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文/白甜贞
到了五零年的年末，付矜瑜从报纸上看到黄伯父黄龄章被判刑十五年，收监于北京的“功德林”战犯管理所，他将在那里继续漫长的改造生涯。
付矜瑜大概知道历史上曾有数次特赦，希望黄伯父能坚持住，好好表现，尽早出现在名单上。不管黄伯父能不能收到，反正自己写了一封信寄去。要是能通信件，以后说不准还能去探望他。
当夜，黄碧轩哭着写完一封信，将此消息告知居住大香港的妈妈和姐姐。
在信件寄到香港后，惊闻丈夫的终局，薛希云捧着信纸呆坐了一整天。从那天之后，黄碧雨发现薛希云的精神明显又差了一些。
……
海南某海军军区，作战室。
方野背着手，急得转来转去，当兵的，就没有不想打仗的。
憋屈，真特马的憋屈。凭什么不让老子的团赴朝作战，老子也是响当当的陆军。整天在海岛上来回的搞工事建设有什么劲！
程可则：你不是，你是海军。程可则和其他几位同级的战友也坐在会议室的椅子上发愁，他们团哪个不是打胜仗的，请战报告不知提交了多少，在他们军区里愣是一份获准也没批下来。
听到这么刺耳的话，方野气得呼吸都喘不匀，他回过身颤抖着手指着他回击道：
你！
程可则，都这时候了，你还气我！
我就不相信你不想赴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递了四回请战报告，哼。怎么样，被撅回来了吧！
程可则：嗯。
兵团参谋长张振邦坐在程可则旁边，示意两位战友消消气，别窝火。他说：
下发文件早都学习过了嘛，主席说了，我们这些人的使命就是搞海军。台湾能不能收复，就看咱们海、空两军能不能搞强搞大。
战友们，咱们在这里是备战，又不是打鱼，我看相关的申请就停了吧，没用。这是战略问题，不能当作过家家。
诶！有些泄气的方野气咣叽一声坐了下来。
此时，军区政委池寒走了进来，大力气地拍了拍方野团长，他们刚才的对话，他在门外都听到了。就是怕他们泄气，军长才安排他过来瞧瞧的。
方野一扭头见是军政委，刚想起身敬礼，却被池寒一把给按了下去。池寒今年四十来岁，是个老革命了，比在坐的十几位干部的年龄都要大。他讲道：
在坐的各位，你们是最年轻最有活力的团级干部，你们是最优秀的。刚才，张参谋长说的不错，咱们各团都是备战状态，国家有需要，咱们就要随时准备着。
同时，主席也说了，“我们的海军，还只是一点萌芽。”咱海军有家底吗？对付台湾那个岛咱拿得出手吗，嗯？事实求是地讲要论武力收复，咱们的军事力量还不够成熟吧！而你们，对海军的基础知识刚摸到一个边儿而已，就要撂挑子？
要是个个都争着抢着要赴朝参战，那海南岛谁守卫？
要是没有人守卫南大门，那刚夺回来的南海诸岛，难道要拱手认给旁人吗？你们以为敌人都在闭眼睡大觉吗！
军委是信任你们，才把你们放到海南岛，啊~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责任心？
池寒训话到此，见有的同志举手想讲话，被他用手势压了下去，这些在坐的团级干部们，个个都很年轻，是青壮年，身强力壮不说，还没一个脾气是好的，哪个都不是小媳妇。他是带着任务来的，只能继续讲：
事实求是的讲，不止你们，咱们新组建的海军和空军的武器装备、战斗技术水平和战斗经验等方面跟发达国家相比还存在着很大差距。而这些差距，就需要靠在坐的各位去完成、去实现。
有没有信心？
有！
高亢整齐的回答响彻神州大地。
池寒指着兵团参谋长张振邦说道：张参谋长，忙活了几个月，你们这边有几个验收的场所了？我这趟过来，顺便去看看。
兵团参谋长张振邦立即起身伴着他一同往门口走去：工程兵战士们日夜赶工，已有七八处完工了，有展览所、托儿所、学校、卫生院……我们这边的验收资料都已准备妥当，正准备呈交军部呢。您要能先给咱们把把关，当然更好了。走，我领您去看。
他回身指着几个团长快速地摇了摇手说道：那个程团长、方团长、李团长走走走，咱们一块去。
……
五一年夏天，付矜瑜大学毕业。她在银行的实习工作也已结束，面临是否能够转正的问题。此时的正式职工作除了考察工作能力、工作表现，还要考察出身。
不出所料，她不能转正。
组织部门给予的理由是：银行是国家金融系统非常重要的机构，她的出身背景不合适。
当初在武勇的帮助下，付矜瑜实习时填写的身份是“地主”，就算向上考察到她早已经去世的父亲，那她的出身也应是“国民党旧军人-家属”，组织的政策是宽大的，真要去单位据理力争，闹一闹，没准能为自己争取到一丝转正的可能。
付矜瑜冷静下来，不断的提醒自己不生气，一点都不能生气。虽然在这里的生活是无剧本，但日子毕竟是要自己一天一天的过的。
她希望自己能够过得相对舒服一些，少走些弯路。
高涨的政治氛围已经蔓延到了生活的角角落落，就算就算自己一时争取到了转正的工作岗位，只怕也平静不了几年，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呢。
到那时，只怕自己的身份就要变得更加严峻了，更甚至还可能有要遭受批*斗的可能。
不妥！
想清楚闹腾的后果之后，付矜瑜平静地接受这个不予转正的结果。
大不了她和小轩一道去香港，以她的能力在香港找份工作，想必不难。只是，这里的一切，只怕就得全部放弃。
不知为何，她竟有些犹豫。
