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伤好了就请离开吧
明明是关心她的话语,为何心中的不安会翻滚雀跃起来。甚至让她有些后悔于自己迟钝的回答。
西陵煜的喉咙动了动,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似不忍,犹决绝,忽然道:“伤好了就请离开吧。”
雪白的广袖一挥,似斩断那道无形的羁绊,他转身朝亭子外面走去。
竹叶沙沙地叫嚣着,多显得无趣。
冷秋凝按在桌角的手指倏然一松,整只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望着他的背影,她突然喊道:“我知道你还在恨我”
亭外的人没有停下脚步,却走的慢了些。
“我没有欺骗你,从来都没有”冷秋凝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越听越觉得撕心裂肺。
西陵煜却再没驻足,放缓的脚步飞也似的离开了,背影决绝的让人心痛,冷秋凝绝望地坐在石凳上,眼泪不住地往外流,一滴一滴没入尘埃。
亭外的树影不断加长,亭内的饭菜一点没动,就连坐在石凳上的人儿也如石化般。
西陵煜虽然在赶冷秋凝离开,可他对冷秋凝是有感情的,而且很深。
连祁看到这一幕越发的肯定西陵煜就是契约人。
冷秋凝含泪摸向腰间幽绿色的琥珀灵石,忽然紧攥手中,她一定要尽快抓住那个人。
连祁拉起司瑶两人迅速离开望月阁,来到盈轩阁的井口边,他从袖中拿出装了西陵煜血的瓷瓶道:“琥珀灵石能跟踪到一年内出入过幻境的一切人和事物,冷秋凝还会来抓你,你先去西陵煜的幻境里躲一躲顺便查查有没有幻灵宝镜的下落”
司瑶趴在井口忽然握住他的手,“那你怎么办,你也出入过幻境?”
“我在幻境中的气息全被狐狸的内丹吸收了,琥珀灵石对我没用”
连祁环顾了四周确认过没有其他人,便将瓷瓶打开,把西陵煜的血滴入井内。
司瑶一个人来到西陵煜的幻境,此处正是她来过的蕖阳县芦花荡。
湖水氤氲,芦花飘荡,满地的箭羽残肢,哀嚎声此起彼伏。
西泽的旗帜横飘在半空,旗杆斜插在一堆层叠的尸体上,摇摇欲坠,稍不留神就会栽到血泊里,尸体的四周,血雾弥漫。另一面夏岚国的旗帜倒在地上,旗杆边溢出一条红线,慢慢的变成一片红色,鲜血沿着湖边淌去。
这是西泽王朝与夏岚国的战争,而且西泽胜了,满地尸体堆积活者难觅,西泽仅旗帜屹立,死伤无数,虽胜犹败。
放眼望去全是尸体,焦灼的尸体,残断的尸体,没有头颅的……这真的是西陵煜和冷秋凝的幻境吗?司瑶有些不敢相信。直到一个和善善一般大的小女孩出现在她视线。
芦苇岸边长了许多蘑菇和野菜,断断续续地散落着一直延伸到山头,她就是从山头那边挎着篮子一路采摘过来。
血染的衣服像火一样,一直烧到湖边芦苇处,近水边的野菜长的很硕,弯下腰正要采摘,一片鲜红铺淌过来,洇湿了鞋底,她缩回手,放眼望去,这才发现湖岸上遍地的尸体。
再观脚下,白色的绣鞋已经被鲜血染成红色,胳膊肘挎的篮子瞬间滑落掉在地上,半篮子的蘑菇和野菜,散落在血泊里。
她呆呆地站着,不知在想什么,不哭不喊,鼻子上满是汗珠,一双眼睛空洞地望向前方,估计是被吓傻了。
女孩眼角的泪痣特别惹眼,是冷秋凝无疑了。
她的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光亮,司瑶顺着她的方向引颈望去——
那堆叠的尸体突然松动,里面爬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小男孩,他的脸被烟熏的漆黑,浑身的衣服破烂不堪还沾有血污,应该不是他的血,他既能爬出并站起,想来是被保护的周全,只是一双眼睛死灰一般麻木地望向四周,直到看到女孩时才有了一丝光亮,应该是生命的气息。
在这个横尸遍野的地方还能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多么的不容易,何况这人还是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姑娘。
