睹物思人
翌日，从沙发上醒来，尹汐的后颈疼起来。
“落枕了。”她揉着颈部自言自语。
坐了一分钟左右，她爬起来煮了些牛奶，从柜子里拿出面包。把东西摆上餐桌后，她又从抽屉里拿出个白色的小药瓶，打开盖子，里面是一粒一粒暗红色的圆形药片。这是补血的药，她在北迎待了一年半的时候就出现了贫血的症状，一直拖到回了南城才去医院查。
药已经快吃完了。
尹汐拿出一片含在嘴里，用牛奶轻松地顺了下去。她随随便便吃了早餐，掐着点开车去上了班。
一大早，尹汐刚到公司就被叫去开会。会议是要分配一下新栏目开发之后需要做的工作。这个新栏目是专门围绕校园的主题展开的，主要想丰富读物的内容，并给南城更多喜欢写作的学生们投稿的机会。
“大家这几周会忙一些。”杨若文单刀直入主题，“咱们先要和几个学校联系一下，多拉些宣传和支持。”
尹汐默默点了点头。
杨若文开始分配学校。尹汐听着几个中学都被说完了，只剩下南城一中，她坐在那里心想真是天意难违啊……十有八九要去林辰所在的学校了。
不出所料，等几个同事都走后杨若文对她说：“小汐，你负责联系南城一中吧。”在工作这方面尹汐不好推辞，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回到自己的座位，她点开一中的官网，迎面是张漂亮的教学楼图片，正是林辰工作的那栋楼。
“真麻烦啊，还要联系学校。”坐在右边办公桌的李玉小声吐槽。
“我在这个中学里刚好有熟人，直接联系他就万事无忧了。”另一个同事臭显摆地说。
尹汐边听他们的对话边在网站上翻阅着，没多久就在界面下找到了一个办公室的电话。
“姜尹汐，你那边怎么样。”李玉不安分地探过身子问，“学校里也恰好有熟人吗？”
尹汐转头，难为地一笑：“有朋友…但没那么熟。”
“害，”李玉道，“要是我就厚着脸皮联系。”
“嗯……”尹汐客气地说，“也不是不可以。”
“说的就是啊，哪里还顾得上别的。”李玉伸出胳膊拍了拍尹汐的椅背。
“你别打扰人家了。”身后的易禾打岔，“咱们这儿属你话最多。”
李玉冲易禾翻了个白眼，转移对象开始和她闲聊起来。每次公司有什么事，李玉都会跟这一圈的人聊个遍，大家也见怪不怪了。尹汐没有闲心参与，静了下来，琢磨着方才的一番话。
熟人。林辰和周云何倒都算。
诚然，直接跟林辰联系更省事，而且他刚好还是语文老师，最终这件事怎么着也会转回语文部门。这些尹汐都心知肚明。
她打开微信，从群聊里找到了那个她删除的熟悉的账号。
“难道要重新把他加回来吗？”尹汐嘀咕着，拇指悬在上方。她有些犹豫，对于两人之间复杂的关系感到头疼。
若是发出好友申请，会被林辰不由分说地安上一个死缠烂打的罪名吧。
这边李玉等人终于不再交谈，平静的空间里，尹汐想不出结果，叹了口气，却迟迟没有关上手机。一部分尹汐希望通过这个机会加回林辰的联系方式，另一方面她又觉得不蒸馒头争口气，要不就算了。
“小汐，”易禾悄悄把椅子移过来道，“别听李玉的，你就打学校官方的电话就好了。”
尹汐冲她一笑，易禾好像每次都能看穿自己的心思。“明白。”尹汐说，“你联系那边的学校了吗？”
“嗯，打了电话但没人接，过一会儿再试试。”易禾道。
“那怎么没找学校的邮件，两个方式不是更快些。”尹汐提醒。
“对啊！都怪李玉说话，我本来想着邮件这茬的。”易禾笑起来，说着把椅子转回了自己的座位，“谢谢呀。”她转头冲尹汐眨眨眼。
“不客气。”
此时，尹汐握着的手机已经黑屏了，她干脆把手机收了起来，用桌子上的座机拨打了一通的电话。电话那边只传来“嘟嘟嘟”的声音，她撂下电话，过了半晌再试了一次。对于拨打学校电话的事尹汐本来没抱多大期望，结果这次竟然接通了，那头传来一个男声。
