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就现在。”
话音落下一霎，银光在两人面前转瞬即逝。
尖锐的利刃直直抵着身下人脖颈处的动脉，林绾星忽得直起身，手肘撑着地面，右手反手握住刀柄。
细长的刀口突兀地出现在空无一物的脖颈侧，暗红血滴顺着刀尖往下，在布满灰层的地板上展开一朵妖冶的花，留下一道暗红色的痕迹。
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混杂着古龙水的气息，起伏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昏暗的房间之中一片寂静。
窗帘不知何时被拉开一条缝隙，浅色的月光混着清风，从窗沿吹入。
泛黄的银杏边角微微蜷起，落在了她被压着的红裙边。
她垂眸借着细碎的月光，自顾自地打量着身下的男人。
眉眼狭长，搭配干净利落的轮廓，原本该是不怒自威的。
可他偏高挺的鼻梁下，挂着一抹不羁的笑。
许是靠得太近的缘故，林绾星轻易地捕捉到这人耳后的那颗红色小痣，它就那么藏匿在黑发之中——
可她好像在哪见过。
“你是谁？”
清冷的声音在这个封闭狭小房间中响起。她低着头，居高临下的目光审视般地落在男人身上。
她一寸寸打量着身下人的动作。
明明刀子抵住死穴，可男人却没有一点惊慌失措的模样，连丝毫的紧张都没有显现，甚至扬起的唇角还带着几分莫名的笑意。
林绾星皱了皱眉。
自小的经历让她对周围的动静十分警觉，打过照面的人或事她不可能没有一点印象。
但面对这张脸，除去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外，却没有丁点的记忆。
“看来，这位小姐对我很感兴趣？”低沉带着磁性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路，在低下头的一刹正好撞上男人朝着自己看来的眼神。
带着几分玩味、诧异以及一点微不可察的算计。
两人视线交错的一瞬，暗波涌动，又很快移开目光。
林绾星眸子暗了暗，指尖握着的刀刃往里移了一寸。
像是威胁，又像是警告。
“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尾音上扬，却莫名带上了几分挑衅。
“再者，我也算得上救了你一命。”
“难道恩将仇报，就是小姐你对待别人的方式，嗯？”
昏沉的夜色之下，两人影子交叠在一起。
林绾星唇瓣微张，她低下头看着身下人似笑非笑的表情，眉梢皱起。
可还不等她开口，腰间就传来凉意。
咔嗒。
极轻的声响从身后响起。
她瞳孔骤然紧缩，身体在瞬间变得有些僵硬。
冰凉的触感像是错觉一般转瞬即逝，但却真真实实地出现在她的腰侧。
她顿了顿，抓着刀柄的手又紧了几分。
撇过头的一瞬，余光扫到身下人的动作。
原本被她钳制住的男人，正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脖颈处，被她割开的口子。
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匕首刀柄，闪着银光的利刃抵在她的腰侧。
她动弹不得。
林绾星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微凉的触感顺着耳骨往下，古龙水清淡的气息涌入鼻腔。
男人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散漫的笑容。
同猫鼠游戏中，一次次放跑猎物的猎手。
他作为猫，享受着凌迟带来的快感——却着实让她这只被迫的老鼠不爽。
“这样的场景，可不适合谈话。”
男人挑眉轻笑，控场得游刃有余。
他像是拥有足够的诚意般，将抵在林绾星腰间的匕首挪开。
被压迫的束缚感顷刻间消散，林绾星不动声色，还是在思索片刻后照样撤走手中的利刃。
失去武器的加持，亲密的距离就少了些许威胁，又在无知无觉间多了几分莫名的旖旎。
好似某种久别重逢尚未忘却的默契，他们侧过视线，同时侧身。
危险的暧昧刺激过神经，又在此刻心照不宣的消失殆尽。
“别那么紧张，我不过是个普通人。”对边传来的嗓音带着几分调笑。
她抬头看去，男人骨节分明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窗台边点着，高大的身影背着月光，
隐匿在阴影之下的眼眸染上几分惊诧，更多的却是好奇与惊喜。
“普通人可不会无缘无故被追杀。”
林绾星极轻地笑了一声，意有所指地看向了男人被鲜血染湿的肩胛。
她所构造的梦境，皆是给予现实中所发生过存在过的事。
而梦境之中的人与现实中唯一的差别，是现实闯入梦境的人，死在梦境就再无法回到现实。
“说的不错。”男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过我记得，刚才撞见小姐你的时候，似乎也不是什么很好的场景？”
厚重的门被拉开一道缝隙，淡淡的血腥味从门外传来。
男人慢慢悠悠走到林绾星面前，扬起的灰尘随着渐近的步伐漂浮着，又很快归于沉寂。
两人不过咫尺的距离，再近一寸便要接触到彼此的体温。
“既然目的相同，我想合作才能双赢，不是吗？”
他的话语是一贯的懒散，却在对上林绾星双眸时多了几分认真。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裴云疏。”
那只修长的手悬在半空。
林绾星颔首微微勾起唇角，掌心相碰一触即分。
“林绾星，合作愉快。”
——
离开Aurora的路上安静的有些许诡异。
没有埋伏的人，也没有那些来来往往的侍应生。
她和裴云疏不过片刻就从那错综复杂的暗道中离开，喧嚣与繁华再次出现在这个与世隔绝的街道上。
咔嚓。
