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老瘸腿
孙天武带着快刀门弟子离开了。临行前他一再保证,必会找回段蝶儿,护她周全。
面对孙掌门再一次的真挚邀请,段蝶儿最后选择了继续留在军中。
“北疆必然不会就此罢休,边关不安则天下难安。我要留下来和战士们并肩作战。”
这些日子以来,她与众士兵同甘苦共患难,心态早已发生了改变。与其拘泥于后院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不如投身于更大的抱负中去。
段不闻曾因为救一个妇人搭上了性命,她也可以为了保家卫国牺牲自己。
梁征紧了紧看着她肩膀的手。“放心,待天下大定,我陪你一起去寻你姐姐。”
知道人各有志,黎生晓也不再多劝,转而看向张逸之道:“那你呢?也要留在这里吗?”
张逸之嬉笑道:“做大将军不比做贼强?我自然不肯回去。”
白落照自然明白,这不过是他的说辞,想来皇帝另有计划,便嘱咐他:“北疆王狡诈多谋,逸之一切小心。”
张逸之也正色道:“前路艰险,你与小梨也要谨慎行事。”
听出他是在提醒他们贤王一事,黎生晓不由有些心烦意乱。
定位显示贤王依然在北疆,剩余的三块五行玉佩之一,也在北疆。莫非,他们真的要以身涉险才行?
察觉出她的犹豫,白落照温声道:“晓晓,出来久了,不若我们先回趟新元吧。等新元那边安顿好了,我们就出发前往北疆。”
从姜州回到新元,快马加鞭也走了近一个月。
路上断断续续听到一些江湖传闻。
譬如,飞鸟堂堂主宋志诚因病故去,二公子宋惟力排众议当任新堂主,大公子宋杰却不见踪影。
再譬如,贤王联合北疆起事,不断发动进攻,都被崭露头角的小侯爷张逸之给带兵镇压了。
与此同时,武林中关于是谁是内鬼的猜测也是争议不断。
一时间,流言满天,人心惶惶。
国家动荡,就连百姓都有所察觉。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变得冷清了不少。路上行人皆行色匆匆,生怕慢一步就会惹祸上身。
不过短短数月,新元城就少了许多生机。
黎生晓看着空荡荡的长街,内心十分复杂。好歹新元也算是自己的第二故乡,如今竟成了这般模样。不知白落照心中又会做何感想。
好在云散楼还是一如往昔。
见到他们回来,行文、舞墨和有佳都激动地落下泪来。
“公子,姑娘,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你们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新元发生了好多事情!”
三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好似要将这几个月的话一股脑都给说完。
然而,不等诉完相思之苦,一个粗犷的声音就打断了他们。
“小白公子,你总算是回来了。”
白落照循声望去,脸上随即闪过一丝惊愕。
来人一身粗衣布衫,是个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
白落照并不识得他,礼貌道:“敢问阁下有何贵干?”
那人并不答话,而是迈步走了进来。只是他的脚一跛一跛的,看起来有些费力。
黎生晓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是谁来。
“老瘸腿!”
紧接着,她心里一沉,急切道:“路十呢?可是他出了什么事?”
原来此人正是路十的师父。只不过如今路十早已不是曾经的小乞丐了,老瘸腿自然也就没那么邋里邋遢了。
他却看也不看黎生晓,而是一心只盯着白落照。
“近来江湖上很不太平,我奉劝你,留在新元,哪里都不要去。”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白落照不禁微微蹙眉,仍是礼貌问道:“不知前辈此话何意?”
他方才仔仔细细将老瘸腿打量了一番,发现他虽看上去与普通男子无异,可右手布满老茧,走路悄无声息,应是个惯于用剑的高手。
只是,这样的高手,为何要委身于新元当一个流浪街头的乞丐?
老瘸腿冷哼一声。“你无需知道为什么,只需照做就是!”
黎生晓见他说话张狂,不由有些莫名其妙。“你这人真是奇怪,平白无故跑来发号施令,又不肯回答缘由。路十到底怎么了!”
正说着,忽听得从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少年气喘吁吁地奔了进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大叫道:“师父!”
正是路十本人。
见路十无恙,黎生晓心下大安。路十却顾不得与她寒暄。
“师父,您一直叫我不许与云散楼的人来往,可您为何自己偷偷跑了来?我方才听到传闻……”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老瘸腿厉声打断了:“现在你翅膀硬了,连师父的话都不肯听了是吗?!”
路上鼻子一皱,肩膀瞬间耷拉了下来。“路十不敢。可是师父,小白公子和姐姐他们都是好人……”
“不管他们是好是坏,以后都不该再踏出新元一步!”
