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别再离开我了
冷秋凝红着脸靠在他怀里,小声说道:“你的衣服全湿了,会着凉的”
西陵煜嘴角悄悄扬了扬,说道:“屋里有换洗的衣服”
“放我下来吧”她轻声说着,已然从他怀里跳了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言,静默地向茅屋走去。
参差的树影剪影在天边,夜的帷幕悄悄降临。
和她儿时一样,如他梦中一般,两人坐在门槛边静静地望着悬挂在天空的月。
月光亦如同那时般凉薄,水面也氲起一层似烟似雾的水汽,景物依旧,烟月不知人事改,清光流漾,脉脉含情,今夜也注定无眠。
“我以前常梦到一个小女孩,她带我来这里,和我一起做饭,一起坐在这里看月亮,然后我睡着了,醒来就再也没见过她”他望向冷秋凝,想从她的眼里窥得一丝异样。
冷秋凝垂眸,揪着袖口,望着地面讷讷道:“她有她的苦衷,她也不想消失”
“单兮……”他握着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转过来,她的眼眸仍巡视着地面,他侧首在她唇瓣蜻蜓点水般轻触了一下,冷秋凝猛然抬头,映入她眼底的是一双布满忧伤的眼睛,他轻轻道:“别再离开我了”
捧着她的脸,两人额头相抵,闭着眼睛,无尽的相思只融在那片相触的温热中。
半晌,冷秋凝颤抖的声音传来,“对不起……”
西陵煜睁开眼睛逼视着她,“你还是要走,还要像十年前那样抛下我?”
“我没有抛下你,我……”琥珀灵石不停地闪着幽光,琥珀灵石所贮存的魂魄不能超过七天,本想在七天之内上天山门收取另一个灵魂,谁知在芦花荡耽搁了这么久,不知不觉间已到了第七天。
她必须尽快将它送入幻灵宝镜,攥紧琥珀石,她艰难地下了决心,“我该走了”
夜色里的一道白色旋涡闪现,他看见她奔向那片白茫,追过去时已然没了人影。
“单兮!”
她和十年前一样,再次消失不见了,又一次抛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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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天山门的路程很是漫长,相比十年的岁月,这又仅是一瞬,稍长的一瞬。
西陵煜一回到天山门就听到掌门遇刺负伤的消息。
林清风是天山门第三十六代掌门,他十六岁便继承天山门,武功卓越,天下难逢敌手,此次遇刺,想来刺客武功了得。
十年前林清风路过芦花荡发现奄奄一息的西陵煜,便救了他,西陵煜的武功也是他教的,就连在天山门的姓氏都是他给的。于西陵煜而言,林清风这掌门师傅甚至比皇帝父亲还重要。
西陵煜坐在他床边,直到他醒来,期间汤药温了好几遍。
清风掌门喝完药便吩咐西陵煜将柜子里的木盒拿来。
西陵煜捧着木盒走到掌门床边,他迟疑了片刻,把木盒放下,“师傅可知刺客来历?”
清风掌门摇头,苍老的双手摩挲着木盒,却并不急着将其打开,他道:“不管他是谁,我的时间都不多了”
西陵煜讶异:“师傅为何如此说?”
清风掌门将木盒打开,里面放着一块天山门掌门令和一面镜子,他将掌门令交给西陵煜,苍老浊重的声音从喉中滚出:“待我死后,你便接掌天山门”他又拿出那面镜子,凹陷浑浊的双眼里迸出一丝丝光亮,“这是幻灵宝镜,等我死了你要好好保管这面镜子,哪怕倾尽天山门所有”
“这面镜子到底有何不同,值得倾尽天山门所有?”
清风掌门的目光略过窗台望向遥远的虚妄,咳嗽了两声,虚弱道:“人力所不能及的一切,它都能实现,只要肯付出你的生命和灵魂”
“煜儿不明白”
“以后会明白的”清风掌门将幻灵宝镜一并交给他,并让他把空木盒放回原处,再次嘱咐他好生保管。
捧着布帛裹藏好的幻灵宝镜,西陵煜轻轻阖上门。
……
清风掌门之前遇刺,命是保住了,可全身的武功却废了,除了躺在床上,他就只能像现在这样坐在椅子上。
他背靠着椅子,闭上眼睛冥思着前些日子发生的事。如果没记错,那个镜灵说的日子应该就是今天。
耳边似有微风拂过,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与上回梦里的一样。
她来了。
“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清风掌门坐在椅子上转过头,发现来人并非梦中所见,却是个身着红衣的姑娘,不由得皱眉,警惕,“你是什么人,镜灵呢?”
