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离开的前一个晚上，领队请大家吃烤地瓜。
大家像参加成人夏令营一样围着篝火，但没人表演节目，只听着刚大学毕业的领队说着他兴建乡村的梦想，听他说这个村庄为什么一直富不起来，为什么他们空有一片土地却赚不到钱。
他又说起自己因为早些年感冒被误诊，导致残疾的父亲，跑了的母亲，前途未卜的哥哥，困在村里的姐姐，夭折的弟弟。
贫贱夫妻百事哀。
唉，总之都是些令人唏嘘的陈年旧事。
在场那么多年轻人，恐怕只有杨柳儿一人能跟他感同身受。
其他人都只当听了个悲剧罢了。
“还走不出来？”
林慕萧抱着她躺在黑暗里，杨柳儿的眼睛一眨不眨，只呆呆地看着窗外。
这十几天她天天跟林慕萧和孩子待在一起，差点就忘了那段前陈往事，忘了她来这的目的，还以为乡里真都是民风淳朴、真善美。
刚刚领队的故事又勾起了她的回忆，想起了这穷乡僻壤黑暗的一面，想起了那些穷山恶水里的刁民。
杨柳儿翻身抱住他，铁架床响起一阵刺耳的吱呀声。
是时候了吧，把自己之前的事都告诉他。
电花火石间，那近五年的模糊记忆在她脑海里快速闪过。
那些人和物已经过去太久太久。
记忆中，黄土般皲裂的墙、滴着血的老牛车、破烂的衣衫、愚昧无知又绝望迷信的男男女女…
那贫困、灰暗、落后的场景与杨柳儿现在的生活相差甚远，令人陌生。
陌生到要不是来了这里，她还以为那不是十几年前的事，而是几百年前的事。
她恐惧，她恶心，那些人丑恶的嘴脸让她想吐。
她忍不住开始啜泣。
令人窒息的心痛不允许她立即向林慕萧解释，只能看着他干着急。
“怎么了？怎么了？”
林慕萧把她抱在怀里，不停帮她拍背顺气，告诉她他在这里，自己会一直在她身边。
她痛，痛到她发抖，痛到她眼前发黑，痛到她根本说不出自己究竟是哪里痛，反正浑身都痛。
心脏跟被针扎一样疼。
心跳自救般的起搏跳动仿佛挤压着她的泪腺，让她的眼泪豆大豆大地往外流。
她眉头紧锁，嘴唇颤抖，双手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林慕萧。
林慕萧被她的样子和表情吓了一跳。
“你没事儿吧？柳儿…柳儿…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杨柳儿想让他别担心，但她根本说不出话，鼻涕和眼泪几乎要把她呛死。
“咳咳咳……”
林慕萧抱着她坐起身，她才感觉好一点。
他用手摩擦着她的胳膊，企图让她有一点安全感。
“我在这呢，我在这呢，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她靠在他胸口，摇头。
短短几秒，她已经出了一身冷汗，脸色惨白。
他用自己的脸贴了贴她额头。
“你是不是发烧了呀……没有啊。”冰冰凉的。
杨柳儿平静了下来，她也没想到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她还是无法坦然接受。
“我没事。”她缩在林慕萧怀里说。
终于得到她回复的林慕萧松一口气。
“你刚刚吓死我了，我以为你鬼上身了。”
现在能把她逗笑的，也就只有他了。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要跟你讲个很长的故事吗？”
林慕萧当然记得。
“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对我来说，那个故事并不轻松。”
“看出来了。”
林慕萧抱她的手又紧了紧，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让她别怕。
杨柳儿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林慕萧也没催她，只耐心等着。
“林慕萧，我以前住的那个村子，比这里更苦。”
“那是个迷信到能吃人的地方。”
“你看过走进科学吗？”
林慕萧有点印象。
“听过，好像是关于一些离奇的鬼故事……”
“我小时候每天都看，反复的看，每集都看。即使会看得睡不着、做噩梦我也要看。”
在需要互动的地方，林慕萧必有回应。
“为什么？”
“你觉得它离奇，可我却觉得它真实。”
“什么把飞机废弃物当成无根之水食用、什么有个男人因为内裤掉色以为自己生患绝症，以至于到医院去切一半□□检查……”
说起这些的杨柳儿，好像没了灵魂。
“我以前的村子就是那样，除了老人就是小孩，还有一群……令人恶心的妇女和中年男人。”
提起他们，杨柳儿厌恶到忍不住颤抖。
林慕萧能感受到她情绪的起伏变化，他从没见过她这样，心疼极了。
杨柳儿平复了心情，强忍着不适继续说：
“那种村子，即使不用配背景音乐也散发着黑暗的死亡之气，那不是诅咒，是愚昧无知。”
她今天势必要跟过往做个了断，拜托那些日夜缠着她的噩梦。
“我不知道我妈为什么会沦落到那种地方去，她虽然跟周围人穿差不多的衣服，但我知道她不属于那里。”
“自我有记忆起，我妈就总想带着我离开家，或者说逃跑，可她没有成功过，每次都被我爸抓回去挨打，我也要挨打。我不相信他们之间有过感情，我宁愿相信我妈是被绑去的。”
