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威
宗屿离开之后我一个人又哭了许久,待我终于收拾好心情低着头从殿内走出时恍然发觉外面的天突然阴沉了下来,一如我现在的心情。
那天晚上宗屿没来我房里睡觉,甚至接下来一连半个月他都没有踏进我房门一步,知书姑姑并不知道我和宗屿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更不知道我和宗屿直到现在也没圆房,见此情形她不仅急的吃不下睡不好,嘴角甚至起了好几个大泡。
“夫妻之间就相处像牙齿和舌头,日子长了哪有不打架的?不过床头吵架床尾和,这才不伤感情,一直谁不理谁,本来没多大的事情也成大事了”,知书姑姑又一次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架势对我谆谆劝导:“实在不行您去跟二皇子低个头也没什么,男人嘛都是倔头驴,不能硬着来,得哄!得以柔克刚!”
我不知该如何向知书姑姑解释我和宗屿之间的事情,可是为了耳根子清净我又不得不敷衍她。
我一边不走心的点头应着一边顺手从一旁拣起一块榛子酥送入口中,宗屿府里的面点师傅手艺极好,做出来的榛子酥外皮酥脆内馅绵软,口味清新咸香入口即化,我平日很喜欢吃。不过今日的榛子酥不知是怎么了,外皮硬的像石头似的不说,里面的馅料也像是忘了碾碎似的,粗糙的硌牙。
“府里换面点师傅了么?”我只吃了一口就失了兴趣,皱着眉将手中的榛子酥扔回盘中:“今日的榛子酥怎地这般难吃?”
闻言,知书姑姑恍若未闻般叹了口气,给一旁伺候着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连忙上前,将那盘榛子酥撤了下去。看那小丫鬟端着盘子走远了知书姑姑这才上前两步,一边给我斟茶一边回道:“二皇子进来和您闹脾气,想来这皇子府里的人也都是看风向做事,自然不如之前尽心。”说着,知书姑姑将一杯热茶递到我手边,柔声道:“二皇妃喝口茶漱漱口。”
接过知书姑姑手里的茶杯啜了一口,我低着头若有所思。我本就地位尊崇,又才嫁进二皇子府没多久,若不是有人指使,二皇子府的下人们断断不敢如此怠慢我。
那么,那个在背后搞鬼之人会是谁呢?我一边转动着手里的茶杯一边在心底默默盘算着。
宗屿就算心情不好也绝对不会指使下人故意为难我,因此不可能是他。除了宗屿,整个二皇子府里属我地位最高,可我人生地不熟的空有一个虚名,自然不比那些在皇子府里住了许多年的良娣、保林、侍妾、通房之类的,若有下人为了讨好她们故意为难我一个眼看着就已经失宠了的皇子妃也不足为奇。
宗屿曾跟我说过他的皇子府少说也有七八十个女人,不过实际上能上得了台面的也就那几个,当时我初入二皇子府的时候她们还一齐来拜见过,其中最受宗屿宠爱的是一位姓徐的保林,这些天宗屿去她房里的频率也最高。
徐保林为人很是不谦虚,言语之间对我也常有不恭敬之意,虽被宗屿教训过几次之后她有所收敛,可并不难看出她隐藏在恭敬表象之下的对我的那股子不满,因此我首先怀疑的就是她。
我初入二皇子府,虽不愿轻易担一个嚣张跋扈的名声,可若有人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我自然也不能像缩头乌龟一般忍气吞声,不过为了一盘榛子酥就大动干戈传出去到底也不好听,还是先静观其变,待对方愈发肆无忌惮之后数罪并罚岂不快哉?