“镜灵不能离开幻灵宝镜,而你却把宝镜赠人了,收你魂魄的事只能由我来完成”她的手里拎出一串晶莹剔透的琥珀灵石,选择了一个抚摸了一下,淡然道:“时间还没到,再等等吧”
“为何?”清风掌门问。
女子答道:“我们只能收将死之人的魂魄,却不能杀人”她如是说着,耳边忽闻林叶细微的动静,她扬起唇角说道:“杀你的人就快来了”
红色的身影蝴蝶般隐匿到月光照不到的阴暗处,随时注视这场生死注定的残杀。
窗外的黑影掠过,在窗外和门口守夜的天山门弟子接连倒下,悄无声息。
“把掌门令交出来”冰冷的匕首架在清风掌门的脖子上。
清风掌门静默无声,直到黑衣人的双眼恶狠狠地逼视着他。
“你是林玄”清风掌门徐徐开口。
林玄是他的三师弟,西陵煜的师叔,觊觎掌门之位已久,只因平时武功不济且嗜酒如命,他才将他排除在怀疑对象之外,没想到他竟是个隐藏的高手,将高超的武功全部隐藏在醉醺醺的酲态之下。
林玄被识破身份,索性卸下面巾,进一步威胁道:“老东西还不快把掌门令交出来”
他见清风掌门无动于衷,便动手搜遍他全身但仍没找到掌门令,几乎勃然大怒:“到底在哪里?”
林清风镇定道:“你找不到的”
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林玄似乎猜到了什么,“你说你钦点的继承人要是杀了你,他还能继承天山门吗?”
清风掌门动怒了,“你……”伸出颤巍巍的手指向他。
林玄虽猜出结果,却也被他识破身份,无论如何林清风是留不得了。林玄将匕首贴向清风掌门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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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门的钟声响彻天际,钟声只有两种用途,一是报时,二是抗敌,现在亥时刚过子时未到,不可能是报时。
西陵煜和几个武功卓越的师兄弟一齐集聚在掌门房中。掌门林清风死了,被人割破咽喉失血致死。
躯体靠于藤椅,灵魂早已消散。从背影仍能看出安详,可是正面却狰狞的可怕,双目巨瞠,脖颈间的血迹尚未凝固,想来凶手还未走远。
弟子甲从门外持剑禀报:“启禀道昇师叔,天山门的四大出口都已封锁,并无一人出入”
道昇是掌门林清风的二师弟,天山门是林清风、道昇和林玄三人创立,如今掌门死了,论辈分,一切事务当由道昇主持。
道昇捋着半白的胡须,愁眉深锁,盯着林清风的遗体半天才叹息道:“看来凶手是我们天山门的人”
此话一出,人群之中炸开了锅,顿时风声鹤唳起来。
西陵煜回忆起掌门不久前说的话,似乎早已料到自己会死,他没有过多的悲伤,却想不通凶手的目的。
林玄响亮如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钟声响后第一个到掌门房中的是谁?”
哄嘈的人群中有人高声道:“我来的时候看到胡图师兄和林煜师兄都在”
胡图是西陵煜的师弟,人如其名,却又忠厚老实从不说假话,为人诚恳得一塌糊涂,天山门的师兄弟都以‘糊涂’称他。
道昇看向胡图,胡图望向西陵煜,支支吾吾地说:“我来的时候……林煜师兄……已经在这里了”
他虽有糊涂的称号,人却不傻,知道事情的轻重,所以连真话都说的支支吾吾。
林玄正了正衣襟厉声问道:“林煜,你倒是说说,大半夜的来掌门师兄房内所为何事?”言辞之中颇有几分幸灾之味。
西陵煜猛然想起那张字条——
当时他正在房中燃着烛光仔细端详着幻灵宝镜,突然看见一道黑影,他迅速将宝镜藏入怀中。
一枚暗器携着一张字条穿门而过钉在门上,铮然之声消散,西陵煜拔下暗器,将卷曲的字条展开:掌门有难,速来营救。
漠然的目光扫向林玄,这个嗜酒如命不问世事的三师叔怎么突然清醒了。
他一甩广袖,似撇开愠怒之色,淡然道:“三师叔不问林煜可否见到凶手,而问林煜来师傅房中所谓何事,难道师叔已经认定了我是凶手?”
