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没等她反应过来,手臂就忽然被文梦新和文雅莉抓紧,然后听到文雅莉的一连串的脏话和文梦新惊恐的声音:“啊!我靠!一熠!你流鼻血了!快快快!快!咱们去厕所!去厕所!走走走!有纸没!有纸没?快!先捂一下!快快快!把头仰起来!”
“靠靠靠靠靠!”
那边正要质问文鹏飞发生了什么的文维皓也被吓了一跳,赶紧过来递纸,跟着两个人一块扶着文一熠走了。
九四班的后门仍旧安安静静,看热闹的人开始把视线往文鹏飞身上转移,文鹏飞黑着脸往自己桌子上狠狠踹了一脚:“看个几把看!都他妈滚几把蛋!操!!!”
文一熠被扶到厕所的时候,都有些站不住了。
文梦新扶着她站着,文雅莉开了水龙头给她洗,还给她拍额头。
折腾了半天,总算是把血止住了,文一熠这时有了些力气,自己扶着水池又洗了一下,张嘴吐出来一口血。
“我靠?!”文雅莉在一旁看着,快吓死了,一把抓住文一熠的胳膊。
“一熠?!怎么还……吐……吐血了?”文梦新也吓得不得了。
文一熠朝他们摆摆手,自己却干呕起来,呕了好几下才缓过来,终于能开口跟她们说:“没事,还是鼻血,流到喉咙里了,吐出来就好了。”
文梦新过来帮她拍拍背,很担心地问她:“咋回事啊?你俩咋还打起来了?鹏飞他咋了?把你气成这样?”
文雅莉接话:“就是!我们要是晚去那么一会儿,他就踹到你身上了!个傻逼!有没有点分寸了?!”
文一熠洗了把脸,低头看着自己衣领上沾的血滴,犹豫着怎么说。
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文维皓在厕所外面喊了她们一声:“血止住没?用不用去诊所?!”
文一熠拉着她们往外走:“没啥大事,先回去上课,放学路上再跟你们说。”
文梦新和文雅莉也顾不上再问,三个人拉着手跑出去。
出了厕所,文一熠又拉了一下等在外头的文维皓:“快走!我没事了!先回去上课!”
文维皓快步跟上她们,问她:“你跟鹏飞咋回事?”
文一熠:“放学再具体跟你们说。”
文维皓就不再问了。
三人气喘吁吁跑到教学楼二楼,到了楼梯口,文梦新左拐,文一熠跟着文雅莉和文维皓往右。
刚才的事估计已经传开了,走廊上还没进教室的人都看向他们,有人还在小声议论。
文一熠跟往常一样走到自己班的教室门口,跟文雅莉和文维皓告了别,就进了教室。
她脸上的水还没干,乌黑的刘海凌乱地黏在额前,凉水洗过的脸没有一丝血色,衣领上那几滴血却跟花似的,格外显眼。
文一熠回到座位上,旁若无人地整理了一下刘海,又试图用沾水的卫生纸去擦衣服上的血,发现不行后就放弃了。
这时要上第三节课的老师走了进来,文一熠就翻出课本,开始听课。
李露很小声地问她:“你......你衣服上咋有血?”
文一熠低头翻练习册:“刚才流鼻血了。”
李露不看她,只是盯着那几滴血:“没......没事吧?”
文一熠扭头朝她笑笑:“没事了已经。”
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传开的,反正上午放学的时候,大家都在传着说:四班的文鹏飞把五班的文一熠打流鼻血了。
文一熠平时在学校格外低调,除了升旗仪式时上去领过几次三好学生的奖状,基本没有怎么参加过什么集体活动,属于是一个不太出名的学霸。
但是文鹏飞七年级就开始打群架了,全学校都出着名,文一熠今天算是跟着他一战成名。
文一熠慢悠悠晃到车棚的时候,文雅莉和文梦新已经在老地方等她了。
文一熠走过去,隐约听到文雅莉在骂:“哪个傻逼传的?用屁股传的吧!把一熠打流鼻血了?!要不是一熠突然流鼻血了,今天流鼻血的就得是他文鹏飞!傻逼!一群傻逼!别他妈传到我面前!”
文一熠走近,才发现文维皓居然也在,就坐在自己的自行车上,跟文雅莉和文梦新隔了一步远,一脸平静地听着文雅莉的脏话,也没有要劝阻或者批评她的意思。
文一熠一走过去,文雅莉的话就停了。
文维皓脚上用力,滑着自行车凑过来。
文雅莉拽着文梦新的手上下左右地看了看她:“没事儿吧,后来没再流吧?”