“我也相信，她一定是的。”
林慕萧温柔地肯定她的想法。
他短短一句话，让杨柳儿又忍不住想哭，她忍住眼泪，点点头，继续往下说：
“我妈妈很漂亮，可惜我没有一张她的照片。我记得她总跟我说，我一定要读书，总有一天一定要离开那里，走了就再也不要回去。”
“读书……你知道吗，在那种地方，那个年代，别说女孩儿，男孩儿都不一定有书读，读书不如干活。”
接着就到了她人生的关键转折点。
童年那段血腥黑暗、一直尘封在她脑海的记忆像脱逃的魑魅魍魉般涌现。
同时，愧疚、仇恨、无助、绝望也随着记忆一同涌上她的心头。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只不过，死的是她妈，诛的是她的心。
“可能因为我不是男孩儿，我妈被迫怀了二胎，快要临盆时，家里的老人请了个类似巫师的人来，请他做法让我妈生男孩。”
“那个巫师……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大堆，我那时听不明白，也没记住，但他最后的那句话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说我妈阴气太重，得在太阳底下生，吸收阳气，生男孩儿的几率才会大，但那个时候是晚上，没有太阳，他们不让我妈生。”
杨柳儿又啜泣起来，说话带着浓重的哭腔。
听着故事的林慕萧也没闲着，不停想方设法地安慰她。
感受到她情绪的波动，他一只手抱着她，一手不停地摸她头，告诉她没事的，他一直都在。
杨柳儿这才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我妈就被他们按在床上，满头大汗、面色惨白地挣扎了好久。我那时太小了，我救不了她，只能哭着看那巫师收了一晚上的钱，求了一晚上的签。”
“终于，太阳出来了，我妈也晕过去了，他们把我妈抬到院子里，血流了一路。那巫师从他的破袋子里抽出一把不知道是什么刀，在火上烤一烤就往我妈身体里捅，血流了一地，流到我的脚下。”
林慕萧不忍想象那个画面。
“孩子终归是出来了吧，但我印象里好像没听见哭声。”
“他们抱着孩子进了屋，我哭着跑到牛车旁看我妈还是不是活着，她在弥留之际对我说，趁现在……快跑，快跑！然后她就晕了过去。”
“我吓坏了，从家里跑了出去，我不停的跑……不停的跑……我不知道我要去哪，但我记得我妈的话，不要回去。”
“可能老天还是眷顾我的，我正好碰见了支教回城的车，车上下来了个小姐姐，她好像对我说了些什么，但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不停地哭，求她救救我，可能跟她说了一些家里有人去世了之类的吧。”
“之后我就被她带进了城，送进了福利院。那里……比原来好一点吧，至少每天都有饭吃。”
但她没告诉林慕萧的是：孤儿院也同样是个令人绝望压抑的地方。
那里除了她和小南，其他孩子都不是完整健康的，不是脑瘫就是残疾，院里的阿姨像对待畜生一样对待她们。
对杨柳儿这种好一点的，他们还会添好让她自己吃，可对其他那些孩子呢，只能往嘴里塞了。
杨柳儿知道，这不能怪她们，三个人照看三十个不健全的孩子，任谁都会身心疲惫的。所以她经常主动帮忙，帮他们照顾那些孩子。
也算是又一次幸运吧，杨柳儿没在那里待多久，就被林父林母领养了。
但其实这也正常，其他的都不正常，正常的不就抢手了吗？
听她说完上面的故事，林慕萧的心都化成了一滩水。
要不是亲耳听她说，他真不会相信她居然还经历过这种事。
他低头亲了亲她，吻住了她的唇。
希望这样能给她一些安慰，希望她能明白他有多心疼她。
他在心里发誓，这辈子一定会永远对她好，再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杨柳儿仰着头回应，手攀上了他的脖子。
哭着讲完故事的杨柳儿感觉心里一片空虚，急需慰藉。
两人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就在事情即将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林慕萧克制地推开了她，嗓音暗哑。
两人抱在一起睡了近一年，什么也没干，杨柳儿早就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林慕萧，我们在一起吧。”
她认真的。
窗外的月光照着两人的一边侧脸。
林慕萧也想跟她在一起，但是……
“不行，你太小了。”
杨柳儿勾着他脖子不放手，试图说服他。
“还只差半年而已。”
面对她的诱惑，林慕萧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八个月，不是半年。更何况，我也不想我们的第一次发生在这种地方。”
杨柳儿看了看周围，眼神难掩失落。
林慕萧亲了下她额头以示安慰。
“睡吧，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