我虽有心徐徐图之可徐保林却不愿意让我等太久,一日,我正带着玉瑶在湖边喂鱼,就见一个五颜六色的人带着一大堆婢女扭着纤细的水蛇腰浩浩荡荡地朝我这边来了。
徐保林弄出的动静很大,很难不让人觉得她是故意在吸引我的注意力,然而我只朝她瞥了一眼就淡淡收回目光,看她还不如看鱼呢。
我冷淡的反应并没有打击徐保林的“热情”,她十分做作的用手帕捂着嘴轻笑一声,银铃儿般的笑声登时回荡在整个花园上空,原本聚集在一起争先抢食鱼食的小鱼们也不知是怎么了,闻声立时如鸟兽一般哄散开来,瞬间不见了踪迹。
“哟,这不是二皇妃么,怎么如此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喂鱼?”徐保林抬抬手,身后跟着的侍婢们都识趣地停下了脚步,只有一个叫小红的贴身婢女扶着徐保林走到我身旁。
徐保林笑道:“姐姐出来也不多带些人伺候,倒显得妹妹奢靡了”,说着,她虚扶了一把发侧的金步摇,继续道:“妹妹本来也觉得带这许多人累赘,可殿下说了,妹妹若是不多带些奴婢殿下会担心的,为了让二殿下能安心做他自己的事,妹妹只好担一个侈靡的名声了。”
看着徐保林搔首弄姿的模样,我默默在心底疑惑了一瞬,也不知这几年宗屿是如何忍受面前这个矫揉造作又胸无点墨的女人的?难不成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放下手里的鱼食,转过身来直视着徐保林,淡淡开口。
徐保林显然是没料到我竟然连表面上的虚与委蛇都不肯给她,自觉失了面子的她脸上的笑意有一瞬间的皴裂,只不过很快她就恢复如初了:“妹妹只是好心提醒姐姐,殿下并没有将姐姐放在眼里,姐姐也不必白费力气想着与妹妹争宠”,说着,徐保林不无轻蔑地看了一眼我身后寥寥无几的几个侍婢,冷笑一声继续道:“若是姐姐识相,妹妹或许可以不与姐姐计较,这样姐姐的日子也可以过得体面一些。”
徐保林的无礼彻底激怒了玉瑶,她怒气冲冲地上前两步挡在我身前,梗着脖子想要同徐保林理论:“放肆!这二皇子府还有没有规矩?一个小小保林竟敢这样和二皇子妃说话,当真是一点礼数尊卑都不讲了吗?”
玉瑶的愤怒像是正好满足了徐保林似的,只见对方脸上的笑意更甚,语气也更加狂妄:“规矩?礼数?呵,玉瑶姑娘难道不知道,在这二皇子府里二殿下宠谁谁就是规矩,谁就是礼数!二皇子妃?”徐保林轻嗤一声,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个名头罢了,有什么要紧?”
徐保林扭着腰肢玉手朝着身后一挥:“看到了吗?我只是个小小的保林出行都前呼后拥的,而你这个二皇子正妃只不过稀稀拉拉带了几个侍婢罢了,连我排场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还好意思跟我说什么地位尊卑?”徐保林丝毫不掩脸上的鄙夷和不屑,就好似她这个保林就是全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玉瑶气得胸口不断起伏,若不是我眼疾手快命人将她拉下去,只怕她要扑上去同徐保林拼命的。
“姐姐也别怪妹妹说话难听”,徐保林见我命人将玉瑶拉了下去,只以为我认输了,脸上的得意活像一只神气的大公鸡:“妹妹也是为了姐姐好,省得姐姐以卵击石不自量力,回头被人耻笑说大凌的嫡公主、二皇子府的皇子妃,日子过得还不如一个保林,没一点排场不说就连吃的东西都是次等的。”说到这里,徐保林像是忍俊不禁似的又捂着嘴笑了。
也不知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二皇子府里的人都闲的没事干,总之这一会儿的功夫我们二人周围就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我虽看不清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可不必想我也知道,他们都扯长了脖子想看看今日之事我和徐保林之间谁会赢谁会输,日后他们到底该效忠谁。
思及至此,我微微一笑,骤然抬手,狠狠地扇了徐保林一巴掌。我使了十足的力气,徐保林的脸被我打得扭至一旁,五个清晰可见的手指印很快浮现在她光滑白嫩的脸上,与她周身的打扮搭配起来,倒不显得突兀。
我这一巴掌不仅打蒙了徐保林,也打蒙了围观众人,人群中甚至有人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韩总管呢?”我轻轻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掌,对着一旁一个不自觉捂着自己脸颊的小厮温柔笑道:“去将韩总管请来。”
我口中的韩总管是二皇子府的大管事韩渊,主管外院事宜,平日里和我打交道的机会不多,不过宗屿曾跟我说过,此人可信。
那小厮闻言飞快地去了,很快,韩渊就在小厮的带领下急匆匆赶了过来,看热闹的人群也在韩渊露面的那一刻呼啦一下四散开来,每个人手中突然都莫名其妙多了很多活计。
“参见二皇妃”,韩渊恭恭敬敬向我行了一礼:“不知二皇妃叫小的过来有何吩咐?”
