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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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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秋来冬又来。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并且寒冷,一晃姜素素母亲的忌日便要到了。她早早就约了阿缇娜一起去城郊替她母亲烧些纸钱。

去年因在军中,条件有限且不大方便,她便没烧。今年便要格外多烧些。

姜素素一边烧一边道:“母亲,孩儿不孝。”

阿缇娜最是知道她如何,她道:“小姐不必如此,老奴去年都替小姐烧了的。”

姜素素道:“谢谢你,嬷嬷。”

阿缇娜忙慌道:“这都是老奴该尽的本分,小姐若是谢我,便是折煞老奴了。”

姜素素不再多言。

烧完纸钱,阿缇娜发现还有一包,她拿出来要再烧。

姜素素道:“这不是给母亲的!是……给一个朋友!”

阿缇娜渐渐松开包袱,她不知是不是猜到些什么,一时沉默。

姜素素道:“嬷嬷,你要不先回去?”

阿缇娜想了想道:“也好。”

待阿缇娜走后,姜素素犹豫着拆开包袱,最终还是点了火苗。

“我就给你烧这一回,林清禾。”

等火苗熄灭,姜素素看着眼前空地,声音闷闷的。

“母亲,女儿今年知道了许多事。知道我不是父亲亲生的,还知道了亲生父亲是谁,还晓得他负了你!”

“所以女儿不想认他,你也支持我的对吗?你明明与父亲那般相爱,对他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她忽地声音有些哽咽,也渐渐急促。“我只是……我只是为您鸣不平……您那么善良美好,而他……他那时明明娶妻生子了,他……他为何要来招惹您……”

她哭了一阵,哭得断断续续的。

“父亲那,女儿已经查到了仇人。女儿在您与父亲坟前发过愿,此生绝不会放过仇人,您放心!”

“对了,女儿还遇到了一位良人。”姜素素擦了擦眼泪道:“就是梁叔叔的儿子梁深。您应该是见过他小时候的。他对女儿很好很好。”

回去路上碰到快马来找她的梁堂,姜素素心里便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听他急急道:“老夫人薨了。”

姜素素舍了马车,一路骏马飞驰赶回梁府。

梁深比她到的早些,此刻跪在荣安堂,姜素素蹲下身子看他。

他转了转头,冲她无声说了句话。

姜素素读唇语读出来,那两个字是没事。

他是想笑一笑的,可嘴角似有千斤重,稍微动一动便觉得心都要碎了,恕他实在不能。

姜素素冲他摇了摇头,眼里有些湿意。

无论他跪多久,她都陪他。

一面心里暗暗想,怎会如此突然。

梁婉不多时也赶来,趴到梁老夫人的床前大哭一场。院里丫鬟婆子嬷嬷跪了一排,皆是哭着。凄婉的哭声响彻荣安堂上空。

梁深跪着,姜素素轻抚他的肩膀,才知他将自己绷得多紧。再看他的嘴角微微渗出血迹。

姜素素忙抱住他,轻唤他道:“梁深,不是你的错!梁深!”

她唤了许久,梁深松了一边唇角,依旧是那两个字,“没事。”

府中管家买回了棺材,将梁老夫人放置其中。

宽阔的花厅被设成了灵堂,府中吊唁的人越来越多,梁深没跪一会便去前厅招呼客人。

梁婉也跟过去帮忙。

姜素素到底身份不便。她不敢贸然出现在人前,便继续待在荣安堂内。她看到了拎着医药箱无人问津的大夫,眼眸微动。

“可是大夫?”

那人转过脸来,是个上了年纪满头白发的老人。

他道:“正是。”

姜素素问:“老夫人究竟怎么了?”

大夫答:“我先前已经同将军说过了。”

姜素素道:“说过了便再说一遍。”

她目光犀利,大夫竟一时被她震住。

大夫摸了摸胡须道:“老夫人缠绵病榻许久,身体早已空虚,全凭着一口气撑着,她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你的意思是老夫人是自然病故?”

大夫点点头,“老朽行医数十载,从未出过差错,小姐大可放心。若是不放心,可请太医前来察看。”

自然是要请的。

姜素素道:“还请大夫再等片刻。”

远远地,便见梁堂带着一带面纱的女子过来。

由梁堂带过来,自然不是一般人。

到了近处,姜素素才发觉是谁。

“王妃?”

“嘘!”

姚木枝看了看四周左右道:“王爷说他不便前来,特让我过来帮你。”

她管内宅数年,自然比姜素素有经验。

此刻,两张椅子摆在院内正中,姚木枝与姜素素跪着,底下奴仆跪了一排。

姚木枝问:“老夫人去世前三天可有异常?”

众人看着竟是由一带面纱的女子发问,你看我我看你有些面面相觑。

姜素素道:“愣着做什么,只管回答便是。”

姜素素是谁,她们都是知晓的。一时间不敢有所隐瞒。

近身侍候的嬷嬷最先开口:“老夫人精神瞧着还好了些,晌午还多用了些饭。奴婢们伺候着,也感到欣慰,还以为老夫人的病情有了起色,现在想想,那时竟是回光返照!”

姚木枝怒斥:“胡说八道什么!我在问有什么异常,你只管答这个便是!”

嬷嬷深深看了眼她,便向姜素素磕头:“奴婢知道小姐怀疑什么,可奴婢伺候老夫人一辈子,一直尽心尽力,从不敢懈怠。这院中上上下下皆是由奴婢打点!若是有那心术不正的人妄想生事,不等小姐发话,奴婢先处理了她。”

“可……可这情况着实没有啊!”