“你……”林玄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
西陵煜继续道:“我也是听到钟声来此,只不过速度比其他师兄弟快了些罢了”
林玄见他巧词善辩,须知当谨慎应对,便缓了缓神色将话题挑开去:“我也是听道昇师兄所言,并非有意怀疑你”
道昇只说凶手是天山门的人,他却要嫁祸到西陵煜身上。
西陵煜抖了抖袖子,伸出手来,掂起那张写着“掌门有难,速来营救”的字条。讥讽道:“三师叔和凶手的想法出奇的一致,一个故意引我前来,一个‘不小心’怀疑到我”他故意将‘不小心’三字拉长了音。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林玄,林玄袖中的拳头攥的紧紧的,只是面上波澜不惊。
西陵煜将字条交到道昇手里,道昇观其字迹,道:“这是反手所写,有人故意掩饰字迹,从这下笔的力道可见其内力不浅,看来这凶手就在我们中间”
人群又是一阵喧嚣,你望望我,每个人都有嫌疑。
天山门弟子众多,能站在掌门房内的都是天山门武功不弱之人。
西陵煜:“三师叔鲜少清醒,下午又喝的酩酊大醉,这会儿怎么竟如此清醒?”
众人纷纷望向林玄。
“我……我听到掌门死讯……再大的酒醉也没法不清醒……”忽然急中生智道:“我虽为你师叔,武功可没你高。”
众人又纷纷望向西陵煜。
本来西陵煜是最早在掌门房中的人,而且除了林清风和道昇,师兄弟之中属他武功最好,林清风还常夸他是个武学奇才。他的嫌疑是摆脱不掉的。
道昇摆了摆拂尘压下一切嘈杂,“掌门师兄房内燃有炉烟,若是久处房中,衣服上必然留有炉烟香味”
林玄唇角上扬,略得意,他早将携着炉烟的一身衣衫燃作灰烬。
西陵煜最早在现场,他身上的炉烟香比在场的所有人的都重。
“二师叔请看”一名小弟子呈上一把匕首和掌门令,道:“这是在林煜师兄房中找到的”
大厅开始有人猜测西陵煜为了掌门令杀害了清风掌门。
道昇道:“掌门师兄有意将天山门交给林煜,这个我早已知道,掌门令在他房内不足为奇,可是这匕首……”
他将匕首贴在林清风脖颈的伤口上比划了几下,均吻合,“这正是杀死掌门师兄的凶器”
他望向西陵煜,西陵煜一时间无法解释。
沉钝压抑的钟声又被撞击了一声,大家在道昇的带领下来到大厅。
几个天山门弟子绑着一个红衣女子押了上前来,“启禀道昇师叔,我们在北门发现这女子,她正要离开天山门”
人群中又爆出一阵轰鸣,很多声音糅杂在一起,其中最多的是凶手和这女子。
他们将红衣女子向前一推,女子撞在一人身上,抬头一看,两人皆震惊。
没想到再见面时会是这种场景,冷秋凝和西陵煜,两相对视。
“你是什么人?”道昇的声音插过来。
女子充耳不闻,目光从未离开过西陵煜,一颗心全系在他身上。
西陵煜垂了垂眼眸,复又抬眼望向她,长长的眼睫扇羽般微颤,嘴唇启合重复着道昇的问话,“你是什么人?”他心里真正想问她的是:为什么要在这个紧张又危险的时刻出现在这里。
“我是单兮”冷秋凝轻声回答,一如他问她名字一般,恍惚唯两人间最温馨的交谈。
“你来天山门做什么?”天山门从没女子,她的嫌疑恐难脱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