“南城一中。”那人说。
“我是晨曦杂志的编辑姜尹汐。”尹汐道。
她还没来得及说明自己的用意，那人就抢了话：“是关于学生投稿的事？”看来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
“嗯，是的。”尹汐道，尽量让自己的口吻听起来专业。
“我们不管这事，给你转到语文部门吧。”那人说，随后给出了语文部主任的邮件。
尹汐谢过他后重复了一遍记下的邮件，问：“没有错吧？”
“没有。”那人道。
“好的，谢谢您。”
二人仓促的谈话就此结束。尹汐把纸上的邮件打在了电脑里，用正规的语气写好内容。她重复读了几遍，确保无误才按了发送键。
下午，尹汐意外地收到了主任的回复。事情到此为止都进行得格外顺利，比她预期中要快许多。邮件的大致内容是约她星期三中午简短地在学校面谈，尹汐立刻回复说没问题。
周三，尹汐提前十分钟来到学校门口。正值午饭时间，校园里呈现出热闹的景象。站在熟悉的校门前，她记起和林辰重逢的那个晚上。那天她也靠在这面墙前，熟悉的声音传来，她不经意地抬眼，男人刚好也在看她，目光冷淡没有丝毫惊喜之情。
“咦，是尹汐姐。”有人说话。
她抬头，一眼就看见了任盈，而身旁还跟着一人，是周云何。
“尹汐姐，哪阵风把你吹来了？”任盈满面荣光，梳了一个漂亮利索的丸子头，轻盈地走了过来。
“姜学妹是来找林辰的？”周云何追问了句。
“姜学妹”这个称呼一出现，尹汐就好似梦回了大学时期，不禁想起自己去林辰的课堂找学姐借笔记，周云何那副看好戏的模样。那时他就总喜欢拿自己和林辰开玩笑。
然而时过境迁，周云何与自己的关系也不复从前了。
尹汐冲二人牵强地笑了笑，注意到任盈听见周云何的话后，表情有点细微地不自在。她刚要解释，就听周云何对任盈道：“要不你先去，我一会儿来找你？”
“没事的，我不着急。”任盈笑吟吟地道，“上次过后也没再见尹汐姐，这不刚好叙叙旧。”
周云何点头，没再说什么。他重新转过来面对尹汐，抬眉，似又无声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不是你想的那样，”尹汐尴尬地开口，“我是因为工作才来的。”连对话和她的解释都与大学时相仿，只不过那时候她会说：“我是来借笔记的。”
“工作？”任盈不解，“什么事需要来学校？”
尹汐简单地给他们概括了一遍公司新栏目和召集学生投稿的事。
“这样啊，”周云何没了兴致，“还以为是别的原因。”
任盈轻笑了声，问：“还能有什么原因？”
“比如，她找林辰说清楚情况，然后道歉。”周云何沉着脸。
过路的车都在这时停了下来，面冲着红灯排了长长一队。尹汐无语凝噎地站在原地，手紧抓着手机。
对面，任盈碰了碰周云何的胳膊肘。
“学妹你是不知道，那小子在你们分手后——”周云何没理会任盈的阻拦，话说到一半却猛地停住，呵了声，“拉倒，给他留点面子。”
尹汐毫无意向追问。周云何的这个反应足以说明一切，她不想再听到更详细的描述。
对面的任盈又使劲瞪了一眼周云何，急忙跳过这个话题，带头聊起了别的事情，类似于尹汐回南城后的琐事。但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又绕回了林辰身上，仿佛这是个死循环，无解。
“他最近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还说要抽空帮学生们解压。”周云何在旁边若无其事地评价了句，“这个班主任当的真是过头了。”
“解压？”尹汐问。
