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文/白甜贞
带上最后能够带到香港的行李，锁上房门，将锁匙给买家挂外面的门把手上，他们便离开了居住两年的富荔路。
程可则帮着两人提行李，一起去往招待所歇息一晚。
次日，又一路护送他们去了罗湖出境口，目送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转身去了附近一家招行所办理了三天的居住。
香港是一扇广州人眺望风景无限好的南风窗。回到湾仔的家，兴奋不已的黄碧轩一把抱住妈妈薛希云，啾啾亲了她脸颊两口。
今天的薛希云特意穿了一件墨绿色的真丝旗袍，发髻也是女儿陪着她下楼去发廊新做的，心情看起来很高兴。她被儿子拉着坐到沙发上，脸上充满愉悦的笑容：
臭小子，都是要成年的大小伙子了，以后要学着稳重些。
就是，臭小子，不害臊。黄碧雨一抓到机会便对弟弟落井下石的，她拦着付矜瑜进家门，帮着她放下行李包，姐妹俩方坐下。
嘿，黄碧雨你个封建的……黄碧轩想说什么词，被妈妈一把压住，只好作罢。
好了，你们姐弟俩闹两句就得了。小瑜，快来，坐下用些水果和果汁。你们是年轻人，很快便能适应这边的环境。
谢谢伯母。付矜瑜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倚着黄碧雨问道：
哦，对了，碧雨姐，小轩的大学你有帮着收集资料吗？
有啊，收集了一堆呢，理工、外国语、中文、浸会……我都去问过了。黄碧雨随手指指茶几下面的文件，为了弟弟顺利对接这边的大学，她可是连着跑了好几家学校，两条腿都要遛细了。
黄碧雨递给付矜瑜一杯橙汁，轻轻戳了一下弟弟的肩膀，收下了他投递过来的假笑脸，接着说：
到处是逢火连天，学校也缺优质的学生。虽说，这臭小子有些臭屁，不过以他的高中成绩，他可以随便选一家大学上，学校很乐意接收。再说，用英语面试他又不怕。
对于亲姐姐的褒奖，黄碧轩照单全收。他姐做工作还是蛮认真的嘛，光是学校的资料就收集了一堆。
黄碧轩捧着那些学校资料翻了翻，认真阅读起来，对比分析后挑出一份理工大学的招生简章说：
我觉得理工大学不错，专业里有我喜欢的。黄碧轩指了指上面的专业列表，黄碧雨凑近看了一眼，说：
行啊，我来帮你联系学校预约，按学校的规定去面试走程序。
黄碧轩听罢点点头，对他姐姐的安排，没异议。
……
家人们聚在一起开开心心的闹了一天，晚上躺在房间的床上，付矜瑜却睡不着。窗外闪烁着属于这座城市的霓虹灯，光采尽显，繁华满天，不知为何，她并未感觉到归属。
只要她闭上眼睛，程可则那张严肃且又深情的脸便会出现。
接连两天，付矜瑜都没敢提一个字。她那魂不守舍的样子偶尔与黄碧轩的视线相对，小轩只是似笑非笑地回应她，付矜瑜没办法忘掉，河对面正有人在等她。
第三天早晨，黄碧轩来到付矜瑜的房门前轻声叩了两下，两人交谈起来：
小瑜姐，你也喜欢程哥，想和他在一起，对吧？
付矜瑜：小轩，我不知道是不是对的，有些迷芒。
黄碧轩以一副颇懂的小模样说：小瑜姐，你跟着他要吃苦的，你那么优秀，他们都不给你转正，那边不好。
付矜瑜：小轩，别这么说。
哼，反正我是要留在香港的。小瑜姐，你也留下来吧，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多开心啊。程哥等不到你，自然会回去的。黄碧轩作为知情人自然也知道，程可则与付矜瑜的三日之约。
难道，小瑜姐，你已经决定回去了？
不等付矜瑜回答，黄碧轩便跑出房间，喊了起来：
妈，妈，姐，快出来，我小瑜姐要回去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巨石投进海里，黄家人一时都难以接受。有黄碧轩在一旁添油加醋，他们坐在客厅把两个年轻人的恋情了解清楚后，薛希云便明白了，感情上的事，谁也阻止不了。
