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烟雨(十一)
那时卫萧主祭司三十而立,相当不可一世。
他二十五岁之时便与时任大祭司祁修平称兄道弟,又自小在习修术法上天赋异禀,很快便出任迦若殿最年轻的主祭司,一时风头无二。
传闻中,他自创的萧风咒可“驱烟寻涧户,卷雾出山楹”,当年名声甚至盖过迦若其他三大主祭司。
卫萧脾气燥烈,又师风严苛,即便如此依然有络绎不绝的天赋上佳学子挤破脑袋想被他收于门下,如今的寅林祭司便正是其中一人。
卫萧年少得志,又生的魁梧高大,浓眉大眼,与不少迦若的女祭司、女门徒都闹出过不少风流韵事。
晋升主祭司之后,他成了家乡牧云镇的骄傲,便在那里大修府邸,将青梅竹马的妻子和孩子们安顿在那里。
他极少回家,也没有为人父的觉悟,即便偶尔回去看上一眼妻儿,也觉得孩子们甚是烦闹,不如在外与各色女人风流快活来得舒坦。故而难得回趟家,也借故应酬,流连牧云镇的妓院、赌馆,将妻儿抛诸脑后。
终于,一日,他在妓院一掷千金买下雏妓初夜的事情传到了家中妻子的耳朵里,难以置信的妻子情绪激动地跑去妓院找人,却在途中被一辆横冲直撞的失控马车压死了。
不知何时,那一对猫狗早围在了卫烟身边卧下。
讲到母亲时,卫烟不禁落泪,她身旁的猫儿和狗儿便蹭着她的腿安慰她,又似在陪着她一起哭泣。
卫烟用衣袖抹净了脸,给猫猫狗狗顺起毛来,微笑道:“难为妹妹听我说这些旧事了。”
“卫姐姐你受苦了。”栀颜握起她的手,忿忿道:“没想到卫萧祭司这么龌龊!”
突然,栀颜想起祁桀玉交代她的事来,方转了话锋道:“其实卫姐姐,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卫萧祭司估计也是知道对不起你,所以死后他的魂魄久久不散,成了怨灵。然后……他他前两日就附上了大祭司的身,所以此次我们才会在你的婚礼上贸然出现……”
卫烟被栀颜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惊得半晌没说话,突然正色道:“颜颜,你说什么浑话呢?是不是傻了?”
栀颜有些着急道:“是真的!在你嫂子泼你水的时候上前呵斥的人就是卫萧本人!只是后来召唤坤龙的时候他灵力不够,大祭司本尊才出手帮忙的,然后卫萧祭司又一直害怕不敢出来……然后……”栀颜说着说着都开始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了,耷拉着脑袋住了嘴,思考着该如何说清楚这一切。
“烟儿……”不知何时,祁桀玉站在了厨房门口,眼眶里盈满了泪。
卫烟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附在“祈桀玉”道:“圣司大人怎么会知道我的乳名?”
“是我啊,是爹啊……爹对不起你,对不起小雨和小桃子,也对不起你娘!你怎么骂爹都认了,爹回来赎罪来了!”卫萧老泪纵横,快步想走到卫烟身前,却因刚附身忘记祁桀玉肉身的腿还断着在,一下跌倒在地。
“不……不……这不可能……”卫烟望着栀颜和倒在地上的“祁桀玉”,神情复杂。
“是的,卫姐姐,他就是你爹——迦若殿前任主祭司卫萧。他一直惦记着你,一附上大祭司的身子,就急着寻你来了。”栀颜在一旁帮忙解释,一边前去扶起卫萧。
卫萧伸手想抚摸那一旁的猫儿狗儿,哭得越发崩溃了,对着猫儿狗儿道:“小雨,小桃子,爹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受苦了!”
“什么?”栀颜有些糊涂了,这猫狗居然是人?
卫烟见着“祁桀玉”那般叫着猫猫狗狗,飘忽的眼神终于聚焦了,怒道:“果然是你!你——也——好意思回来?!你还有脸面对我哥和我姐?!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他们怎么过来的?!你知道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恨你!恨透了你!我每晚连做梦都在咒骂你,这辈子为什么会投胎做了你的女儿!”
栀颜见着卫烟有些失控,怕她上去对祁桀玉的身子拳打脚踢,便环住她的肩,轻拍她的后背,让她倚在自己身上。
“这这这都是怎么回事啊?”在外招呼的宗福听到了声响,端着酒杯就奔进了屋。见卫烟满脸是泪,他忙手忙脚乱跑上前给卫烟抹泪。“怎么了娘子?刚刚不还是好好的,怎么就哭了呢?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哭哦!”
“对不起烟儿,我又搅和了你的喜宴。”卫萧一脸垂丧。
栀颜只好上前将卫萧从地上扶起,对宗福道:“宗福大哥,你听大祭司,不对,是卫萧祭司亲自给你解释吧。圣司大人就是卫萧!”
“怎么大喜日子还吵起架来了?”院里的爷爷奶奶们想进来劝架。
“爷爷奶奶没事,你们继续吃吧,没吵架没吵架哦!”王宗福堆着笑安慰大家。
“走吧走吧,我们这些老骨头先散了,孩子们估计还有些家务事要处理。我们这也吃得差不多了,谢谢你们的喜酒啊!夫妇过日子可是一辈子的,可不兴大喜日子吵起架来的啊!”打头的耿爷爷发了话,其他的爷爷奶奶们纷纷点头,不顾王宗福的挽留,蹒跚着都离开了院子。
卫烟还处在震惊中,愣在一旁没说出一句话来。
“怎么回事啊?”王宗福一脸不解:“颜妹妹,你刚刚是不是说卫萧祭司?我娘子亲爹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圣司大人又是卫萧了?”王宗福握起卫烟的手,不可置信道。
“宗福,你别害怕,我确实是烟儿的爹。其实,一开始我承认是有点看不上你小子的,但是这一路观察下来,我眼见着你对烟儿倒是有几分真心。”卫萧对宗福说完,又转眼望着卫烟,继续道:“烟儿,即便我死了,也还是想再有个机会能在你和小雨、小桃子面前忏悔——还记得三十年前爱妻慧仪的去世让我愧疚难当。那时,我才认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给她和这个家带来了多大的伤害。那时我真的已经觉悟了,一心想开始做一个好父亲,好好照顾小雨、小桃子和你。可是为时已晚,小雨那时十二岁了,小桃子也十岁了,我能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出来对我化不开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