“没,好好的。”
文一熠到自己班的停车区推了自己的车,跟他们说:“走吧,边走边说。”
文一熠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到了校门口的时候就说完了。
其他人听完,脸色都不太好。
几个人扶着自行车立在校门口的一棵大树下,文梦新皱着眉,文雅莉接上刚才的话继续痛骂文鹏飞,文维皓也沉着脸。
文一熠看着他们,叹口气,说:“本来不想跟你们说的,但是想了想,大家都是朋友……”
文雅莉冷笑一声:“朋友?谁跟文鹏飞那种傻逼是朋友?!脑子进屎了吧!”
文梦新也说:“他天天因为嘴贱吃的亏也不少了,怎么就还管不住自己呢?真是贱出花了!”
几个小时前文一熠比他们现在任何一个人都要生气,更难听的话都在脑子里想过,但是现在气过那一阵,她觉得还有更要紧的事。
文一熠抓住文雅莉的车把,又看看文维皓和文梦新,叮嘱道:“别跟秋子说,都别跟秋子说,千万别跟他说,一个字都别让他知道。”
大家都点点头。
这是文嘉秋搬家以来,文一熠第一次发现跟文嘉秋家住得远的好处,就是即使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回家以后也不用担心文嘉秋会发现。
文一熠回家把衣服换了,自作主张地就把这事彻底翻了篇,一个字都没跟文嘉秋提过。
又过了几天,文嘉秋回家的时候,就看到好几天没怎么见过面的文一熠立在他家院子里,乌漆麻黑的,也不知道在干嘛,只能听到水声。
文嘉秋出声叫了她一声:“点儿点儿。”
几天没见,文嘉秋的嗓子居然好转了很多,不再那么沙哑了,声音听起来比以前低沉了不少,熟悉又陌生。
“你回来啦?你嗓子好了?!”文一熠听到文嘉秋的声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扭头看着他。
文嘉秋拖着步子走到她身边:“干嘛呢?”
文一熠抬抬手里的水管:“给你家这几棵树浇浇水。”
文嘉秋看了看地面:“这都涝了。”
文一熠继续抬着水管放水:“前几天旱得太狠了,我看书上说要使劲浇,狠浇,浇透了,才能活下来,舍不得水套不着树。”
文嘉秋轻轻笑了一下,抬脚踢了一下银杏树的树干:“估计都不行了。”
文一熠啧了一声,捏着水管往他穿着人字拖的脚上滋了一下:“你说了不算,我觉得还有救。”
文嘉秋甩甩脚,挨着文一熠的腿蹲下来,看她浇水。
文一熠玩着手里的水管,小腿碰碰文嘉秋:“你明天早点回来呗。”
文嘉秋仰头问:“咋了呢?”
文一熠说:“明天去吃席,给你带点东西回来,想吃啥?”
文嘉秋想了想,心不在焉地回答她:“我都记不清有啥菜了。”
文一熠看他一眼,撂了水管,蹲在他身边,开始给他报菜名。
一口气报了七八个,文嘉秋忍不住开始笑,他笑着拦住文一熠:“别报了别报了,把我都听饿了。”
文一熠扭头又上下打量了他一遭,不再报菜名了,但也没再说别的话。
第二天文一熠揣了好几个干净塑料袋就去了,宴席上二姑跟奶奶坐在一起说话,文一熠想到什么,凑过去:“二姑,我二哥现在多高了呢?”
二姑笑着摸摸她的头:“一米八了吧快,净长个子不长脑子了,你咋突然关心你哥了?”
文一熠嘻嘻一笑,趴到二姑大腿上:“那我哥肯定有可多穿不下的衣服和鞋吧,能不能给我收拾点?”
二姑点头:“有,多得很,买衣服跟不上他穿呢还!”
文一熠:“给我吧!”
二姑也不问她要干嘛,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文一熠咧开嘴,又跟她说了会话,高高兴兴地走了。
文一熠没跟爷爷奶奶坐在一块,特意找了个小孩子多的桌坐着,尽量避开战斗力较强的老头老太太们。
抢不过她还躲得起。
提着大兜小兜回去的时候,奶奶还在打趣她:“平时让你装东西,你都嫌丢人,今天咋这么积极?都装了些啥?”
