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前方就是深渊。
脚下是狂风细石，近乎平直的山壁，只往下看一眼就仿佛要被无穷尽的黑暗吞没。
沈曦本能地想要远离，但后方有一股无缘由的力量裹挟着她前进。
身后的恶魔抛出一个个诱惑。
但她无法转身，无法回头。
风声如恶鬼泣，在黑暗深处仿佛潜伏着什么怪物。一颗细小的石子滚落，很快便没了声响，这样的东西显然满足不了它的胃口。
深渊之下是什么，只有真正跳下去才知道。
跳下去，是白骨还是水渠，只有试试才知道。
她心中生出这样一种冲动，但是很快，又被恐惧吞噬。
身前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身后是不可名状的怪物。
沈曦好似下一秒就要被黑暗吞噬。
很快，她的灵魂从躯壳中分离，身体自崖间坠落，像最初的石子。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使她窒息，黑暗如丝如缕将缠绕，私图淹没她。她突然明白了她的选择。
阳光明媚，如意公主府传来轻快的歌声。
元晓很高兴。
沈曦一早就递了拜帖，这还是中秋宴后她第一次主动要求见她。
于是整个公主府都开始忙碌起来。
如意公主的眼中容不得一点灰尘，恰好她今天有钱有闲，像国王巡视他的疆土一样吩咐人重新打扫一遍。
“殿下，”有人恭恭敬敬行礼，压低声音道，“秦王殿下那边有情况。”
元晓微微皱眉，消息的好坏倒是其次，但现在是私人时间。这个时候突然插入一条公事，毫无疑问破坏了她的好心情。
不过她转念一想，她那个便宜舅舅虚伪至极，但总归只是个庸人，谅他们也翻不起风浪。
公事不可推诿，元晓将将要起步，忽而想到什么，停下来吩咐道：“倘若待会沈郎君到了，不管你们想什么办法，在我来之前定要将她留下。”
元晓心里十分瞧不上她这个便宜舅舅。
他做了十年的秦王，直到现在也没更近一步，可见陛下压根瞧不上他。若非早些年皇太女死后，他搭上中宫，如今的京城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但是不管私下里再怎么腹诽，单论皇后于他的养恩，至少明面上看，裴家和三皇子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秦王的意思是，希望您出资，由咱们私下里买这些东西……送到永昌侯的军队。”
来人是秦王府长史，这次来带了秦王的手书。
“军队？”元晓面上显露出十分的诧异，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舅舅不知何时竟然联系了永昌侯。”
要知道，原本秦王之后是裴家的利益，如今乍然冒出一个永昌侯，难怪元晓不高兴。
王府长史自觉在此事上算是坑了裴家一把，此后难免会出嫌隙。这本来于三皇子而言不算什么大事，但此刻秦王有求于人，王府自然不能继续拿乔。
“拉拢永昌侯于殿下有益，亦是于公主有益。”长史顿了顿，抬眼不欲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情，“殿下为了拉拢永昌侯可是费了好些心血，倘若此次战败，空亏一溃……”
可是元晓巴不得他们功亏一篑。
她忍耐住不笑出声，故意作出为难的神情：“三舅舅也是知道的，我家的银子都压在陛下那，一时间哪有这么多银子。舅舅与其找我，不如去求陛下在军队的开销上加一笔‘烟费’。”
她嘲讽道：“总不能真叫本宫砸锅卖铁，竭泽而渔吧？”
供给军队的银子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但元晓摆明了不愿拿钱。
长史此行铩羽而归，不知道回去后怎么向秦王交代。
送走了长史，元晓不着急离开，反而开始清点起账目。
她的录事主簿打量起她的神色，好奇道：“公主不是不想参谋吗？”
因为对方是她从裴家带来的老人，元晓并未介意他的捷越。
“人家都量了军中的底牌，你以为他只来这一趟？”她皱眉道，“这次来的只不过是个长史，下次说不定就是本人来了。”
“公主殿下财政富裕，若只是出些钱财倒没什么，重点是陛下。那种东西，陛下严令禁止。”
“本公主自然知道，不过一城的利益，陛下说放弃就放弃，还真是……”
