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也许是艺术的某种朋克化演变，又或许是科幻流派的具象化显现。
此处的街道纵横交错，两侧霓虹灯牌照射着新兴的科技仪器，忽明忽暗。
绚烂而迷离的色彩高高悬挂在轮播显示屏上，透出荒谬与欢快的怪异重叠，再伴随着节奏明显的电音响彻各处。
人们纵声交谈，大可以把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当做谈资。
他们不在意彼此之间惬意、沉迷和疲惫的各不相同，然而忧愁与烦恼在刺激下化成享受——不多时，他们已经沉溺在这短暂的欢乐之中。
喧闹、色彩与光线在这一刻此起彼伏，错落交织在整座城市的边边角角。
光怪陆离，却又颓丧无比。
而此刻，林绾星正慢慢悠悠地走，走在某条街道上。
迎面而来的微风拂过，她散落的微卷长发轻轻晃动。
周围偷偷朝她看的男人想要上前搭讪，却又对上她抬眼间的神色，不自觉后退半步打了个寒颤。
十分应景的，街边繁茂的银杏叶，飘忽着落下。
林绾星懒散抬眸，指腹摩挲着卡在指根处的戒指，按着那银戒转动，一圈又一圈。
她在心底对比着这座跨越了十七年的城市。
山川湖海，风月不再，人亦如是。
那是她始终跨不过去的十七年。
彼时，上层新区不过初具雏形。
不似十七年后那般精致而糜烂，十七年前的这里，虽然毫无平民区那般充满人间烟火的气息，可人与人之间的等级阶层，尚且没有明显区分。
名流权贵还没有手眼通天的本事，而那些有着特殊能力的“反叛者”，也还没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们如同那些普通的、正常的人一般生活，不用东躲西藏，也不需要费尽心思掩盖自己的身份。
那时候的任何事物，都勉强算得上安静祥和。
而非如今。
思绪纷繁杂乱，短时间是收不回的。
十七年后的林绾星就这么逆着人群行走，直到进入无人小路，才不紧不慢停下脚步。
落日仅存的余晖在她背影上洒着格格不入的色彩，镀过一层浅显光晕。
而她半倚在墙边，从外衣口袋中夹出一个平整的信封，依旧和那时一样。
暗红色的玫瑰火漆，封住信的侧口，直到轻响一声被撕开，吐出二三秘密。
纸面沾着黑色墨水的字笔力峭利，如刚风吹枯树。林绾星皱眉将纸翻过一面，只看到个熟悉的地址——
【中央街道425号】
指腹缓缓摩挲过信纸边缘，微微蜷起的边角页上带着几分折皱的痕迹。
她轻叹一声，随即从夹层处摸出个雕刻着繁琐花纹的小玩意。
“咔嗒。”
伴随着极轻的声响，那精致的小玩意忽得沾染炙热。
赤色的焰火顺着那信纸的边角灼烧往上，在将要触及指尖的一刹，飘飘然地坠落到地面上。
细碎的灰烬随风而逝，只在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绾星只是淡漠地看着眼前的场景，随即悄无声息地转过身，朝着信纸上写下的地址而去。
这并非是她第一次知道这个地方。
最开始她注意到这，是查寻那场有关于十七年前的案子。
在“药物”开始流通后不久，她不止一次地前去。
孤身一人借着权贵的名头拜访，抑或是在暗地里差遣那些“拿钱办事”的人。
当时所有线索全都指向这个地址，而出入此处的不仅是上层新区的名流权贵，更多的，是那些自诩上等的人们看不起的平民。
一两次或许算得上是偶然，可接二连三发生的事都与之关联就不会是巧合。
可无论怎么调查，得到的结果全都无一例外——
中央街道425号，不过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交易所。
过往的回忆掀起浪潮又很快被斩断，川流不息的街道之上人来人往。
林绾星垂下眼睫，瞬息之间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才又换了个表情朝着那高悬着“Aurora”标志的425号方向走去。
大厅中央是富丽堂皇的装饰。
错落有致的藏品被摆放在两侧的柜台，顶端的吊灯镶嵌着水晶，打下的灯光增添了几分糜烂的绚丽。
站在柜台前的侍应生带着几分轻视地瞥向过往的人群，绢丝缝制的帕子被他捏在手中，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手中剔透的高脚杯。
林绾星勾了勾唇角，细长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响。
黑色的外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掀起褶皱，却在下一瞬又很快抚平。
在她迈进门的瞬间，侍应生的视线便落在她身上，打量的目光从她的穿着到衣饰。
只一刹那，原本那张年轻稚嫩却又目中无人的脸上瞬间洋溢起谄媚的笑容，“小姐，欢迎，您需要些什么？”
“听说这里能买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林绾星语气懒散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在人走上前的空当，她不紧不慢地坐在沙发一侧，随意地翻阅着一旁桌上供客人挑选的小册子。
精雕细琢的饰品器物琳琅满目，下边标注着的价格是普通人想也不敢想的数字。
身影渐近，她才不紧不慢地侧过身，抬起头看向面前带着讨好笑容的年轻人。
不论何时，上层新区一向是不缺少趋炎附势者。
像这样的人数不胜数，他们大多出生于平民区，对向往的上层新区趋之若鹜，哪怕卑躬屈膝在所不辞。
