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池
第十一章尸池
院外,村间小道上各户人家屋外都挂着不少灯笼,借着光放眼看去,那密密麻麻一片全佝偻着身子的人,女人。
只一道狭小的道儿上硬是被塞得满满当当,是人挤着人,人踩着人。冗杂着,就这么“沙沙”的麻木踱着步子。
似是听了这边儿开门的声儿,那行行的队伍竟是顿了片刻停下来,齐刷刷地扭了头,看了过来。
一双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瞪着,其里隐隐泛着的是豺狼贪婪的森森寒光。
稻草一样干枯的头发乱糟糟地在头上挂着,随风吹过,露出了下面那一张张早已凹陷腐烂的皮肉和挂着血色生肉的黄牙。
她们勾着腰塌着背,脊骨扭曲间像是还没完全适应行走的猿人,背部躬成了一道弯桥两臂垂到了地上,竟是由着那漆黑淌血的指甲刮在地上,发出“呲呲”尖锐的声响。
那声音跟用粉笔划拉黑板一样,让白承恩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他是一点儿不敢动,连嘴里的惊呼也硬是给咽了下去,只留了一双瞳孔地震的眼睛,看向了孟千余。
孟千余哪儿能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咽了口水也是狠狠把头一点,半分不敢动弹。
那院外乡道儿上站着的,哪儿是什么村民啊!那分明就是那书上写的偷人猴玃!
村里的路并不复杂,几人站在这院里略高的台阶上,只需抬抬眼便能看清那近乎是挤满了整个村子道路的猴玃。数以千记,数以万记。就是一只猴玃只给他们一口唾沫,一轮下来都能把他们给淹咯。
虽是跟白子离一样换上了程曼曼给准备的衣服,但身后的背包和脖子上的耳机孟千余仍带着。对峙看着面前这成群结队虎视眈眈的‘村民’们,孟千余冷汗直冒,不禁将手放到了脖间挂着的猫咪耳机上。
“沙沙。”
突然,只听一声脚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伴着阴风阵阵竟是让原本还紧张戒备着的孟千余猛地抖了抖。他一眼看去,只见那刚刚还一脸淡定样儿的白子离这会儿竟然佝偻了身子,塌了腰勾着背跟那外面的猴玃一个样!而那“沙沙”的声音,也正是她脚搓地板搓出来的!
孟千余被吓得一激灵,以为白子离被附身了的他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地惊恐着,竟是出了声:“你……唔。”
白子离眼疾手快,在他说出第一个音儿时赶紧双臂一伸,一砍,硬是把他嘴里的话憋了回去。雨露均沾着朝孟千余和白承恩一人给了一掌,打弯了他们的腰。
脚下踱步“沙沙”响着,白子离没说话,但她一手只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手又只了那猴玃身上同样的衣服,且又疯狂眨眼的动作,这会儿算是给他们看了明白。
随即,被强行鞠躬的两人反应迅速地学起了白子离的步子,跟在她身后,竟是混入了那院儿外猴玃的队伍之中,一头冷汗。
挨得近了,闻到这猴玃身上发烂发臭的味儿白承恩只恨自己嗅觉太好,硬是强忍着这才没一口吐出来。
那身边猴玃凹陷下去的眼睛里,如兽族般凶狠的竖瞳就这么凑了上来,看着,看着,越来越近。
“沙沙、沙沙……”
脚下动作是丝毫不敢停,见那挨着自家祖宗的猴玃都快凑到她面前了她却还是没有任何动作,白承恩索性心一横,只当自己是瞎了,一下一下跟着踱着步。
“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渐渐地,白承恩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原地踏步踏了多久,只是耳朵里那踱步的声音竟是慢慢变得冗杂沉重了起来。突然,白承恩眼睛一亮,转了眼珠子竟是同身边同样不敢扭头的孟千余看了个对眼,眨了眨,满是惊异。
那多出来的脚步声不是别的,正是他们混入的这一队猴玃的!