文一熠一手提着一个塞得满满的酒盒和一个袋子,另只手抓着一瓶刚才差点就被人抢走的半瓶饮料,闻言抓得更紧了:“没啥没啥,真没啥,就是随便装了点。”
下午文一熠直接端了口锅去文嘉秋家里,她把带回来的菜整理了一下,锅里盛着做成大乱炖的汤菜,上面蒸盘上放着半盘红烧肉。
文一熠在文嘉秋家里的厨房把菜煮了一下,顺便也把红烧肉一块热了。
她给王迎春盛了一碗,剩下的盖好留着给文嘉秋。
文一熠送完饭也没走,留在文嘉秋家里陪王迎春说说话。
王迎春的情况还是不太稳定,几个小时的功夫,总把文一熠认成文嘉夏。
文一熠跟她一块坐着,假装自己是文嘉夏,王迎春说什么她都认真听。
天黑的时候,估摸着文嘉秋快回来了,文一熠又跑回家里拿了两个馒头和自己今天带回来的那瓶饮料。
晃晃悠悠往文嘉秋家里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从邻居家里还车出来的文嘉秋,文一熠立刻举起手里的馒头朝文嘉秋招招手:“文秋子!”
文嘉秋惊讶地看过来,然后就露出笑脸,快步走过来:“去哪了?”
文一熠晃晃馒头:“给你拿馒头去了!快走!家里有肉!”
文嘉秋接过馒头,跟着文一熠往家里走。
回了家,文嘉秋自己热了饭,端到客厅坐在小板凳上就着一张稍微高一点的凳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文一熠把馒头压扁切开,给他做了个红烧肉夹馍,文嘉秋扒着饭头也不抬地接住,一口汤菜一口馍地吃。
文一熠在他对面坐着看,默默找了个碗给他倒了碗饮料。
文嘉秋三下五除二吃完一碗热汤菜和肉夹馍,一口气把饮料闷了,才长出了一口气。
文一熠双手托腮看着他:“妈呀,后面又没妖怪撵着你,你慢点吃不行吗?我又不跟你抢!”
这么说着,又拿起放在一边的饮料瓶给他倒了一碗。
文嘉秋端起来喝了一口:“没事儿,饿狠了。好久没吃过这么香的饭了。”
文一熠听了觉得心里一酸:“锅里还有呢,再吃一碗吧。”
文嘉秋二话不说,拿起碗就去盛饭了。
文一熠抱着饮料瓶坐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文一熠打包的时候专捡硬菜装,什么肉块肉丸子一律装上,文嘉秋结结实实地吃了两大碗汤菜和两个肉夹馍,觉得自己一个星期内不会再想吃肉了。
吃完饭,文嘉秋在院子里刷了碗筷和锅,又和文一熠坐到客厅里发呆。
文一熠想到刚才王迎春的状态,实在觉得这样待在家里不是办法,她想了想,开口跟文嘉秋说:“要不……要不……要不我让我爷我奶再借你家点钱,你把春娘送到医院好好治治病,这样也不是办法,别再耽误了。”
文嘉秋听她说完,才说:“你不说我都忘了,前几天村长来我家了,说能给我家报上去办个低保。我妈住院也能报销一部分钱,我正打算过几天申请下来了就借点钱给她送去医院。”
文一熠惊喜地看着他:“太好了!差多少?我去跟我奶说,春娘治病重要。”
文嘉秋很安静地回望着她,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我妈又把你当我姐了。”
声音很轻,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文一熠抿嘴,没有立刻回答。
文嘉秋这时很轻地笑了笑:“她前几天也把我当成我姐了。”
文一熠瞪大眼。
文嘉秋:“又或者,她只记得我姐的名字了,见谁都只会叫文嘉夏,除非哪天真找到我姐了。”
“你说,要是我姐找不回来了,她的病是不是就永远不会好了?”
“你说我姐到底去哪了?其实我都快忘了我姐长什么样了,但我只要一想起来她,我就疼,我就难受,我宁愿替她,你知道吗?”
文一熠当然知道,她知道文嘉夏的杳无音信是活生生地从王迎春和文志军心上剜下来了一块长不回来的肉,也硬生生地将原本圆满的家庭砸出一道补不住的裂缝。
无论文嘉夏离开后的生活是一潭死水还是起伏不定,喘息间总会牵扯起无法平息的钝痛,总有凄风苦雨从那道缝里钻进来,扰乱风平浪静的表象。
正因为这些年太清楚地旁观,文一熠到了这时总是会有些无话可说。
世间大多数安慰的话语在她看来对文嘉秋一家都是苍白的,是杯水车薪的怜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自以为是。
于是她想了想,对文嘉秋说:“你别这么说,明天放学了我帮你去趟公安局看看。”
文嘉秋垂着眼不吭声,文一熠又给他倒了碗饮料,端着碰了碰他的手:“给嘛,再喝一碗。”
文嘉秋双手搓了把脸,接过碗喝了一大口:“你放学就回家,别乱跑了。”
说完,文嘉秋把碗递过来,文一熠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文嘉秋看着她把饮料咽下去,又说:“听到没?别乱跑。”
文一熠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含糊地回答他:“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