我伸手虚扶一把韩渊,客气道:“韩总管不必多礼,叫韩总管跑这一趟是因为长宁有些事情不清楚,所以想请教请教韩总管。”
闻言,韩渊面上的表情十分惶恐,本想直起来的腰又弯了下去:“二皇妃客气了,小的绝不敢当,二皇妃有什么话直接吩咐就是。”
此时徐保林终于反应了过来,哭天抹泪的要宗屿来替她做主,为了让周围手忙耳闲的众人听清楚,我刻意抬高了音量朗声道:“长宁初入北齐对北齐的规矩还不甚了解,请问韩总管徐保林对二皇子出言不逊、以下犯上、造谣污蔑……该当何罪?”
听了我的问题,徐保林微愣片刻,半晌回过神来气急败坏指着我争辩道:“你胡说什么!我何时对殿下出言不逊、以下犯上、造谣污蔑了?我那是对你……”
“保林……”一旁的小红及时出声,止住了徐保林自行认罪的话头。
我含笑看着徐保林不发一言,周遭窸窸窣窣的讨论声随之而起,无外乎都是在指责徐保林的粗鄙无礼。
徐保林恨恨地瞪了周围人一眼,周遭的声音又沉寂了下去,徐保林满意地冷哼一声,回头盯着我不忿道:“就算我对你出言不逊不懂礼数那又怎么样?殿下宠我,只要我同他说说,他是不会怪罪我的。”
看着徐保林仍在做困兽之斗,我轻笑一声,缓缓开口:“徐保林还说自己没有对二殿下出言不逊、以下犯上、造谣污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口口声声地将宠妾灭妻这样一项大罪扣在殿下头上,不知道殿下听了会作何感想?传入宫中,王后娘娘知道了又会作何感想?”
此时,徐保林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我绕进了一个大坑,北齐王宠爱过很多嫔妃却唯独没有宠爱过北齐王后,因此在北齐王后眼里,尤其见不得宠妾灭妻的行为。
北齐王后分管后宫女眷,这些年势力又水涨船高,她出手整治过的宠妾灭妻的男人和不安分的小妾不计其数,虽说徐保林只是一个小小保林入不得北齐王后的眼,可架不住有好事之人将她今日所作所为传到北齐王后耳中,届时北齐王后捏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更不必提这件事对宗屿的影响,北齐王后本不将宗屿放在眼中,这正是宗屿所希望的,可若徐保林还是不知收敛一再挑衅,难保北齐王后不会注意到宗屿,到时再顺藤摸瓜牵扯到其他宗屿不愿意让北齐王后发觉的东西上,后果不敢设想。
我虽不知道宗屿到底为什么宠爱徐保林,但就我的观察来看,徐保林不是个聪明的,她再这么胡搅蛮缠下去只会给宗屿带来更多的麻烦,虽说我与宗屿现在处境尴尬,可我毕竟答应过他要替他料理好府里的这些女人,因此今日得了这个机会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至于对徐保林的处置,这也正是我叫韩渊来的原因,可以说韩渊的回答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宗屿的态度,台子我给他架好了,至于怎么处置就看宗屿自己了。
闻言,徐保林的小脸唰得一下变成了惨白,嘴唇翕动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见状,韩渊垂眸深思片刻,再次弯腰拱手恭敬道:“启禀二皇妃,按照规矩,徐保林罪行昭著、天理难容,应当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韩渊不痛不痒的一番话彻底夺走了徐保林所有希望,她双腿一软瘫坐到地上,愣愣地盯着地上一处一动不动,像是十魂失了九魄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