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上)
尹汐回到家里还没来得及换一身衣服,赵影就发来了语音邀请。
“小汐,刚刚给你发邀请怎么没接啊?”赵影问。
尹汐顺手拿了一本杂志,盘腿坐到床边,不无疲惫地说:“我出去吃饭了。”
“和谁啊?”光听声音尹汐都想象出赵影八卦人、八卦魂,满脸激动的模样。
“徐昂。”
“徐昂回来了?”赵影奇道。
“好早以前就回来了。”尹汐翻着杂志,“我也是因为一个同事才知道的。”
“他太不仗义了吧,暑假说好回来也食言了,现在连回国都不告诉我们。”赵影不满地道。
尹汐先没搭声。赵影不太清楚情况,她虽说开始也没想通徐昂为什么暑假不回来,但见面后就明白了——应该是父母的缘故。
“是啊,而且他现在是副总了。”
“副总!”赵影高声重复了一遍。
话音未落,尹汐听见那边传来了陆明一的声音,具体说的什么她不清楚,随后就听赵影说了句:“徐昂是那个大二就出国留学的…嗯,是吗?”
“怎么了?”尹汐把杂志放到身侧,不明情况地问。
赵影应是换了一个姿势,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家医生说林辰那会儿经常吃徐昂的醋,说林辰现在是有竞争对手了。”
“……”
“诶小汐,你喜欢徐昂吗?”
“……”
“你是不知道,徐昂可喜欢你,高中时就是,他没跟我说过可我看得出来。不过他这个人别扭得很,问他也一字不说,一直称你们只是好朋友。从这方面来看,林辰比他爽快那么一点。但话说回来,徐昂遇见你的时间不太好,大二又出了国。”
“时间不太好”这五个字总结得恰到好处。
赵影一股脑说了一堆话,尹汐却迟迟没有回音,两眼呆望着洁白的墙面。
一个埋藏在高中少女心底很久的疑问,就在一个不经意的夜晚有了答案。她对于徐昂的感情比较复杂,并不是单纯的男女友谊,或许曾经有过一时的悸动。
她是敏感的,时而又迟钝,一直不相信会有人喜欢她。再加上高中时,除了学校的压力外,她还对家里的事耿耿于怀,所以搁置了一部分情感,那来去匆匆的悸动便销声匿迹了。
转变发生在大一后的暑假和大二那学年,徐昂又刚好是那时出的国。
时间巧妙地错开了。
“小汐,你可是他的初恋。”赵影在那边随口道。
尹汐无言以对,仅是想起今晚徐昂反常的话,而那句所谓的玩笑也确实是口吐真言了。她手足无措地坐在床上,四周的空气逐渐凝结。
思索了许久,她道:“我对他……”话语顿了一顿,她收下嘴边的倾诉,只是挑了一句问:“……六年,他如今还会有余悸吗?”
“是挺夸张的,但现实世界里也不是不可能,我相信一定有的!”赵影越说越振奋,“你想想多浪漫啊,六年,算不算穿越时空的思念?”她又在那边跟陆明一说话。
尹汐没注意听两人的闲聊,双眼直愣愣地盯着杂志,那一页已经滞留了许久。
——可感动和喜欢终究不能混作一团,对吗。
她有纯粹地喜欢过徐昂吗?她于徐昂的感情就像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又不敢过于放纵自己,生怕抓住后会陷入下一个陷阱。她是感动过的,无数次,但终究没能逃脱束缚。
而徐昂也从没挑明过任何东西。所以是打破友谊,还是不明不白下去?这始终是个世纪难题,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都没有跨过那条看似细小,时而巨大的鸿沟。
“小汐,小汐。”赵影边吃东西边叫她。
“在。”她恍惚地道。
“你猜老陆刚刚说什么?”
“什么?”
