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程逸兴从洗手间回来，钟心和苏燃已经走了。他象征性地问了一声，“她们去哪了？”
钱多多嘴快，“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呗。”
他点头，无心追问。视线落在赵尽欢的试卷上，这么小半天才做了两行。程逸兴收回目光，漫不经心道：“课文都背好了吗？”
赵尽欢蓦地抬眼，课文，什么课文？
“文科该背的内容，张老师托我监督你。”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赵尽欢吊到嗓子眼的心才平了平。
“背、背了。”她老老实实回答。
“背给我听听。”
“哦。”她哦了一声，从头开始背“……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挥斥方遒的qiu字怎么写？”程逸兴冷不丁打断她。
“求球裘囚逑巯？”赵尽欢头脑里闪过一堆同音字，复杂的简单的，就是想不起来正确的是哪一个。
她闷了半天，程逸兴皱了皱眉，没再给她思考的时间，“先抄100遍吧，你刚背的那句。”
“……”
“好的。”小赵同学并不敢反抗，战战兢兢地往下背。
幸好布鲁斯及时出现，“小朋友不能喝酒，给你们准备了饮料。”他亲自送过来，给钱多多一杯芒果汁，给程逸兴一杯牛奶，赵尽欢在剩下的饮料中挑了一杯蜜桃汁。
布鲁斯对程逸兴说：“代我向你父亲问好。”
程逸兴礼貌地笑，“我会的。”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他这一笑，又害赵尽欢心神荡漾了许久。
钱多多独自跑到驻唱台去玩，赵尽欢跟程逸兴坐一起根本写不了作业，以放不下书为借口，捧着试卷找了张空桌，在他后方斜对角。
她学他的样子，在人来人往的酒吧认真学习。
眼睛累了便抬起头，看看前方少年清瘦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微笑。
布鲁斯路过恰好看到这一幕，眼疾手快拍了张照片。后来他把照片洗出来挂在回忆墙上，然而学生时期的程逸兴，再也没有踏足过这间酒吧。
晚上七点左右，布鲁斯准备了意大利面当晚餐，店里客流越来越大，钱多多跟几个驻唱玩尽兴了，拉着赵尽欢跟他们告辞。
布鲁斯挥挥手，又关照程逸兴，“男生先送女生回家哦。”
程逸兴“嗯”了一声，双手插进裤兜，说：“走吧。”
他们打了一辆车，钱多多抢先开了副驾驶的门，被程逸兴拦住，“你们坐后面，后面安全。”
钱多多无奈地冲赵尽欢眨眨眼：我想给你们制造机会来着，某些人不领情。
司机大叔问：“几位去哪儿？”
程逸兴回头问赵尽欢，“先送钱多多，你不介意吧？”
她连忙摇摇头。
几个人住得离学校都不远，钱多多下车后，程逸兴直接说了声“去桃花源。”
赵尽欢看着出租车“呼啦”一下穿过马路，驶到她家对面去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正好没带大姨家的钥匙，况且这个点她大姨都该睡了。
“赵尽欢，你家在几幢？”
“啊？”她神游未归。
“我问，”他蹙眉，语气慵懒而勾人，“你家在几幢？”
“十八。”
“嗯。”他点头，长腿一迈走了两步就将她甩出一大截。
上帝造人真不公平。
赵尽欢要连走带跑才能跟上他，不一会呼吸急促起来，一路无话也没工夫尴尬，往常二十分钟的路程不到十分钟就走完了。
赵尽欢喘着气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嗯，不客气。”
她想起了什么，“那天，也谢谢你。”
“嗯？”少年狐疑地看着她。
“就是……体育课……”
“这么久的事你还记得啊？”他笑，“不用谢我，我只是烦她挡路。”
赵尽欢“哦”了一声，眼睛盯着脚下一丛月季花的影子，花瓣亲吻着她的白球鞋。“我没给老师送礼，张老师是我妈的朋友，她身体不太好才送了她一些药。”
如果不是那次送药，她也不会遇见他，不会让他在她心里埋下种子，一点一点生根发芽，发展壮大，最后将她蚕食。
程逸兴低低地“嗯”一声，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他不感兴趣，“我先走了。”
“好，再见。”
“再见。”他转身，在漫天星空下远去。
赵尽欢呆呆地注视着他，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才想起来要回家，结果没走两步，冷不丁地被人拍了一下肩，“哟，妹妹大晚上在这干嘛呢？”
赵尽欢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秦顺每次喊她“妹妹”都阴阳怪气的。她“嘿嘿”笑笑说：“特地来看望姐姐。”
秦顺翻了个白眼：“……差不多得了啊，你戏怎么这么多？”
谁戏多？哪有你戏多？
秦顺掏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不怀好意地笑道：“我可都看见了，等会老实交待。”
赵尽欢没想好怎么说，洗澡的时候故意磨磨蹭蹭的，待她洗完回房间，秦顺居然睡着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有说不上来的失落，她小心地钻进被窝，翻了两个身却越加精神。她只好下床，打开床头的小夜灯，从书包里抽出素描纸，席地而坐，慢慢地画那个熟悉的人。
秦顺一觉醒来觉得口渴，睁开眼发现赵尽欢还没睡，墙上倒出她的影子，手握铅笔飞快游移。秦顺没动，躺着看了一会儿，在她停笔思考时才出声，“欢欢，帮我倒杯水。”
赵尽欢转头，明显吓了一跳，笔一搁，说好的，就跑出房间倒水去了。
