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望榆不怨。
他将自己卖与齐家时，拿到了十两银子，被分到花房做工后月钱是五百文，需得每日待在那闷热的花房，尽心竭力照顾着那些花草，不累却苦。
被三小姐要走后，第一天他拿到了三两银子的打赏。念念姑娘告诉他这是三小姐院里新人都会有的奖赏，小姐对待自己手下的人一向大方。
那三两银子救了望榆弟弟的病，让他断掉的药在关键时刻续上了。
望榆不认为在这层恩情下，自己还能维持那些阴暗的思想。
他没法对三小姐生怨，哪怕他依旧不甘心不适应，心里藏着一团愤恨的火，也无法对三小姐产生丝毫的怨意。
他怨天怨地，唯独不怨救了他弟弟一命的三小姐。
即便这对三小姐来说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望榆安静的跪坐在地上，他好似等了许久，但当三小姐醒来后问时辰，他才恍觉不过三刻钟。
“你还在这啊？”喝了口清茶润喉，将那点残余的睡意驱散后，你才注意到软塌边上的花仆，哑着嗓子问了句。
望榆其实不太会与人沟通，除了习惯将喜恶的情绪深藏心底，不在面上显露半分，别的一概都是有问就答。
所以他低眉顺眼的轻声说：“三小姐只让望榆坐在这。”
你没出声，懒懒的靠着软榻，一只手撑着半边脸，歪头打量着这个腰身颇细的小花仆。
念念适时笑道：“真是糊涂，竟然是小姐院子里的人了，你也就自然只有一位小姐，哪还分什么二三四的！”
望榆忙低头认错：“是望榆不懂事，冒犯了小姐。”
你不怎么在意这个，不过还是接了句：“你得好好感谢念念，她心肠软不爱罚人，不然呐……”想到勿安那认死理的倔脾气，你脸上忍不住露出一点笑。
望榆收回视线，不敢去想刚刚那点笑展露出的生动明亮，只朝着念念感激道：“谢谢念念姑娘的提醒，望榆以后定会时刻谨记规矩。”
你突然来了点兴趣，打量得更加仔细了。
念念见你这模样，捂嘴轻笑：“这一板一眼的，倒跟勿安有几分相像。”
作为你身边最亲近的丫鬟之一，念念清楚你偏爱什么类型的人。知进退、明事理，还得带着几分不知变通的固执——最后这点尤其难以把握，毕竟过头了就成了让人不喜的老古板，没人会喜欢那些上了年岁的古板老头，她家小姐自是如此。
勿安做得便很好，所以她最受你的喜爱。
这是青玉院里的人都清楚的事，在勿安和念念之间，往往他们更害怕勿安，更喜欢念念，但他们也更听勿安的话。
上面主人的态度决定了下面的风向。
念念笑得眉眼弯弯，她决定帮这花仆一把：“瞧他，小姐不说一声起，不知还要坐到什么时候呢。”
你眉梢微挑，撑着脸颊的手慢慢放下了。这花仆跪坐着，细腰却挺得板直，倒让你忽视了他一直都没起来过。
手放到一半，又顿在了空中，然后朝着花仆的方向抬了抬。
你没说话，望榆以为是让他起来，他使了点劲逼自己站起来，却因为发麻而没站稳，跌倒在地上。
他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心里一半是感到丢脸的难为情，另一半则满是茫然和不知所措。作为主人家的下人，这种时候他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你来齐府几天了？”
望榆正呆愣着，突然听到问话，下意识看过去，对上那双挨得十分近的清莹眼眸后，呼吸停滞了片刻：“……四天。”
“原先不是奴籍？”你弯了弯腰，俯身看着望榆。凑的近了，你也明白了他能经常出现在丫鬟嘴里的原因。实在是，非常非常出众的长相。
提到这个，望榆抿着唇点了下头。
“真可怜。”他因为冰冷的手指碰触到肌肤而颤了颤身体，对方的指尖顺着五官轮廓缓缓描摹着，发出一声轻叹：“如果不是被逼无奈，谁又愿意……”
你点到即止，没有再顺着这个话题谈论下去，而是食指勾住了他的下巴，往上轻轻一抬，浅笑道：“与我说说你的故事好吗？”
青玉院的日子一如既往的过下去，除了三小姐身边多了一个叫望榆的花仆，其它的依旧没什么变化。
那花仆很受三小姐的宠爱，日日被带在身边，偶尔还会有些亲昵举动。
沈心窈知道此事，却也不打算管。她清楚安安到底是个有分寸的孩子，而且多年来养成的溺爱性子也让她对你习惯性的放纵。
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消息牢牢封锁在了青玉院内，不许丝毫风声走漏出去。
某日，她正为安安在落英宴的穿着打扮头疼时，净菊匆匆跑了进来，带着点慌乱道：“夫人，淮公子与小姐院里的人起了冲突，发了好大一通火呢！”
沈心窈眉头微皱，她放下手上的玉簪，起身向外走去：“人都还在青玉院吗？”
“都在！”净菊忙跟在夫人身后，给了洗兰一个眼色后如实说道：“婢子听了石墨那丫头的话，就连忙过来了，淮公子现如今还在气头上，非要处置了小姐院里的人。”
“淮公子一向疼爱小姐，怎么会因为小姐院子里的人发这么大的火？”洗兰跟在后面也是步伐匆匆，她们算是看着淮公子长大的，都清楚淮公子碰上小姐，天上的月亮都恨不得摘下来给她。
沈心窈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在净菊说话前柔声问了句：“难不成是跟那新来的花仆起了冲突？”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沈心窈忍不住揉了揉额角：“真是个不消停的。”
到了青玉院后，沈心窈扫了眼跪在院子正中间的人，这正是日头最旺的时候，对方却脸色苍白，半边脸颊的红印尤其明显。
只一眼，沈心窈便确定了对方是自己女儿近来的新宠。她脚步不停，淡淡吩咐道：“让他找个阴凉地方跪着吧。”安安现在正是兴头浓的时候，万一真出了什么问题少不得要迁怒清淮，她费尽心思维持的兄妹情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出现矛盾。
净菊应了声是，朝着那盖过了院子所有景色的人走去。
“说说吧，怎么回事。”
沈心窈一到，不论是冷着一张脸的齐清淮，还是对他视而不见的你，都自觉乖巧的站好，一副很听话的模样。
“清淮，你是哥哥，你先说。”沈心窈来得急，到了后却不怎么急了，见对方一言不发，她柔柔笑道：“可是在你妹妹的院子里受了委屈？”
齐清淮抿唇看了你一眼，见你仍是赌气不愿理他的模样，俊秀眉眼忍不住多了几分黯淡：“没有，是我惹安安生气了。”
数十年的习惯让他下意识维护你。
沈心窈微微垂头，用素帕掩住弯起的唇角。再次抬头时，又只剩下温柔的嗔怪：“安安，你哥哥说的是真的吗？”
你撇了撇嘴，“他当着我的面教训我的人。”
似是觉得这样不够委屈，你补充了一句：“我劝他他还不听！”
齐清淮连忙解释：“是我气急了没听到！”
你不依不饶：“那当着我的面教训我的人是什么意思？是要告诉所有人，我齐时嫣连自己的下人都管不到，还需要哥哥来管吗？！”
齐清淮一向与你吵不起来，只要你声音大一点，他就忍不住服软道歉，此刻也是如此。
他低声道：“是我没想到这么多，安安，对不起。”
他只是一进来看见那卑贱下作的花仆趴你肩头上，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你而有些气急败坏。
他以为那花仆在勾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