可也是同样是这些人，在不久之后新政令颁布时，对出生地避之不及，甚至破口大骂。
他们不厌恶掌控生杀予夺的权贵者，却将生身父母视之为蝼蚁。
只因为觉着自己家中没能像那些权贵一样，给自己带来数不尽的金钱与权势。
往上不够格，往下看不起。
林绾星只觉得可笑。
她侧了侧身，双腿交叠，细长的鞋跟轻轻点地。
像只慵懒的布偶猫一般，她轻飘飘地抬眸，清泠的声线无波无澜：“或许，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
“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在我这也不过是随手扔着玩的摆件。”
话语点到为止，见那侍应生若有所思的模样，她才收回自己的目光靠在沙发靠椅上。
夜色降临，外边的天空早已暗下，只留星星点点的细碎灯光闪烁着。
整个上层新区仿佛按下了快进键，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充斥在街道每个角落，熙熙攘攘的呼喊声穿梭在大街小巷，同末日前的狂欢一般，极尽奢靡。
不多时，一个穿着精致正装带着深蓝色领带的男人出现，面带着公式化的笑容出现在林绾星面前。
这人年纪不算很大，眉间带着几道深深的皱痕，明明唇角上扬，可那双精明的眼底却看不到丝毫笑意。
“小姐您好，请问怎么称呼？”
“我姓林。”
林绾星微微颔首朝，伸出一只手和他相握，一触即分，继续摆弄着手中的戒指。
“听说在Aurora，不管想要什么，只要支付得起足够的报酬便都能买到？”
尾音上扬，言语之中带着几分试探。
“当然，”眼前的男人从容不迫地开口，“只是不知道林小姐需要些什么呢？”
“我们这些人既不缺钱，又不缺人脉，顶多就是图个新鲜。”
“不会说您觉得我的身份地位不如别人，便把那些好东西藏着掖着吧？”
尾音上扬，她的声音平淡而冷静，不带丝毫的感情色彩，却莫名给人几分压迫感。
十七年前的时候，她刚接触上层新区。
没有权势，没有财富，在那些人眼里不过是个空有美貌的花瓶。
而十七年后，那些曾以为她是花瓶的人都在地下，成为花草的祭品。
毕竟饲养玫瑰，总是要浇灌鲜血。
那男人只沉默了几秒，又重新露出一个笑，“既然您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们必然会满足您的要求。”
他躬了躬身子，对着林绾星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小姐，这边请。”
长廊的尽头漆黑一片，过道铺着的厚重地毯上绣着繁琐的花纹，将响起的脚步声吞没。
两侧墙壁上悬挂着的画框，画中之人栩栩如生，恍若有生命一般，注视着来来往往行走着的人。
窸窣的声响由远及近，林绾星放缓脚步跟在那人身后，保持着一米开外的安全距离。
她审视地观察着周围的装饰品，却在余光触及到一闪而过的影子时顿了顿。
前边的人将要拐角时却忽得停下脚步转身，鹰隼般犀利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
半晌，才做出个古怪扭曲的表情，“林小姐怎么不快点走？”
“这么着急？”
林绾星轻笑，打量的目光自上而下，语气中透露着事不关己的淡漠，“是怕我跑了不成？”
话音落下一瞬，闪着银光的刀刃便朝着她刺来。
“嘶啦！”布帛撕裂的声响传来，林绾星堪堪躲过利刃，一手扶着墙冷冷地看着眼前几近疯狂的人。
昏暗的烛火打在对面人的脸上，狰狞的面容暴露在光下。
不远处窸窣琐碎的声响越发地大，最后竟变成了哐哐的砸门声。
站在阴影里的男人将插入墙壁的刀拔出，讥讽又怜悯的目光朝着林绾星看去，仿佛在看什么将死之物一般。
“既然林小姐不愿意配合，那我们也只好采取一些特殊手段了。”
林绾星眼眸暗了暗，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两步。
在男人的刀刃再次刺上来的一霎，白色的粉末被洒出。
赤色的焰火同鬼魅一般顺着那人的衣袖灼烧，尖锐的叫喊声传来。
阵阵烧焦的气息充盈在空气中，她垂下眼帘看着眼前痛苦的男人，眼底没有掀起丝毫波澜。
咔嗒。
暗处传来极轻的声响，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
她刚躲过飞驰而来的子弹，却又被某只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捂住了嘴。
林绾星被迫仰着头，脖颈抵在对方颈间。
烟草混合着古龙水的味道在鼻腔散开，平添了几分压迫感，再将她包裹其中，陡生几分安全感。
心跳与脉搏呼应的愈发明显，她试图推开。
可下一刹，拐角口的门骤然被推开又合上，力道将两人一齐推倒在地。
昏暗的角落里，林绾星的衣摆压在对方身下，男人炽热的体温隔着衣物传来。
两人呼吸交织，哪怕是极其细微的触碰都同电流一般，让她下意识战栗。
“这位小姐。”
这嗓音太过熟悉，林绾星抬眼，撞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男人懒散望来，却又像是盯住猎物般玩味与探究。
他的指腹由她的颈后摩挲而过，顺势而下，却又在将要触及锁骨的瞬间游移开来。
“请问，要等人走出几百光年，你才会从我身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