秦顺挪到床头一看，只有一支笔，她嗤笑，这丫头藏得还挺深。
赵尽欢很快回来，她刚才匆忙把纸塞到床底下，这会却摸不到了。困意袭来，她想干脆明天再捞，谁知秦顺硬是开启了“午夜姐妹茶话会”模式。
秦顺目光炯炯，“晚上送你回来的男生是谁？”
赵尽欢迷迷糊糊地说：“我同学。”
“同学，关系不一般吧？”
赵尽欢不吭声，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默认了。
秦顺又问：“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这话害赵尽欢打了个激灵，揉了揉眼睛说：“我们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秦顺挑眉眯眼，显然不信。赵尽欢把头一次在这里遇到他的事跟秦顺说了，后来一直没澄清，“他以为我住这，顺道送一下而已。”
“哦……”秦顺这个哦字尾音拖得长，有几分遗憾的味道，“这么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赵尽欢闭上了眼睛。
他那样的人，对每一个人都太过坦荡。世界于他是广阔的，又怎么会画地为牢喜欢平凡而卑微的赵尽欢呢？
“你呀别想太多，”秦顺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肩头，揉揉她细软的头发，说：“我们家欢欢长得这么好看，性格又好，他不喜欢你是他的损失。你现在只管好好读书，将来一定会有对你很好很好的人，让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赵尽欢闷闷地“唔”了声，打着哈欠说：“姐，我好困。”说完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这是睡着了？秦顺小心地扶着她躺好，长夜漫漫，她不禁替这个妹妹捏了一把汗。
第二天，赵尽欢醒来都快中午了，她飞快地穿好衣服，打开房门，嗅到厨房飘来的阵阵香气。大姨夫秦百正在炖黄豆排骨，秦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还是赵依连先看见她，心疼地说：“欢欢起来啦，饿了吧？中饭还要一会，我先给你热两个茶叶蛋填填肚子。”
赵尽欢连忙拉住赵依连说：“大姨，我不饿，别忙了。”
“那怎么行，我本想叫你吃完早饭再睡，你姐非拦着我，”她催促道：“快去洗脸刷牙。”
赵尽欢“哦哦哦”连声应下，拖鞋踩得哗哗响。
“妈，欢欢是高中生，你少折腾她，她也就在我们家多睡会，小姨那里肯定不敢。”
赵依连若有所思，“这孩子也挺不容易的，你有空多带她出去玩玩吧。”
秦顺：“……”我倒是想，高中生得有时间啊。
午餐美味而丰盛，秦百的厨艺一如既往的好。几个人都吃得肚子圆滚滚，秦百替赵尽欢拿来书包。赵尽欢本来还想收拾收拾碗筷，被他轰出厨房，“快上学去吧。”他顺便从果盆里捞出一个水蜜桃塞给她，“路上吃，你还在长身体，得多吃点。”
赵尽欢：“……谢谢姨夫。”
虽然我已经好几年不长个了。
今日艳阳高照，赵尽欢心情也好了不少。她狠狠地咬了一口水蜜桃，清香甘甜，正如表姐一家给她的爱一样。那天一到学校，张望娟把她叫到办公室，告诉她物理竞赛没得奖的消息，她表现得并不失望，也不难过。
张望娟循循善诱，“你该花点心思想想自己的未来，这一眨眼，半学期都过去了。”
赵尽欢说：“张老师，我会的。”
话虽这么说，实际上她在那个年纪，对未来的概念还很模糊，以为张望娟只是鼓励她考个好成绩，上个好大学。但总有些人，好像生来就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赵尽欢穿过走廊。
一层楼一共四个班级，9班在三楼，几个男生趴在走廊护栏处说着话。阳光在他们头顶跳跃，照得他们乌黑靓丽的头发波光粼粼，又闪又晃眼。赵尽欢低头放慢脚步，笑闹声不断传进耳朵。
“谢容物理竞赛拿了一等奖，上清北肯定不是问题。”
不知是谁跟了一句，“老程，你打算考哪里啊？”
赵尽欢警铃大作，手紧紧地攥住校服口袋，耳边是他散漫悦耳的声音，“看明年青创大赛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出国。”
赵尽欢抬眸，只捕捉到他微眯的眼角，而后被几个女生拥着进了教室。
“赵尽欢，能不能给我们校服也画点东西？”她们指指钱多多校服背后经过改版的“谢容肖像”。钱多多当然不敢真让她画个一模一样的谢容上去，稍微改了改之后，有点像当红明星。
赵尽欢懂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才发现汗涔涔的，只好又插回去，问：“你们想画什么？”
“周杰伦！”
“周杰伦！”
“我也要周杰伦！”
“……”
一旁的王影弱弱地伸出手问：“能不能画赵本山？”
众女生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吓得她直接缩回手说：“算了，我不画了。”
赵尽欢觉得牙有些疼，扫视了一圈找钱多多的身影，那厮正躲在墙角处，无声冲她对了个口型：“Sorry，我不是故意出卖你的。”
赵尽欢气得肝都疼了，又不好扫了同学们的兴致，笑笑说：“可以的，你们最好找一些周杰伦的照片，我画起来会快一点。”
女生们鼓掌，欢天喜地找照片去了。
这时，班长走到讲台上，宣布期中考过后学校即将举办运动会，请大家积极报名。赵尽欢第一个举手，领了一张报名表，在3000米那栏提笔，写下钱多多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