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话
若走廊的时间可以凝结几分钟，那么尹汐希望有这个权利，然后利用冻结的时间逃跑。当然，这是无稽之谈。她只能让刘海半掩着脸，遮住眼睛，犯了错似的僵在原地。
任盈抬头，看见周云何旁边还跟着林辰，迅速朝尹汐的方向瞄了眼，撒了个谎：“我忘拿一样东西才折回来一趟。”
楼梯上的二人走下来，站稳，才看见一边的尹汐。余光里，尹汐能感到林辰吃惊的眼神转换在自己和任盈之间，最后停在任盈身上，在等一个答案。
“我出去恰巧碰见尹汐姐在附近，”任盈解释道，“刚好我要回来取东西，就顺便带她逛一圈。”
尹汐松了口气。看来不需要她亲自作解，任盈已经帮忙解释了一二。不过，她还是不敢大大方方地看林辰，既然不能逃，那么躲避眼神接触便是让她安心的唯一办法。
“姜尹汐，”林辰用一种班主任点名留堂学生的口吻叫她，呛人地道，“我怎么老是在晚上碰见你，你什么时候爱酒如命了。”
尹汐无奈地叹了口气，被林辰一说她倒变成酗酒成性了，就不能有点别的事做？
“不是。”她终于鼓起勇气看过去，对面那双眼睛被灯映照得很亮。她尽力让语气保持平和，可目光很快就不争气地看向了别处：“我吃完饭路过而已……”
“你大惊小怪个什么，她就是吃饭。”周云何轻碰林辰的肩膀。
林辰不语，持续望了尹汐两眼。
“对，就只是个吃饭。”尹汐接着周云何的话说。
“在学校附近吃饭？”林辰问。
“你管得太宽了吧，”周云何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她爱在哪儿吃就在哪儿吃行不行。”
“没有，我就是怕——”林辰的话没说完，半落在空中，惹得其余几人都感到莫名其妙。
“怕？”任盈不解，“怕…什么？”
“没什么。”林辰扯了下嘴角，故作玄虚没再说下去。
四人就这样下了楼。任盈和林辰走在前面有说有笑，周云何与尹汐跟在后面，气氛被衬托得冷清了。
尹汐不知道该不该跟周云何说话，甚至于解释一两句。可辗转反侧还是无言，她听着前面二人愉快的交谈，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
“林辰说他怕什么啊？”周云何突然问，问话的时候也不看尹汐。
“我也不知道。”尹汐出神地望着前面的林辰和任盈，脚下差点踩空了，还好周云何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那一瞬间的接触很迅速，下一刻周云何就挪开了手，尹汐也抽开了自己的胳膊，无措地整理了一下并没褶皱的衣角。
“谢…谢。”她轻声说。
周云何没搭茬，看她魂不守舍地定在楼梯之间的空地上，问：“想什么呢。”
已经走到平地的林辰回头瞥了她一眼，还是任盈关心地问道：“没事吧？”
“没事。”她低头回应，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逃走。怎么能如此狼狈！她死死地咬了咬嘴唇，一瞬的痛感让她清醒了些。
周云何斜眼看了她一下：“没事？”
她使劲摇头。
“拜托你看着点路。”周云何不顾她愣神，继续往下走了起来，“摔坏了我们可不负责，医药费得自己掏。”
“我知道。”尹汐盯着脚下的台阶。
“知道？知道就好。”
“……”
尹汐酸楚地抬眸，周云何向来是个随和、好说话的人，能让他如此生气，想必自己的确把他气着了。
走出校门，尹汐本该和任盈同一方向离开，可林辰猝不及防地喊住了她。她想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走开，但周云何直接插嘴进来道：“那我先走了，你们聊。”然后有意拍了拍林辰的肩膀，直接调头离开。
身后，不明情况的任盈呆了几秒，可能是少见周云何这个态度，缓过劲后也跟她道了别。她无可奈何，只好留步。
干燥的风平息了，有点像暴风雨前的平静。
尹汐和林辰离得比较远，不是个说话的距离。于是，她想往前几步，却忽然有意地克制住了。
林辰站在对面很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的举动，插在兜里的手动了动。
“还有事吗？”尹汐小心地问。她不知道林辰的目的，只是感到几次相处后，林辰或许打心底地反感自己。
那就不要再叫住她了啊。像周云何一样，避免接触就好了。
“姜尹汐。”林辰的语调冷淡，状态和那日在便利店前一模一样。
尹汐已经数不清这是林辰第几次喊自己的大名了，抬头看去，稍远的距离让她感到疏离。正当她思索林辰的用意时，就见男人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瞬间把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
这样的间距似曾相识，此次带着压迫感。尹汐怯怯地抬眸，男人的双眉锋利，眼眸深邃似乎要把自己看穿。慌乱中，她又一次不争气地垂下眼睫。
