为听错了，很快，这笑声变大了，逐渐变得癫狂。
看着平素处处端庄得体的皇后居然如此，宫人们不敢再劝，全都跪下来瑟瑟发抖。
因此也无人看见，她脸上落下点点晶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好似最剔透的水晶，那是她的泪水。
王皇后在笑，她成了皇后，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又如何？
从嫁给李治开始，二人就没什么感情。
她的母亲只会教导她管好后宫，尤其是怎么对付萧淑妃。为了对付萧淑妃，她将原本是先帝嫔妃的武才人送给皇帝，可如今萧淑妃逐渐失宠，武才人得宠。武才人对自己十分恭敬，她再难用对付萧淑妃的办法对付她。
皇帝身边的女人总也不是她，她还年轻，难道只能守着这空旷的宫殿度过余生？
娘家只会让她监视皇帝，为柳家谋取更多利益。可她心中的落寞谁人可知？
这冰冷的深宫锁住了她的一生，她明知年华虚度，却只能在此空耗。何其可悲？
这天地间的鸟雀何其渺小，都可以自由飞翔。自己名为坐拥四海的皇后，实则连这皇宫都出不去，与那笼中的金丝雀又有什么分别？！
。
“听说了吗？”
长安城一处酒肆内，有人拼命使颜色，神神秘秘的问同桌人。
“听说什么啊？”
“就是皇帝把那个案子交给了一个小娘子来查呀。”不仅挤眉弄眼，语气还重点突出小娘子三个字，其意味悠长。
有人嗤笑道：“我当是什么呢？这事儿我早就知道了，你忘了我表弟是什么人了？”
最初说话的人赶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制止他接下来的长篇大论，虽然听了很多遍，他还是没弄懂对面这人的表弟到底是七弯八拐了多少处的亲戚。
“你说这案子能不能查清了，一个小娘子，还要在三日之内查清，这怎么看都不靠谱啊。”
“当然是不能了，长安城的权贵们那都是一家人。皇帝和太尉之间闹得再怎么不愉快，那人家关起门来一个叫舅舅，一个叫外甥，亲着呢。什么科举舞弊案，说到底那也是他们皇家自己的事。寒门出不了头这件事，你是第一天知道啊？”
“但到底牵扯了桩命案，那个郑恒说不定真是被灭口的啊。”最后灭口两个字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
旁边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翁一拍桌子，插话道：“死一个小小的九品官算什么？瞧着吧，科举舞弊案和那个郑恒案全都会不了了之！”
“这次可不一样，皇帝早看褚遂良不顺眼，这次正是个好机会啊。”
“这有什么？皇帝又不是第一次和褚遂良较量了，上一次是什么结果？”
有长孙无忌这个靠山在，上次皇帝将褚遂良流放为刺史，刚过一年褚遂良就升为吏部尚书了。
“你们想想啊，如果这次会有什么结果的话，褚遂良能那么轻易就同意一个小娘子查这件事儿？不说别的，高琼可是高国公的女儿，高家和长孙无忌的关系天下皆知，要是长孙无忌不同意，她敢查？”
“啊，那这可真没有意思，我们在这说来说去，最后的结果也没有什么新鲜可看喽。”
邻桌有人不赞同道：
“怎么能够叫没有新鲜事可看呢？高琼可不一般的小娘子，那可是当年长安城赫赫有名的小霸王！说不定人家真的不卖长孙无忌这个面子，真能要查出点什么呢。”
马上有人附和道：
“对啊，高琼这小娘子刚让她兄长失了面子，长孙无忌？说不定人家也不怕呢。”
“那可有好戏看了！长孙家要内斗了，皇帝肯定最开心了。”
。
东阳公主府内。
“是你让人在市井中传言那个九品官之死与科举舞弊案有关的是吧——？”
“高琼，我可真是小看你了呀。这种事你也敢碰？我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耳旁风吗！”最后一句称得上严厉，东阳公主冷冷注视高琼。
东阳公主以为高琼知道分寸，她和高国公从不在高琼面前谈论朝政，就是不想高琼掺和进来，谁知高琼自己主动往里凑。
高琼连连摆手，一脸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无辜模样，口中连称不敢道：
“这哪能与我有关呢。我这些日子都在府中啊，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信你问女官这些日子我学的如何，我一向很守规矩的。”
装的还挺像！东阳公主还不知道高琼那点花招，冷笑道：“我给你选了一条好路，你非不走。非要趟长安城这一趟浑水，是吧？”
“这是皇帝舅舅下旨，要我查这个案子我才知有这回事。我哪里知道其中多少弯弯绕绕？阿娘可不要冤枉了我。”
冤枉了谁都不会冤枉了她！简直要被这孩子气笑了，真当自己是那寻常不懂事的妇人糊弄？
高琼是没出府，但青雀可是随意进出的。这案子本来只是个笑谈，宠妾灭妻的郑家进士被妾室杀了，是这几日风向才转变为郑恒之死另有隐情。
得想个能治住这孩子的方法，朝堂的事也敢掺合，以后还了得？
心思回转，高琼不就是不想成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