细微地声响传来，像是什么东西破裂开一个小口一般。
林绾星忽得转过头，朝着不远处的街道看去。
远处的天色早已暗下，街边一角闪过细碎的裂痕，不过刹那又很快消失不见。
霓虹灯下，闪烁着的灯光照映着来去路人的脸庞。
他们仿佛沉溺于一场极致的梦境中，就连原本嬉戏打闹的孩童们也带着几分如梦似幻的微笑。
梦境开始破碎了。
眼前的所有景象和最开始进入时别无二致，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荒谬感只是她过于紧张而产生的错觉。
“怎么了？”像是觉察到她的情绪变化，身侧的裴云疏转过头朝她看来。
注意到身边人打量的目光，林绾星敛下眉眼摇了摇头。
她目光扫向周围，片刻后才转过头，对着裴云疏开口，“你是怎么进入这里的。”
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问询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自十年前新政令颁布起，那些拥有“特殊能力”的人们便被赶尽杀绝。
在当年那场清理下，她也不过是借着“金丝雀”的名头，再加上对于那些人来说还有利用价值才勉强存活。
而在她根据丽兹的记忆构造的梦境里，却平白无故地出现了这样一个人。
林绾星抬起头，正撞见裴云疏那似笑非笑的神情。
在目光交错的一刹，两人都从对方眼底看到意味不明的情绪。
“知道太多或许并不是什么好事。”
裴云疏轻笑着开口，却没有回答她的话，“我们之间既然有相同的利益，那我必然不会有损我们合作的事。”
“毕竟商人之间的谈判，讲究诚信。”
林绾星淡淡瞥了他一眼，“希望如此。”
才怪。
她要是单纯到相信裴云疏嘴里的话，早就被上层新区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吞得连渣滓都不剩。
只是现在还不清楚对方的真实目的，贸然出手只会使得自己陷入更深的泥潭。
林绾星眼眸暗了暗，她伸手拢了拢自己的外衫，“走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嗯。”
道路的尽头是矗立着一块老旧的木板，木板的正中央镌刻着早已褪了色的墨迹。
泛着锈的铁栅栏划分出一片不大的区域，目光往上，“双木孤儿院”几个大字在这空旷的大厅中分外显眼。
相比起一路过来看到那些繁华的招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林绾星走上前，那老旧的铁门被推开一条不大的缝。
偌大的庭院之中只有风吹过的细碎声响，空旷的地上仿佛废了许久一般，杂草丛生。
荒芜，且毫无生机。
灰尘飘浮在空气之中。两人对视一眼，并肩朝着大厅内走去。
房间内的装饰有些许老旧，拼接在一起的桌面上堆着几本被翻开的童话故事，地上七零八落的几把椅子摆放着，凳子腿边还落下了一个破布娃娃。
林绾星半蹲下，红色的裙摆顺着动作垂落在地面。
她轻俯下身，指尖顺着木板摩挲，再抬起时指腹附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这座孤儿院没有一个人。”裴云疏低沉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他将袖口往上挽了挽，深色的衣袖将暗红的血迹遮挡。
林绾星微微侧眸，目光环视一圈，心下思索。
片刻后她才收回思绪，刚想起身便看见面前伸过来的一只手，再往上便是裴云疏似笑非笑的面容。
像是中世纪的绅士一般，弯着腰将她扶起。
“有什么发现？”林绾星摩挲着指根处的银戒朝他开口。
“凭空消失的。”
裴云疏指骨敲了敲桌面，若有所指的朝着门边侧了侧，继而又道：“明明有人活动的痕迹，但是却找不到一点踪影。”
“姑且算来，消失时间在一周左右。”
看来，和她估算的差不多。
梦境构造会在时间线上做一些改动，但本质来看，发生的事情和现实不会有任何出入。
也就是说，在十七年前的这条时间线上，有人先他们一步将双木孤儿院清理了。
林绾星眉梢微蹙，却是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哒、哒、哒——
沉重又漫长的声响从墙沿处传来。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
那高高悬挂着的老旧摆钟不知何时再次运转起来，垂下的钟摆左右晃动着。
时针在下一秒忽得往前移动了一步。
顷刻间钟声响起，像是要刺破耳膜一般，尖锐又带着几分的沉闷。
她侧了侧身，余光瞥见不远处闪过的银光。
与此同时，尖锐的刀刃径直朝着两人的方向刺来。
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霎时间天旋地转。
偌大的血珠顺着手肘滴落，裴云疏护着她的头，猛地朝后倒去。
闷哼声从身下传来。
林绾星蓦地转头，可刚才他们站着的地方，除了一把嵌入墙壁的匕首外再无其他。
“还好吗？”裴云疏半撑着坐起身，看着眉头紧皱的林绾星问道。
听到男人的声音，林绾星才回过神，她一手按着地板便要起来，却在撑下的一瞬间顿住动作。
“咔哒”一声，像是什么格子被打开了。
她瞳孔骤缩，仿佛知晓了什么一般，猛地朝着那摆钟的方向看去。
在那墙沿底端，有些老旧的抽屉之中，放着的是一枝早已干枯的玫瑰。
带着刺的根柄染着暗红色，枯黄的叶片仿佛一触便会化为齑粉。
而在那玫瑰之下，安静地摆放着一个信封。
暗红色的火漆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那是上层新区最开始传送密令时使用的信。
也是她在接手遗产后，最常用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