师徒二人说话的功夫,白落照已在心底将所有可能排查了一遍。最后,他启唇道:“敢问前辈,可认得方行风?”
此话一出,老瘸腿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黎生晓也惊讶地扬起了眉毛。
只有路十一脸莫名地看着他们。
白落照已然从他的反应里做出了判断。
“既是我爹的故人,便也就是我的长辈。前辈,还请坐下说话。”
行文和舞墨麻利地上好茶水,老瘸腿的手却一直抖个不停。茶水洒在他的前襟上,他好似无知无觉一般,看得路十很是担忧。
“师父,您与那位方前辈认识?为何从未听您说起过?”
实际上,关于从前,老瘸腿几乎是闭口不言。路十虽然知道他有几分功夫在身上,但也只当他是半路学了几招三脚猫的功夫,从未将他与那些江湖侠客放在一起比较过,更遑论是小白公子这样的人物了。
白落照和黎生晓都在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半晌,他将那盏茶重重放回桌上,终于开口了。
“我与方……方大侠确实曾经相识一场,所以今日我才会来劝你,莫要再掺和江湖纷争。”
黎生晓不解:“为何?”
白落照则一针见血道:“可是为了贤王?”
听到这个名字,老瘸腿浑身又是一震,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白落照继续道:“二十年前,贤王究竟是如何污蔑我爹的?还请前辈明示。”
说话时,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老瘸腿,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
然后,他在他脸上看到了痛苦的神色。
老瘸腿将脸埋进粗糙的双手中,身子微微发着抖。经年累月的陈旧记忆在脑海里蠢蠢欲动,想要挣破束缚,舒展腰身。
可那些回忆太过沉重,压得他快要窒息了。
不知缓了多久,他才慢慢冷静下来。
“对不住,我无法回答你。但二十年前贤王就曾颠倒黑白过,二十年后,他一样可以让旧事重演。”
黎生晓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玄机。“旧事重演?他还要污蔑谁?”
但紧接着,她已想到了什么。
她喃喃道:“他一直想要掌控整个江湖,可始终未能如愿,这一切大概都是因为欢欣郡主。可如今郡主已然不在了,那……”
白落照瞳孔一震,与她异口同声道:“清风剑派,沈宏!”
路十虽听得云里雾里,但听到“清风剑派”几个字却是眼睛一亮。
“我方才就是想告诉姐姐,江湖上都在传已抓到内鬼,现各大派正准备前往清风剑派讨伐叛贼呢!”
听到这,白落照和黎生晓再也坐不下去,起身就要往外走去。
一双手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前辈,烦请让开!”他的语气还是恭敬如常,眼神却逐渐变得幽深。
老瘸腿忽仰天长笑起来。
“罢了,我已苟且偷生二十余年,如今,也是时候该偿还曾欠下的债了。”
话毕,他倏地抬手朝白落照后背袭去。白落照一惊,想要闪避,却没想到对方的速度要更快,眨眼间双掌就已抵上他的后背。
黎生晓大惊,拔剑欲砍,路十突然扑了过来抱住了她的胳膊。
“姐姐不要伤害师父!师父他是好人,绝不会伤害小白公子的!”
面对路十乞求的目光,黎生晓心中又痛又急。她自然相信路十,可是面对这个来路不明的老瘸腿,她却无论如何放心不下。
就在二人纠缠的短短一瞬间,一股内力已顺着老瘸腿的双掌徐徐灌入了白落照体内。
白落照一惊:“前辈,你这是作甚?”
老瘸腿的额角青筋爆皮,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他咬牙道:“屏气,凝神。切勿走火入魔!”
白落照深知传功的厉害,即便心里再不愿意,也只得按照他说的去做。
黎生晓看了半天,也终于明白了过来,原来这老瘸腿不是要害白落照,而是要将自身武功内力传输给他。
可是,非亲非故,这是为何?
见两人全神贯注的模样,黎生晓不敢出声打扰,只是在一旁小心护卫着。只等了大半个时辰,老瘸腿才终于收回手去,浑身已被汗水浸湿了。
路十忙将老瘸腿搀扶着坐下,黎生晓则去查看白落照的情况,见他面色红润,不似有恙,才放下心来。
白落照抚慰地握了握她的手,又转向老瘸腿,脸上神情有些复杂。“前辈,习武之人修习不易,方才你为何要将毕生功力传授与我?”
听到这,黎生晓心里咯噔一下。
方才老瘸腿说的是恕罪。这得是多大的罪,才至于下如此血本?
老瘸腿苦笑一下,一缕血丝沿着他的嘴角流淌下来。
“二十年前我就该死了。苟延残喘至今,不过就是为了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