“他说要是林辰不给力,你就跟徐昂在一起吧。”
尹汐不自主地摇头。徐昂对自己的感情只是源于有些事情没有了断,只有没了断的问题才会被重提而已。
而且,他回来几年都没主动联系,是否说明他也有意不想再去翻开那段旧情。
“你帮我骂一下老陆。”她笑说。
“好。”赵影立刻道,“我帮小汐跟你说一声,说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电话那头,赵影与陆明一又欢喜冤家地闹了几句。片刻安静下来后,赵影的声音恢复了认真:“你别多想,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用勉强自己。”
“嗯。”
恐怕也只能这样了。
尹汐放下手机,再次从床上拿起那本杂志,从中断的页数继续读起来。
“你今天见到徐昂感觉如何?”赵影问。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他一点没变。”
“那不是挺好。”
“……”
赵影听尹汐没有回答,自顾地抬高了声音:“我猜你是还想着林辰吧。”
“也还好了。”尹汐被说中心事,脸颊发红。
“听你这声音绝对就是!还死皮赖脸不愿意承认。”赵影好像吃完了东西,离开位置去扔了个垃圾。她返回来时重新举起手机道:“我忽然想起来,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
“你说。”尹汐毫无准备。
“你不在的两年,林辰好像去过一次北迎,是跟老周一块儿去的吧?”后半句话赵影是在问陆明一。
闻言,尹汐刚要翻页的手又一次定在了原地。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在下沉,穿过时空,沉落到两年前北迎大雪纷飞的冬季。
去北迎……找她吗?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你有机会可以问问。”赵影道。
她们又用语音聊了十来分钟才挂断电话。房间里安静下来,尹汐把杂志放回原位,坐在床边深吸了一口气,像在平复情绪。
“……初恋都同样坎坷吗。”
“……”
诚然,屋子里没有回应,只有空荡荡的余音缭绕。
次日早上十点,尹汐出了门。
车子里的空气微凉,她愣了不知多久,还难以从昨夜的心情里缓过来。一旁,手机上显示着她刚打过的一个电话,是网购里的客服电话,早晨得到消息说是物流中间出了差错,要晚几天才到。
那是她给姜国新家庭里的俩孩子订的生日礼物,现在却两手空空,无奈之下,她只好临时开到了附近的超市。
其实身边有不少人都劝她,既然可以独立生活,就离原先的家庭远一点吧。她也想过无数次应该切断联系,可自己的行动却是另一幅样子。因为那种无根漂泊的感觉,她格外惧怕。
两座城市、两头跑。好像哪边都算半个家,拼凑在一起,却还是不完整。
思绪散了一路,终于来到了超市。一大早里面就有许多人,有的是妈妈带着孩子购物,有的是老年人,零零散散在过道上铺开,看上去就像游戏里的NPC在游走。
尹汐从早晨起来就心不在焉,拿着筐愣是在门边站了良久,直到有人被她挡了道,吼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连连道歉。
她拎着筐漫无目的地逛起来,时不时拿一些吃的和用的,到水果区时还不忘拿一袋橘子。
橘子和尹汐的渊源是从小结成的。
自从鲁温元带着姜尹蓉走后,家里就很少有水果。姜国只是偶尔买些橘子,尹汐也懒得去超市买其他的回来。橘子不用洗也不用切,拿一个剥了皮就能吃,吃完后她还经常留几片橘子皮在一个铁盒里,再把盒子搁到课桌上,写作业时就可以闻到隐隐清香。
“小姐?”有人在旁边叫她。
“哦…抱歉。”她回神,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总是在游离的状态。
尹汐继续转了将近十分钟,才猛然想起自己来超市的目的。她恰好落脚在零食的货架前,随手挑了两样前去结账。
临近收银台的队伍时,她却忽然犯起了嘀咕,低头看了看筐里的东西,翻了好几遍后又脱离了队伍。太久没有给别人买过礼物,她已经忘了这是件困难得让人头大的事情。
“上次超级费劲地挑礼物,还是大学的时候了。”尹汐看着面前挂着的几串钥匙链,在心里喃喃自语,思绪逐渐脱离。
那次是大学,帮安子给一位暗恋的学长准备礼物,同样也是生日礼物。安子软磨硬泡了好久让她去向林辰确认一下那人的喜好,最后还闹出了误会。
她仍记忆犹新,当时自己十分为难,问安子干嘛不去。安子就腆着脸说:“我虽然跟林辰熟,可这种事情还是不好意思嘛。而且林辰跟他认识,没准我去问就会暴露了,谁知道啊,我可准备了好久呢。”
安子把后果说得极其严重,她不太会拒绝别人,没办法只好答应下来。
尹汐记得,自己是在找学姐借笔记时叫住了同班的林辰。林辰很吃惊,在周云何意味深长的眼神中走过来。尹汐带着他到了一处拐角,开门见山地问了那人的喜好,让林辰帮帮忙。
林辰先愣了下,脸色微沉,随即脱口而出:“你……喜欢他?”