“对对。”任盈连忙解释，谈起此事好像格外上心，“现在学习压力太大了，尤其高三这个节点，前段时间林老师他们班还有个学生因为家里逼得太紧，离家出走了，一晚上没回去。”
尹汐心头一震，这么严重。想想自己高三时虽然同样忙碌，可竞争还没现在激烈。
“那名学生后来找到了吧？”她问。
“找到了。”任盈答，“不然就要成失踪案了，但林老师算被这件事弄得留下后遗症了，还与班里的同学们开过一次班会，就是聊的这些事情。”任盈说话的时候，尹汐能看出来她有所担心，也不知道是对学生，还是对林辰，还是两方都有。
尹汐知道林辰的性格算比较细腻的男生，遇到此类事情难免会在心里落下点“病根”。她忽觉心酸，忙问道：“那林辰他…准备干什么啊？”
“顶多就是弹弹吉他，学校又不让私自组织别的活动。”周云何蓦地插嘴。
尹汐闻言再次点了点头。
校园里已经比刚才安静了许多，她掏出手机看了眼，发现有一条未读的邮件，就在她要点进去查看的时候，有人从校门口走了出来：“老周，你们半天不去吃饭在门口干什么？”
尹汐一下子停住手里的动作，抬起头。
林辰肃然站在校门口，身后的风景仿佛成了一副背景板。
“尹汐姐来了。”任盈冲尹汐的方向看了眼。
林辰面带笑容地回复道：“我知道。”
“……你知道？”周云何不相信地看着他。任盈也同时投去讶异的目光。
“我约的她。”林辰微微瞥了眼女孩。
“你——”周云何先和任盈相视，接着转脸与尹汐面面相觑。尹汐摇摇头，也不清楚是什么的情况。
“没事你就快去吃饭。”林辰不耐烦地打发周云何，然后转过身对待任盈的态度明显柔和了许多。
尹汐伫立在那里不知所措地东张西望，紧握的手机边框硌得手生疼。
周云何看看林辰又看看尹汐，无奈地笑了下，想得到任盈撑腰似的说：“任老师看见没，这就叫见色忘友。”
任盈“噗嗤”一声乐了，声音很清脆。她没搭话，瞟了眼林辰，或许是默认了。走前，周云何意外地转过去与尹汐摆了摆手。尹汐差点没反应过来，惊诧间与他道了别。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就看林辰不紧不慢地向自己走了几步，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隐约觉得不妙，刚捋顺的思绪又乱成一团。
“这不算我纠缠你吧，我是来找主任谈事情的。”嘴在前面飞，脑子在后面跑，话不受控制地从嗓子里溜了出来。
说完，尹汐就悔得肠子都青了，怯生生地偷眼瞄林辰。
“谁知道，”林辰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尹汐，那眼神犀利，就连正直清廉的人都能被看得羞愧难当，“没准是你故意申请要来一中的。”
尹汐讪讪地抿唇，心里却在无声地吐槽林辰，自恋也要有一个限度。明明对着任盈的时候就和颜悦色的，一见到自己就好像欠他债务一样苦大仇深，心里瞬间有些不好受。
她虽然立马就明白了林辰的意思，但还是装出一头雾水的样子：“不明白你的话，我也是被安排的，又没得选。”
林辰站在对面像被气笑了。
“找你就被说成是纠缠，我没必要自找不快。”尹汐死死地盯着脚尖，“再说了，我也不是一天到晚无所事事，不用非得什么都找你。”
林辰愣愣她看了几秒，眼里的情绪都要凝结成冰了。他没有生气，抬手捋了下额前的碎发，一副慵懒的模样开口：“你说得对，你不用什么事都找我。”后半句话似乎别有他意。
尹汐被他的回答弄得无话可说，连方才要问清楚情况的事都忘了说。
“走吧。”林辰道，不等尹汐问话，他草草解释了句，“主任家里突然有事，我替他过来。你应该收到他的信息了。”