姜素素心下有几动荡。崔嬷嬷平日里有多用心照顾祖母,她是知道的。

她开口道:“还请嬷嬷见谅,实在是老夫人去得突然。”

崔嬷嬷哭着道:“奴婢知道小姐的意思。小姐放心,这院中的人连同我自己一并交给小姐。奴婢伺候老夫人一辈子,也想知道是谁下此毒手!”

就在这时,姚木枝特请的太医过来。姜素素命丫鬟将老夫人用过的茶碗、筷子拿上来。太医当着众人的面查验。

姜素素的眼眸扫着每一个人的脸。

约莫过了一刻钟,太医起身,作势要行礼。

姚木枝:“太医不必多礼。”

这句话是在提点。

太医道:“老夫人的一应所用过的物品上没有发现毒物。”

如此说来,可排除下毒的嫌疑。

姜素素唤来一个丫鬟,“去看看梁堂那准备好了没有。”

她先前让梁堂与梁深知会一声,寻个由头让花厅里的人散一散。

不多时,丫鬟回禀,“梁小将军说可以过去了。”

姜素素对太医道:“有劳太医与我走一趟。”

她看向姚木枝,姚木枝道:“你去吧,这儿有我看着!”

姜素素这才离去。

花厅内,姜素素没想到梁婉与梁深皆在。

她此举没有任何证据,全凭怀疑。万一……

梁深此时顾不上她,注意力全都在太医那里。

姚木枝请的是与昶王府交好的太医,此人可信,也只会说真话。因此,众人格外期盼着他的回答。

只见他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看了又看,相同的地方反复看了三遍。他为了防止自己错看漏看,因此看了许久。

终于等到日暮西沉,他微微直起身子。

梁婉忍不住上前“太医,怎么样了?”

梁深亦紧紧盯着他。

太医摇了摇头道:“老夫人的确是心脉衰竭而死,是自然死亡。你们若还不放心,便可请仵作来验尸。”

“怎会?”梁婉不相信,“我前日分明来看过母亲,她那时还好好的,还说病好后,要跟我一起去合香寺住一段时间,怎会突然病故!”

太医叹了口气,还是那句话。若是不放心,大可来找仵作验尸。

梁深:“不必了。”

祖母已经逝世,他不想让任何人来打扰她的清净。

他终于死心。

姜素素眼睁睁看着他颓然离去。她没去追,还有许多事等着她善后。

天渐渐暗下来,黑云压着黑云,沉得厉害。

姚木枝等了几小时终于等到姜素素。

“怎么样了?”

姜素素摇了摇头,先对还跪着的下人们道:“都散了。”

下人们虽不知缘由,但已跪了几个时辰,身子有些吃不消。尤其上上了年纪的嬷嬷,由小丫头搀扶着下去休息。

姜素素郑重给姚木枝行了个礼。

姚木枝:“你究竟是怎么了,别让我着急!”

姜素素道:“没有别的缘故,老夫人是自然病故。”

姚木枝瞳孔微微睁大,她抿了抿唇道:“你节哀。”

“此番多谢了王妃,看天是要下雨了,王妃早些回去吧。”

姚木枝知晓她定然还有许多事要忙,便没多叨扰,点点头同意了。

从后门送走姚木枝,此时雨滴纷纷扬扬下落,接着便是轰鸣一声雷响。

姜素素四下找不到梁深,便问梁堂:“他呢?”

梁堂:“在门口大院子里。”

姜素素眼眸颤了颤,“做什么?”

梁堂:“淋雨。”

姜素素抬步往门口走。

梁堂跟在她身后,“您可一定要劝劝他,少将军这是狠伤心了!但再怎么样,也不能置自己身子不顾!”

姜素素停了一瞬,“你放心,我一定将他带回来。”

院内,大雨滂沱,无情地砸向梁深。他闷声受着一切。

姜素素拒绝了丫鬟递过来的油纸伞,就这么进入雨中。

很快,大雨将她覆灭,她身上尽湿,体温急速冷却。姜素素伸手拂了把脸颊,接着被更多雨水冲刷。

她抱着双臂,一步步义无反顾靠近梁深。

梁深微闭着眼,忽然耳垂动了动。

接着他睁开眼,姜素素与他并排站着。

梁深低吼道:“快回去。”

姜素素倔强道:“不回去。”

梁深语气低了些,“你这是做什么?”

姜素素:“既然你想淋雨,我便陪着你一起淋。”

梁深道:“胡闹!”

他拦腰抱起姜素素,将她送到廊下,“看好小姐!”接着便返回大雨中。

姜素素继续跟着。

梁深再将她送回去。

如此反复五六遍。

丫鬟们眼观鼻鼻观心。

将军与小姐真是一个比一个倔强。

到底是梁深先败下阵来,“别闹了!”

姜素素鼻尖忽然有些酸涩,“到底是谁在闹!”

“你以为你这样惩罚自己,便会得到些许安慰吗?那你有想过,若是祖母看到你这个样子会有多难过吗?好,若是你不在乎,那我呢!看到你这个样子,你觉得我会如何?”

分不清雨水还是泪水,源源不断从姜素素面颊急速流过,她心底忽地很难受,胸腔发闷,只是无言地看着他,脖颈扬起,倔强高傲,宛如一只黑天鹅。

雨势浩大,渐渐地周围什么都听不清,只能听见噼里啪啦雨滴低落的声音。两人在雨中僵持着,谁也未动。

不知几时,一抹天光将暗黑撕开一道口子,以势如破竹之势强硬洒下来。

梁深瞥向姜素素,模样虔诚,像是端详名贵画作般,将她的狼狈样子尽收眼底,心脏似破了般骤疼,他缓缓道:“对不起。”

是他不该,是他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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