高中毕业的黄碧轩在家里除了看杂志，就是挑挑捡捡的收拾个人物品，等着过些天拿到毕业证书，便可以过去香港。
不能转正便没有正式的工作，以后也不会有收入来源，时间长了生活也会有问题，这个消息瞒不住程可则。付矜瑜写了两封信，一封寄到香港，另一封寄去了海南。
很快，付矜瑜便收到了黄伯母的回信，对于姐弟二人即将搬来香港，她十分的高兴与欣慰。回信上说家里的房间随时都是收拾干净的，等他们来。并在信中表示，将富荔路那套房产，作价卖掉即可。
一闲下来，付矜瑜便前往富荔路所属的街道办事处登记拟变卖房产的信息，她明显能够感觉到，工作人员的态度变得略微刻板，不如一年前热情。
离开街道办事处，付矜瑜走到热闹非凡的街道上，只凭她一人处理变卖房子的事宜恐怕不会太顺利，更甚者将会被贱卖。
思绪略沉了沉，付矜瑜摸了摸身上的小皮包，扭头便去了银行寻找武勇。
武勇副行长对于付矜瑜在实习期间的工作能力和工作表现是非常满意的，并且认为她将会是一位十分有前途的年轻人。只是，面临更加严格的政审，限于她的出身，他无法与时局和朝流相抗衡，在工作转正的问题上，自己帮不到她。
武勇将付矜瑜迎到自己的办公室，听了付矜瑜说明其来意，他笑了。关于房子这件事，来找他就对了，因为他们单位正有多位高级干部有意要买房子，只是苦于合适的房子难寻。
他们行里那些高级干部，家里人口都多，小房子住不开，大房子的房源又稀缺。付矜瑜的房子想必不会错的，他可以从中牵线搭桥。
付矜瑜：武副行长，那就拜托您了。这套房子的面积是135个平方，有四个房间，在富荔路上朝南，作价两根小黄鱼。
武勇：矜瑜，这是为什么？对应的货币不是一样吗？
武勇有些不太明白，现如今，毕竟不是谁都有黄金储备在家里的。
她要小黄鱼，为的是保值。付矜瑜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回答道：是一样，只要买家能拿出可兑换两条小黄鱼的货币，也可以交易过户。
鉴于，付矜瑜的要求，武勇在她离开后，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将有意买房的高级干部在脑海里筛选了一遍。
有了，不久前从上海调过来的金融专家，耿郁聪很有实力，从解放前他的家底就很殷实。
他还是新政府专门网络的金融人才之一，还是颇费了一番工夫才将他调来加入筹建广州分行的呢。
耿郁聪举家从上海搬到广州，因为家里人口众多，对组织上提过几次单位分配给他家的房子根本住不开，有几口家人一直在外面租着房子住，他有意再买一套，分几口家人住过去，这样他留在广州发展便更稳当。
有了武勇的帮助，事情就显得简单多了，买家看过房子的数日之后，在街道办事处的作证之下，双方签订了买卖合同，便一道去政府机关办理了过户手续。
拿到沉甸甸的两根小黄鱼，付矜瑜回到家里便将小黄鱼拿给黄碧轩看，还告诉他：这是房款，到了香港，交给伯母收着。
黄碧轩高兴地接过两根小黄鱼，邦邦敲了两下，黄金相碰发出的清脆声音，很是悦耳。朝着付矜瑜竖起了大拇指：
小瑜姐，你真行。这年月居然能弄到小黄鱼，这东西好携带，保值，妈妈肯定喜欢。
付矜瑜：小轩，你懂的挺多嘛。
黄碧轩：那是，我在逆境中学习就懂得多了一丢丢。学校那些人不喜欢我，嫌弃我的出身不好，我不稀罕，反正，我已经拿到高中毕业证书，咱马上要去香港了。
付矜瑜：就是，保持好健康的心态，咱们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最紧要的。这房子咱们还能住一周，明天便去街道办去办理咱俩的离境证明，把家里的家具和物品卖一卖，也能赚些钱。
黄碧轩：行李我都收拾好了，小瑜姐，你的毕业证书和那些细软都拿齐了没有，别漏下了。
付矜瑜：放心，小轩，这些身家性命的东西，姐早就收妥了。
她有“乾坤屋”，完全不担心东西会丢。
……
程可则奔到广州的那天，付矜瑜正在变卖房里的家具和堆放在家里的那些大箱子以及里面的物品。
其实，信件到达海南时，程可则并不在军部。他已经连续数天都在某小岛上监督战士们演练泅渡技能和抢滩登陆技能。强抓训练，是他一贯的宗旨，只有作战技能强了，到了战场上，才能将伤亡降到最低。
当他回到军部，准备去办公室放下东西，接着好去家属楼的工地上巡视，一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到那封躺在他办公桌上的信封，这已经是数天之后了。
从拆信到阅信，他的脸色变了几变，快速阅毕信件，他立即便向军区首长请假，准媳妇都要跑了，他必须赶过去。
来到富荔路，他瞧见许多人陆续从黄家搬走东西，而付矜瑜的手里还攥着一些毛票。
这番景象不应该出现在付矜瑜身上，她一向是优雅的、美丽的、可爱的。身随心动，几个大步之后，程可则化作一道黑影扑了过去，一把将付矜瑜搂进怀里。怜惜地轻语：
小瑜，你受委屈了。别怕，我来了。
付矜瑜仰头朝那道黑影看去，是他。费了一些力道才拉开他的手臂，她仰头看着他，莞尔一笑：
程可则，你来了。我还在忙，你等一会儿啊。
说完，付矜瑜继续和等待的买家核对他们相中的物品，再确认价钱，好一会儿之后，才将这批人打发走。
房子里面的东西已经基本卖空，程可则沉默地陪在付矜瑜身边打转转，还帮几个人抬了东西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