男孩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她走来,越来越近,司瑶觉得他的五官长得很像西陵煜。
原来他和冷秋凝这么小便已相识。
倒地的夏岚国旗帜忽然动了动,旌旗底下爬出一个士兵,抓起大刀朝西陵煜扑来。
“小心身后!”冷秋凝急呼。
西陵煜反应极快,转身就往左侧跑,士兵扑了个空,恼羞成怒,挥着大刀向冷秋凝奔来。
西陵煜见状,赶在他前面跑到冷秋凝身边,拉着她的手带着她一起逃命。
士兵身上带着伤,跑起来虽没小孩灵活,却是穷追不舍。
西陵煜再灵活也只是个小孩,还得顾着另一个小孩。士兵虽带伤,也是个高大威猛的汉子。
大刀横空飞来扎进两人逃亡的路中间,吓得两人摔倒在地。
身后隐隐有些光亮。
前面大汉步步紧逼,“看你们还往哪儿跑”
男孩余光瞥见身后不断扩大的光亮忽然变作旋涡,就是司瑶每次进入幻境时井口出现的景象。
男孩下意识地捉住冷秋凝的手起身往光亮漩涡处跑,白色旋涡越来越亮,根本无法直视,大汉抬手遮住眼睛。
司瑶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幻灵宝镜,她倾身向前,自己也被旋涡卷入。
她这算是在小西陵煜和冷秋凝的幻境中随着两人一同进入了另一重幻境。可这幻境中的幻境又是谁的幻境呢?
西陵煜和冷秋凝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湖边,还是刚才那条河,有芦苇,有蘑菇,有野菜,芦花正飘着絮儿,漫天飞舞,蘑菇也都硕圆硕圆的垒在地面。
一切景物都和之前一样,就是没有人,没有杀伐,没有旗帜,没有尸体,更没有追杀他们的士兵,总之除了他们俩,没有其他人迹。
“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一面镜子”冷秋凝说道。
西陵煜:“我也看到了”
“那我们现在在哪里?”冷秋凝指着空旷无人的前方,“这里和刚才的这里不一样”
放眼整个芦花荡,没有半点人烟,西陵煜茫然地摇着头:“我也不知道”
两个小人儿沿着河边走,一路上阒寂无人,仿佛时间定格了一般。
冷秋凝一边走一边采着蘑菇,两只小手抓的满满的,一路走一路掉,西陵煜在她身后不停地拾起,直到他的两只手也装不下,他将破烂的外衣脱下来叠了两层,又将蘑菇放在里面,整成包袱状,捧着跑到冷秋凝面前。
“放这里面吧”
冷秋凝见到包袱眼前一亮,又见包袱已有蘑菇,乐得咧开小嘴,一排整齐的牙齿被天色晕成淡淡的黄,她乐呵呵地将手里的蘑菇放进包袱里。
小姑娘笑得像花儿一样,小西陵煜竟看呆了。
冷秋凝将一包袱的蘑菇抱在怀里,一手指着近在眼前的山头,说:“前面就是我家,我们走快些”
她俨然一副小主人模样在前领路,西陵煜默默地跟在她后面。天边的金色夕阳淡进深山里。夜幕降临,山路有些难走,好在她家就快到了。
从山头翻过,两人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冷秋凝紧抱着怀里的蘑菇,望着近在眼前的茅草屋说:“我家到了”
天色暗灰,茅草屋里没有灯火,宛如一尊野兽坐落在山坳里。
西陵煜眉头皱了皱,小嘴低喃道:“你家就你一个人吗?”
他转向面前的女孩,天色暗沉看不清她的神情,仅看到她上下点动的小脑袋,还有她含糊的童音:“跟爹娘走丢了”
似乎很不愿意提及这个话题,她话锋转的极快:“我叫单兮,你叫什么名字?”
“西陵煜”小男孩实诚道。
茅草屋里很简陋,借着月光往里面望去,只见一张桌子正对着大门,桌子上面有蜡烛,冷秋凝吹着火折子将蜡烛点亮,豆大的烛光瞬间填满陋室,桌子底下有个小凳子,凳子很矮,桌子左侧是床,右侧是灶,灶台旁有一个小缸,里面装了米。
“你会煮饭吗?”隔着烛光,她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很灵动,像星星一样。
西陵煜先是摇头,后来又猛烈地点头。
小姑娘更纳闷了,侧着脑袋问他:“你到底是会,还是不会呢?”