实在受不了这个氛围，尹汐问道：“你…….那时候想说什么啊？”
“哪时候？”林辰不太耐烦地反问。
“在学校里，你说你怕什么，但没说完。”她觉得嗓子干涩，轻轻地咽了口唾沫。
“哦。”林辰不以为然地笑了，“是想说怕你纠缠我。”
“……”
原来如此。她讷讷地咧开嘴角，希望自己的表情不要太僵硬。“不会、不会的。”她低低的声调，越是这样越显得心虚。
“嗯，我就是确认一下。”林辰把话说得理所当然，投来的目光幽暗。
闻言，尹汐的心像被人用绳子勒住了，连同呼吸也变得困难。她回南城是否是个错误，林辰连“赎罪”的机会都没给她，她却还奢望着要去补偿。不然就随林辰的意好了。
“你要是想，”她顿了顿，简直不相信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我可以永远不再出现在你的生活里。”她看着灰暗的地面，再使劲一点即可看穿那块地皮。
如果林辰想要自己这么做，也算是另一种补偿和成全。
“永、远？” 少顷，林辰重复道。
“嗯。”尹汐点头的瞬间看了过去，“如果…你真的那么讨厌我的话。”她知道自己的眼圈已经红了，因为泪水早已满在了眼眶里。可那眼泪不能落下，她至少要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林辰回望她，忽地笑了起来：“你要怎么保证永远都不出现？还像原先一样突然人间蒸发吗。”
尹汐蓦地怔住了，反应了好半天，站在原地久久没出声。
“确实，那样我就找不到你了，怎么样都找不到。”林辰凝视着她，往事的记忆翻涌了起来，“姜尹汐，我不讨厌你。我……”后半句被林辰生生地吞了回去。
那你恨我吗。
尹汐垂睫，让那颗泪落下。她渴求苍天，千万不要让林辰看见自己的眼泪。也不知林辰看没看见，就听他短叹了声。
“算了。”林辰收拢起情绪，“那你让我知道一下，你逃走的这两年过得如何？”他像是憋了好久这句话，语气略显沉重，也夹杂他粉饰过后的冷傲。
不好，天知道她有多想告诉林辰自己过得不好。但话到嘴边突然就变成了云淡风轻的两字：“挺好。”
林辰的眼里闪过模糊的情绪，眉头随之一动，动作小得几不可见，好似本在等待着什么，却被简单的两个字击碎了。
尹汐快速看了一眼他，脑海里响起赵影的声音：“我以为他跟你提了。”
——那时林辰都计划了他们的未来，她却匆忙结束了这段关系，正当的理由都没编一个。默不作声消失，然后大言不惭地回来，他是这么想她的吧。是会恨，会讨厌，会生她的气。
愧疚。
她还有什么权利再跟他吐苦水。
“说实话。”林辰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
“是实话。”这次尹汐没有犹豫，态度坚定，同样在林辰的耳中也很决绝。
林辰紧皱双眉，动作与方才不同，变得明显。
不久，他忽然展颜，又不乏讽刺地笑说：“我猜也是。毕竟你走得那么干脆，一夜之间就消失了，想必是早有预谋，想快点离开。”随之，他把头轻轻低下，似乎在想什么。
是吧……
尹汐在心里怅然叹了声。
半晌，林辰重新抬起脸，表情黯然。“那以后就这样吧。”他唐突地道，意有所指。
“……？”
尹汐的嘴唇微颤，一只手蓦地抓住衣边。她不明白他的意思，很彻底地望过去。夜像一张面具，他们都无一幸免被迫将其戴上，虚伪至极。
她不明白，难道林辰本来还想着和自己发展吗？这怎么可能……无所谓了，如此也好，这正是她一直试图面对的结局。
“以后哪样？”可她还是没忍住小声地问了句。
“你说呢。”
“永远不再见你…是吗。”她颤颤地问。
林辰不置可否，喉结悄然滑动了一下。
“好……”尹汐却道，即便都不知道这声“好”究竟回答了什么话。等了一两秒，她觉得再待下去会多嘴，然后一发不可收拾，便仓促地说：“那我走了。”
不等回应，她惶惶转身。
离开。
林辰自始至终没再说话，默默地望着尹汐的背影。
尹汐回到车里，座椅的冰凉远不及她的心寒。“这就叫自己挖坑自己跳。”她自嘲着擦干了脸上的泪痕，“不见就不见了吧。”
她发动了车子，但迟迟没开出车位。
彼时，林辰还站在校门口，也是愣了很久。他目光所及之处是尹汐离开的方向，现在只有一片夜色。
他们两年多没见了，刚才女孩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距离那么近，他却完全不敢认她了。唯一没变的就是，两年之久，她仍不愿意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论是从直觉还是朋友的只言片语里，他都知道那两年她过得不如意。
为什么不解释一下……林辰低声轻叹。
哪怕一句最简单的解释也可以，只要是她说出来的，而不是自己四处打听得来的答案。直到门口停的最后一辆车开走，林辰掏出手机，给周云何打了电话：“陪我喝几杯吧。”
“怎么了？我都开出去一会儿了。”周云何坐在纹丝不动的车子里说瞎话，准猜到林辰要找自己。
“没怎么，来不来。”林辰不想废话。
“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