黄碧雨没想到她自己还没情况呢，比自己小三岁的付矜瑜居然早就偷偷和一个解放军团长谈起了恋爱。
瞒得真够好的！
薛希云：小瑜，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伯母自然是希望你能幸福。这……你要是回去了，嫁给他，以后还能来这边探亲吗？说罢，薛希云不由得哽咽起来。
付矜瑜正想说什么，一旁的黄碧雨赶紧搂紧母亲安慰道：当然可以了，你看他们俩不是经常过来吗，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敞开心扉后，付矜瑜获得了黄伯母一家人的祝福，薛希云还拿出三根小黄鱼送予她作嫁妆。
付矜瑜两天前刚送还黄家两根小黄鱼的房款，咋的还二变三了呢。
见付矜瑜与母亲互相推拒，黄碧雨一把将那三根小黄鱼抢过来塞给付矜瑜，使劲搂了搂付矜瑜单薄的肩膀，态度强硬不容她拒绝：
小瑜，这份东西是我们家的心意，你是我妹妹，你必须收着。
对，收着。薛希云坐在一旁，不停地拿着手绢擦视不断流下眼框的眼泪。在这样的年代，亲人每一次分别，都是伤感的。
吃过午餐，薛希云他们一起将付矜瑜送到出境口。
小瑜，一定要经常写信，经常过来看看伯母啊。说完这句，薛希云便哭倒在了女儿黄碧雨的怀里。
付矜瑜和每个人拥抱，最后对薛希云说：伯母，我会的。要是有可能，说不定以后我还能代替伯母去北京探视伯父呢。
小瑜是真能去见见黄龄章，那是再好不过。薛希云轻轻摆手，示意她离去。
好，好。走吧，走吧。
……
行人们提着大包小包鱼贯进入离境大厅，付矜瑜跟在人群后边排队。她看看前方，又猛然回头，握着提包的手，紧了又紧，定了定心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既然选择了，就勇敢的面对未来吧。
虽说风云激荡，时局不稳，最近几年，两边还是可以通信和走访的。
程可则连续在罗湖入境口等了三天，每天最早来，最晚走。望眼欲穿也没瞅见让他朝思暮想的小丫头。
程可则感觉自己的心脏隐隐作痛，小瑜，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突然，一道身穿香槟色连衣裙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
是她，小瑜！
外头太阳比较大，付矜瑜习惯性地抬手挡在额头，目光还没开始搜索，便被一个黑影掠入怀抱。
狠心的小丫头，你到底是信守承诺的。
付矜瑜揉了揉被他搓疼的小脑袋，仰头看着他，露出嫣然一笑：
程可则，我来了。
走，回广州，去火车站，马上回海南。程可则拎起她掉在地上的提包，拉着她便跑。
啊~现在就走吗？
程可则，我的小高跟跑不快的，讨厌。
程可则停下脚步，低头一看，可不嘛，付矜瑜的脚上是一双非常时髦的三寸高的细高跟尖头单皮鞋。
程可则一时麻了，不过小瑜好像也总是这样的装扮：怎么穿了这双鞋过来？
和裙子搭配啊。我……我只有这样的鞋，包里还有一双呢。
付矜瑜摇了摇两人紧握着的手，一副她不管她就这样的样子。她这副身体，从小到大穿得最习惯的便是小高跟。
程可则咧开嘴笑着牵着她，两个人的心紧紧地贴在一起：走，咱们走着去前面乘车。
从这里出发，两人亲昵地聊了一路，付矜瑜对她想知道的信息有了基本的了解。虽然程可则表示部队的家属院建在比较偏僻的地方，需要买什么东西需要去大的县城采购，但是家属院的房子是刚建成的，每一户都有卫生间和抽水马桶……
鉴于这样的情况，付矜瑜的心底便有了心理建设和预期。回到广州，便开始了大采购，鞋子需要重新买几双，舒适的衣服、遮阳帽、化妆品、日常用品零零碎碎的买了一大堆。
从广州到海南，先抵达的海口，接下去还要坐船和汽车。程可则刚把在广州打包好的几个行李箱放到招待所，付矜瑜又提出要去采购商品。
她有自己的计划，该买的东西必须要买，以后她从“乾坤屋”里偶尔取点东西出来，也好找借口。