她又嘲讽道：“我那个好舅舅还真是打了个好主意，他们闯出来的烂摊子要我们替他解决。还真是……好大的脸面。”
拿着她的银子，为一场必定没有回报的赌博下注。
元晓行至光源，指尖微微松动，信纸霎时生起火蛾，乍一看像是空手捏出的火焰。
不过元彻算是找对人了，放眼京城，恐怕也只有如意公主有这个财力供给军队。
底下的人低下头，暗暗揣度着上位的心意，而后又道:“现在不是同秦王殿下撕破脸皮的好时机，如若一口回绝，终归是不太好……最重要的是，秦王同军中交往过盛。”
军中人啊……真是眼馋。
元晓思忖着，说到底，元彻也只占了性别和年纪的优势。
若非生来为男儿，他也不会在长姐死后寄养在皇后膝下；若非是长子，元彻哪能越过她继承皇太女在军中的人脉。
在陛下心中男儿永远是皇位继承的第一人选，这点哪怕明德太女在世时也未曾改变。
元晓若想要占名正言顺四个字，于现在的她而言十分困难。
但是……倘若她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军队呢？
她是不是不需要再管什么“名正言顺”？
“殿下。”
下属轻轻一呔，将元晓拉回现实。
也对，那样的好事情，想想便罢了。
假使她真的把手伸到军队，都不用陛下出手，她那个便宜舅舅就是下场。
看他还能笑到几时。
“还有什么事？”元晓眼眸流传出些许不耐烦。
这个人是裴家的家仆，虽然能干，且听命于她。但在她之上，裴家还有一个皇后。
这个人她舍不得丢弃，又要小心提防着，元晓属实有些心累。
“三皇子派人去见了老太爷，估计醉翁之意不在酒。”
“查出什么了吗？”元晓问道。
“没有收到消息，但是——”
“祖父很厉害！”元晓眨眨眼，甚至还有些期待，“就算那个人真的查出点什么，最该着急的应该是姑姑。”
“对了，”她又道，“这件事情姑姑怎么说。”
“娘娘与殿下一心。”
一心吗？自然该是一心的。
但不知怎的，她心中生起些许不快。
“你说，倘若只留一人，祖父是选我……”
她喃喃低语，忽而止住了话语，摆摆手叫人退下。
光影洒下，一人的身影立在原处，并未离开。
元晓心中烦躁，刚要训斥，抬眸发现门前立着的那人是沈曦。
好似心中的不愉快一下子烟消云散，她的眉眼弯弯，嘴角挂上浅浅的笑意。
她笑着起身相迎。
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
这是何意？
元晓疑惑不解。
但是很快，沈曦就给了答案。
“我这次突然拜访，是为了……和你告别。”
元晓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
“只是为了告别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眼尾狭长，流转间隐有一抹寒光。
“没有别的理由，”沈曦垂眸，“对不起，我不能选择你。”
“那你选择谁呢？北镇抚司？陆少知给不了你想要的。”元晓突然走近，她还是笑着，但是与以往不同，这一次她带着十足的恶意，“比如北方，比如乌香……他办不到的。”
元晓衡量着天平两端，试图加重自己这边的砝码。
突然，她看向沈曦，她平静而又痛苦。
元晓突然意识到，她要放弃沈润了。
“我思考过你说的话，你说我不懂帝王心。”
但是帝心是什么呢？
陆少知告诉她，陛下需要她既做臣子，也是奴仆。但是朝堂之上人人只想着保全自身，无人愿意解陛下之忧。
陆少知所走的道，便是成为陛下的鹰犬。刀锋所指之处，永远是陛下的敌人。
“我确实不懂，但是我——”
“选择我不好吗？我替你报仇，许你高官，还你清白。”元晓附耳，抓住她的肩，“在北镇抚司，你一定能够得到真相吗？”
“我选择的是我能看见的。”她说，“我需要看得见，摸得着，由我亲手查出的真相！”
“我不能信你，裴启明。”
这是个假名字，却突然刺激到她。
“不要叫我这个名字！”她猛然推开她。
再看向她时，眼中带着恨意。
“我讨厌你，沈曦，从第一眼就讨厌。”她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又拥有着所有。”
“姐姐，钱很重要。”元晓居高临下，眼神中带着轻蔑，“战争燃烧的是一座城市，我有扭转一场战争的财力。”
“但是我不会，因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