“我……可以学”
原来是不会啊。
冷秋凝站在矮凳上将淘好的米放进锅里,又加了水,然后盖上锅盖,跳下凳子,拍拍手对他道,“现在往里面添柴就行了,我去洗蘑菇了”
年纪差不多,她却比西陵煜矮了一头,做饭都要站板凳。
以前天没黑就已经吃过饭了,现在天都黑了,她才开始洗菜,摸黑做什么都慢,洗好蘑菇回来,西陵煜已将碗筷摆好,碗里是饭,冷秋凝尝了一口,貌似没熟。
揭开锅盖尝了尝锅里的饭,也没熟!
小姑娘双手叉腰,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说道:“柴不旺,水不滚,锅盖没盖严,你在家没做过饭吗?”
西陵煜诚恳地摇了摇头,做饭的事从来都是下人做,他只负责吃。
“还好采了不少蘑菇”
这是要以蘑菇当饭的节奏。
吃过晚饭两人坐在门口发呆,其实是西陵煜发呆,冷秋凝看着他发呆,他长得真好看。
茅草屋三面临山,一面临湖,就是之前的芦花荡,很长很长的湖,一直穿过深山横在茅屋前方。
湖面倒映着皎洁的月,还有淡淡稀疏的几颗星,风一吹,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掌拨碎了一湖银辉。
冷秋凝见他穿的单薄,进屋把裹蘑菇的包袱抱了出来,借着月光和屋内隐隐的烛光,轻轻抖了抖,塞进西陵煜怀里。突然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
她往地上摸去,摸到一根线,捏起来,红色的丝线下挂着一块圆圆的玉佩,底下连着一串流苏,流苏随风摆啊摆,玉佩映着月光,流光闪烁跟碎在湖里的银辉一样美。
“真好看”她对着玉佩叹道。
西陵煜问:“你喜欢?”
冷秋凝点头如捣蒜。
西陵煜:“那送给你”
“真的吗?”
见西陵煜点头,她心里乐开了花,一会儿紧攥着玉佩,一会儿抚摸着上面的流苏,她是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玩意儿,这感觉就像把月亮攥在了手里。
屋内蜡烛燃尽,烛油铺在桌面上,火芯湮灭在烛油里,屋内一片漆黑,屋外草丛里飞来几只萤火虫,闪着绿荧荧的微光,可是两人都没看到,一个裹着破衣攀在门沿上睡着了,一个攥着玉佩靠在另一人身上也睡着了。
两个小孩就这么一觉睡到天明。
天亮了,晨光将小女孩唤醒,她揉了揉眼睛,发现西陵煜还没醒,门沿抱的正紧,他的侧脸隐逸在晨曦里柔美的难以言说。但她更喜欢看他醒着的模样,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半天没有反应。
稚嫩童声再次响起:“西陵煜,起来啦!”
她又轻轻推了推,试图将他推醒,岂料这一推竟将他推倒在地,他仍是紧闭着双眼。
“西陵煜你怎么了!”
“醒醒啊!”
“他醒不了了”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从屋外飘来。
司瑶忽生寒意打了一个激灵,这是镜灵的声音,她记得。
气氛颓然紧张起来。冷秋凝跑到门外张望,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她沮丧地走回小男孩身边,正要将他扶起,视线里出现一截白色的裙裾,她惊恐地抬起头,一个身着白衣,头戴斗篷的女子站在她面前。
司瑶仍然看不清她的脸,她就像一团云雾一般。
“你……你是谁?”
想起之前追杀他们的大汉,小姑娘浑身遏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女子察觉到她的担忧,轻柔声道:“你不用害怕,我不是来杀你们的”
她的声音如雪山顶上流淌下来的冰泉,瞬间熄灭了冷秋凝心中害怕的火焰。
她睁大的眼睛里已然平静了许多。
镜灵问道:“你想不想救他?”
“想!”稚嫩的童声,这是没有经过思考的心底最纯真的愿望。
女子伸手探向西陵煜的脉搏,“可是他已经死了”
小姑娘听到她的话,眼泪如洪水决堤,扑到西陵煜身边将他抱住,哭喊着:“不要死,你不要死啊”
复又跪到女子脚下,拽着她的裙裾,哭道:“求你,救他,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