“不是。”尹汐尴尬地摇头,“我是帮——”她顿了顿,如果把安子供出来,自己来这一趟还有什么意义?她便换了个统称道:“帮朋友问的。”
也不知道林辰信没信她,盯着她几秒道:“那你告诉你那个朋友,可能没戏,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尹汐从来不清楚学校里的八卦,也没心思去了解安子暗恋的学长。林辰说什么她信什么,短短地“哦”了声就要走。
“姜尹汐,”林辰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学妹,“你怎么什么话都信。”
“……”尹汐僵住身子,不解地回过头来,“因为一般人不经常说谎话。”她弯着眉头,况且好多事她都没太放在心上,也就不会纠结对方说的是真是假。
林辰哭笑不得,把她往一旁拽了拽,才跟她说起那人的喜好。尹汐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余光在方才林辰拉自己袖子的位置转来转去。
当初有林辰的帮忙,安子得了个便宜卖了个乖。而现如今,尹汐站在货架前左右不定。林辰不在,也没个人商量。
她随便拿了两盒包装精致的荧光笔、两个小的钥匙链,还有零食。
这下准备得足够了。
出门,尹汐把东西拎到车里,看着几个袋子无奈地笑了笑。她走进车里,先给姜国发了信息说自己现在过去,完后启动了车子。
她的神志算逐渐清醒了些,忘掉了在超市里的事情,担心起下一个难关。
已经有段时间没回家了,尹汐和继母见过两次,两人是相敬如宾的状态。两个孩子对她没有亲近的意向,看待自己就像看待一个外来人,而且是个不愿见他们的人,如此一来估计更不会欢迎她。
周六早上的车不多,不过姜国住的小区离超市有段距离,再加上尹汐中间还走错了一小截路,将近四十分钟才开到地方。
尹汐不愿意再麻烦地跟保安沟通关于开进小区的问题,索性停在了门口。她下车,姜国回了信息:好。
收起手机后,尹汐把礼物拎了出来。太阳已经高挂在空中,但整个天裹了云层,看起来仍是暗的。
这个小区是尹汐从小长大的地方,她只有旧的门禁卡,过期了好几年。她止步,站在外面看了片晌。灰白色的楼房错落有致,许多的楼面上还爬着爬山虎,深绿色的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看着叫人起鸡皮疙瘩。
小区有年头了,年岁可能和姜国不相上下,从外观上跟繁华的商业小区相比,它好像被时间遗忘了。
尹汐收回视线,走到门口和保安说了几句话,还不等保安同意给她开门,姜国就不知从哪里冒了过来。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毛衣,身形偏瘦,脚上连拖鞋都没换,全然一幅中年的模样。
姜国用门禁卡帮尹汐打开门,中间也没跟女儿打声招呼。两人之间只有那声清脆的解锁声。尹汐不语,默默地扶过门,就听父亲跟保安交谈了几句,大致是让保安记住尹汐,说她以后会常来。
尹汐听着在心里发笑,知道这句话一定不会成真。她抬头看了父亲一眼,她怎么可能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