林辰一说，尹汐想起来锁屏上那条未读邮件。她连忙解锁手机，果不其然，那条信息要交代的就是这件事。
“哦……”她喃喃道，边说边关上手机。
“一脸不情愿啊。”林辰止步，苦笑一声，故作漫不经心，“你要是不愿意，就跟主任约一个别的时间。”说罢他扭身就走，显得格外冷酷。
我不愿意？尹汐真想去伸冤，谁没事会想热脸贴冷屁股啊。不过看着林辰毅然决然的身影，尹汐还是往前追了几步。“没有不愿意。”她赌气一般说。
听见这话，林辰转身默不作声地看她，仿佛在说，既然没有不愿意还绷着个脸干嘛。于是，尹汐露出了一个刻意的笑容：“真没不愿意。”心道林辰这祖宗真难伺候。
见尹汐这表情，林辰暗自弯了下唇，语气平淡了下来：“那走吧。”
尹汐跟了上去，却眼睁睁地看林辰走过了校门，朝周云何离开的方向走，急忙问：“不是去学校里谈吗？”
“不去了，”林辰在前面简短地回应，“去饭店。”
林辰的脚步很快，尹汐小跑着才到他的身边。她看向他，非常认真地说：“但是很快就可以谈完，不用大费周折。”
林辰沉吟了下，再次停住脚。
马路两旁的花卉这时在随风摇曳，勉强添了几分盎然生机。
他扭脸也很郑重地对她说：“可是我饿。”说话时两道眉往上扬了扬来强调自己的话。
“……”
尹汐哑口无言，默默地想：“这什么理由啊，多大人了还耍小孩子气。”但为了不让气氛尴尬，她还是从容地道：“那也行，谢谢了。”此时，林辰的步子已经慢了下来，似乎是察觉出尹汐走得比较慢。
“谢什么？”林辰问，“我可不请客，AA制。”
尹汐压根也没想着他会请客，便抬高声音说：“我知道。”
到了停车场，林辰掏出兜里的车钥匙，随着一声响车解了锁。尹汐特意走到后门的位置，而林辰好像是习惯性地走到副驾驶边。说来好笑，两人几乎是同时开的门。
停车场传来两声“咯噔”的响动，他们尴尬地四目相对。
林辰投来目光，在尹汐的脸上扫了一下又落在她握门把的手上。没有多余的问话，他自顾地点了点头，瞳似暗了下来，嘴角没了一丝笑意。就看他把门嘭地关上，从车头绕到驾驶座旁。
期间，尹汐头脑发蒙地站着，看男人微低着头走过去。这一系列动作令她不由得攥紧了手，胸口发闷像被石头压着，直到林辰打开驾驶座的门后她才回神上车。
局限的空间里，尹汐可以更清晰地感到他们之间的不自然。总觉得应当为自己的举动解释点什么，她几番想说话可都无法打破紧绷的氛围。
驶离了停车场，林辰往后视镜瞟了一眼：“系安全带。”
尹汐经他提醒后从右侧拉出黑色的带子。
一切安顿好，她侧过脸去看窗外的景色，可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片刻，她转头悄悄地看着林辰问：“你下午赶得回来吗？”
“嗯。”林辰的嗓音泛着倦意，“下午没课，不着急回去。”
“那就好。”尹汐自顾点头。
她的眼睛又在前座扫了几眼，忽然一个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一个粉色小猪的车内挂饰，是她在林辰买这辆车时给他的。胖乎乎的小猪挂着可爱的笑脸，有两个粉嫩的脸蛋，身体呈被拎起来的状态，脖子下还连着一个写着“平安”二字的红色符。
尹汐盯着挂饰许久，直到小猪化作了一抹粉色的光晕。她只觉得脑袋发沉，犹豫了下还是没忍住，问道：“你还挂着这个啊？”
“挂什么？”林辰不解，通过镜子朝后座看了眼，目光向下一滑，顺势移到了挂件身上。
那只小猪正随着车子轻微地前后摇晃。
“哦。”他明白过来，轻描淡写地说，“忘了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