“沙沙”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响也越来越乱,人头攒动起来,随着人流,两人跟在白子离身后梗着脖子,僵着身子,就这么学着猴玃的模样,双手拖在地上,蹭地踱了去。
佝偻着挤成一团的队伍掠过程曼曼的院子竟是往后走了去,走到了那一片四人白日里从未见过的小巷子里。
不同于村里的模样,这突兀的巷子两边像是热络的街区,大大小小,琳琅满目的全是各种样式儿的店面。店看着红火但里面却没有一个人,就连那应该在的老板都不见踪影,只留店前门口那挂着照明的一纸灯笼,和灯笼下那随风摇曳的孤零铜钱。
铜钱只用一红绳拴着,草草地挂在灯笼下。它周边没有挂任何东西,只一个,却是发出了它不应该有的“叮铃”“叮铃”的声响,跟之前他们在程曼曼院儿里听到的那个声音,一模一样。
借着灯光,沿着道儿。白子离数了数,果然如她所料。这巷子里一共四十九家店,一共四十九个铜钱。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意思是说这天地大道本是为有五十条的,但天、地衍生的却只为四九,少了一条轮回大道,多了一线天衍生机。
这个巷子古怪得很,明眼人只需瞧上那么一眼,便知道是有人专门建出来的。而这建的人特意用四十九个铜钱为阵,分别灼纸灯笼为引,设了这天衍地界,集了这满巷鬼气,乌泱泱地只为避开天道天机糅杂了这死域鬼灵,费尽心机,也不知到底是要干嘛。
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巷子洒下的光弱了,似乎是到了头,渐渐地这身边踱步的“沙沙”声听着竟是小了些。
白承恩没敢抬头,他就这么跟在白子离的后头,看着她的脚后跟亦步亦趋着走了一路,可没想就一个晃神儿去听那声音的功夫,竟是一下子栽到了白子离身上。
白子离被他撞得一踉跄,本来就蹭在队伍边缘拉着人的她脚下一滑,“咚”的后背受力,一下便直接往那地上栽去。
碎石平静地躺在地上,离了眉心不到半米。孟千余早在白承恩愣神的时候就被白子离拉出了队伍,这会儿听了白子离正安排躲在树后的他,离得远了是半点儿办法没有。
白承恩抬头见了自家祖宗被他撞得快要飞出去的样子赶忙伸了手去接,可就在他伸手的瞬间,一道黑影竟是“咻”的一下猛地从他身后窜了出来。三五两下绕过麻木行走的猴玃,一下便接住了栽出去的白子离。
身后衣领猛地一提,喉咙卡了一瞬,等白承恩回神,便已经是到了那巷外的一个秃噜老树后,挨在孟千余旁边。
那救人的俨然是一身黑衣跟在他们后面的男人,男人没有换衣服,但却依旧是很好地藏在了那猴玃队伍里没有被发现。他一手提了白承恩一手提了白子离,不晓得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竟是一下就带着两人出了来。
喉咙火辣的勒感刺挠得白子离的眼泪直接就涌了出来,但这会儿顾不得别的,她赶紧挥了挥手朝三人指了指树上,随后麻溜地三两五步便倒腾着要往那树上爬。
白承恩和孟千余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见着白子离这少有的慌张样儿,这会儿是整颗心都提溜了起来,直冒汗。
身旁那猴玃“沙沙”的队伍窸窣着似是越来越近,三人是一个都没回头看,只就着那老树树干拼命地扒拉着。
但有时候,慌张之下越是努力却越是心酸。
那秃噜老树足有近十米高,枝繁叶茂树干粗壮,可偏偏的,那三米之下却是什么分支都没有,光溜得是一往上扒就打滑,完全爬不上去。
身后汹涌而至的“沙沙”声音越来越急促,这会儿要换棵树是绝对来不及了。
他们只能爬上去!
白子离扒拉开了抱着树一下又一下爬着的两人,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三个叠一下,先送一人上去然后再在上面拉人。
可随着她手上往那树上一指,抬头间,只见三米高空处那茂密枝桠上,竟是站了个一身黑衣的男人。
瞬间,白子离的眼睛一亮,她手上的动作换了个个儿竟是双手往上一伸,踮了脚,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男人眨眨眼似是在思考什么,见他不动,白子离赶忙朝他挥了挥手,指了指还站在树下的他们三人,又指了指他现在站的地方,示意男人把他们抱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白子离动作还没做完,她突然眼前一花,脖子一勒,再眨眼便是到了树上。
这站得高了脚下难免不稳,白子离没来得及管自己脖子上火辣辣的痛,直接一把抱到了树干上,找了个支点,着急地朝那前头望去。
在她抱稳树干后,白承恩和孟千余两人也一并被男人提溜了上来。本以为男人不会管他们的两人心下松了口气,均是抱拳道了谢。而就在男人提了他们到树上的下一秒,只见刚刚他们站着的那地面上,只瞬间便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那佝偻着身子低着头的猴玃。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只差一点儿他们就要被那猴玃抓了去。
三人颤巍着抱了树,是一个后领子比一个高,衣衫不整。
借着枝桠遮挡,白子离突然回过头来,伸手在他们面前挥了挥,指了前面示意他们看。
白承恩不明觉厉,他拨开了挡在面前的一枝绿叶,顺着白子离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瞬间,白了脸。
这!这凭空出现的巷子尽头,竟是一个数百平米大的血池!
红,入眼所见满满的是一望无际的红,而那殷红池子里漂着的,全是散发着腥臭腐烂气味的人体残肢,内脏碎片。这哪儿是只用放血的血池啊,这分明就是个堆积血骨残骸的尸池!
白承恩唇上一片发白,他软了腿差点儿没一下给摔下去。
他就说怎么刚刚祖宗那么着急地要拉着他们上树呢,原来那成千上万的猴玃到了那尸池边竟是猛地一下栽了进去,裹了一身碎肉烂泥后又散了开来。源源不断地挤入,竟是把这尸池生生围了起来,拥着站了满地,透不了一丝空隙。
白承恩眼前发黑。现在,脚下是黑糊糊熙攘着的脑袋,眼前是血淋淋糜烂的残肢,头上是不见天日的枝桠。
他们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