小媳妇太能花钱，程可则亲眼目睹见识到了。
不过，他聪明的闭上嘴巴无言的全程陪伴，拎包的技能，他掌握。并且他有一种预感，以后他会越来越熟练。
……
辗转来到最终的目的地，一个偏僻又带点神秘而严肃的地方，程可则熟门熟路的领着付矜瑜来到部队招待所，出示军官证件，登记住宿。
程可则转正钥匙，推开房间的门：小瑜，你住这一间，从这里出去走上两千米就是海边。
付矜瑜趴到窗台上，向外张望，外面是一大片的椰树林，椰子在一年四季都有成熟，以后的饮料是不愁了，她的“乾坤屋”里可以大量储存，这地方得天独厚，想想就不错。
嗯，这边的风景好好。空气里都带着海盐的味道，非常的干燥。
程可则来到她的身边，大手从那头卷发上轻轻地抚摸到她的脸颊，嫩滑的触感，比煮熟的鸡蛋还要软。
你喜欢吗？
付矜瑜背倚着窗口仰头望着他，莞尔一笑：喜欢。
就是太阳比广州大的多，出门就要注意防晒，还好我提前准备了遮阳帽，这要是待在外边的时间长了，不晒脱皮，也会把皮肤晒伤的。
海风吹进房间，舞动了她的一头卷发。程可则点点头，累了一路，提醒她好好休息，他去食堂打饭。
在绿皮火车上闲聊时，他才知道自己很喜欢触摸的卷发，并不像战友说的那样是她去发廊做的，而是她与生俱来的自来卷儿。
付家先祖在明朝为官，曾被皇帝赐予一位异域美姬，生下的孩子便有一头卷发以及一双棕色的眼珠。
繁衍了几十代，付家后人眼珠的颜色越来越黑，卷发也越来越自然。父亲付濂明也是一头卷发，只他身为军人，一生只剃寸头，外人要是不细看便不易发觉异常。传到付矜瑜这儿，女儿家爱俏，头发留得长，自然打卷儿的样子，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很多人询问过付矜瑜从哪里做的发型，对此，她都是随意敷衍过去，从不解释。当然，好姐妹黄碧雨一家是知道实情的。
安顿好准媳妇儿，程可则返回军区办公室提笔写下结婚报告，当天便提交给了组织。
组织上的办事人员瞧见程可则来交资料，便了然了。最近要结婚的军官扎堆了，这又来一位要结婚的团长，他们的审查工作逾加繁重。
组织上对拟结婚的两个人的家庭背景和出身做了充分的调查，程可则出身于农民家庭，17岁跟着部队离开老家参加革命，在部队的表现他们很清楚，男方这边没有问题；组织上对于女方付矜瑜的问题有些存疑。为了研究程可则的结婚申请，领导们专门召开了会议。
审查人员在会议上介绍情况：
付矜瑜，大学毕业，学外语的，曾在银行实习过一年，由于家庭出身，没能转正。她是付濂明的独生女儿，如今一个活着的直系亲属也没有了。付濂明战死后，她这几年便寄居在黄龄章家里。
而黄龄章的身份咱们都清楚，他在广州被解放军俘虏，俘虏他的就是程可则所在的部队。押到北京受审后被判十五年，收监于“功德林”战犯所。经查证，黄龄章的配偶和子女陆续去了香港过起了普通生活，据社会部的同志专门反馈，并无可疑人员接近他们。
军区领导甲立即接过话头儿，发表自己的意见：
看看，这些情况很清楚了嘛！比程可则要娶的小姑娘的出身复杂得多的，组织上不都批准他们结婚了！
军区领导乙也附和道：
是啊，大家都放心吧。
咱们是什么，是狼，是狼群。程团长带回来要结婚的对象呢，她不过是一只掉入狼群的小猫，听不少见过的战友说那还是只波斯猫。群狼环伺之下，她的胆子早已经被吓破，哪还有余力翻天。我个人觉得，程小子要结婚没有一点问题。
军区领导丙也笑眯眯地附议：
对，对，我看也没啥问题。现下招待所的住房很紧张，程团长的对象小付在咱们军区招待所已经住了小半个月，人家一直在听信儿呢。
哈哈~听我家大闺女说那个小付头上戴着一顶粘了网纱的草编帽，脚上穿着一双水晶鞋，天天往海边和小渔村跑，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啊。
啥？
穿水晶鞋？
这是什么作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