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收魂与往事
夜色深沉,虫鸣啁啾,大地一片岑寂,这时常家的上空也是一片安宁,孩子们已带着一日的疲乏沉沉睡去。姜常母拿了糕点、枣和鸡蛋等供品,在如豆的油灯下,跪着焚烧祭祀后就返身拿了家玲的一件衣服。这时,果青也从隔壁过来了,常母看到她,犹豫片刻,但还是把手里罩着玻璃罩的油灯默默地递过去:“不早了,走吧!”她这样小声地叮咛着说着,“要避开行人,最好不要再碰到什么人打扰。”说着,把五色线与五色纸在家玲的衣兜里装了,一扭一扭迈关小脚向前走去。果青点灯随后。出门来到水井前,果青把油灯放在突兀的一个大青石上,拉了一把颤巍巍的常母,常母把衣服展开对着深井和那边的荒园一声又一声地唤:“家——玲!玲——儿,快回家吧!别贪玩了!奶和你妈接你来了,你别惊慌啊!寻不到路,看看油灯,小心跌跤,小心深井——”她这样唤了几声。果青在旁边一声不响地看着她,把油灯拿来靠近她。一会儿,常母絮絮地说,“各位神仙,你们的看护之恩我老婆子和我们一家子心领意会了,家玲年幼,希望你们担待一些,把她好好送回来吧!玲儿如若好利索,每月的初一、十五,你们来我老婆子这里来接受我的供奉就是。我现在暂且不多叙说了。谢谢各路神仙……”
说完,就转身下了井台,拿着衣服一边走一边游灵似低唤:“回来吧!玲——儿!回来吧!玲儿!;回——来——啊!玲儿——!”绕着院墙来来回回走几遭。果青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月牙儿从东面了升起来了,淡白淡白的,象家玲失血的脸。果青和常母回到橱房后,果青把油灯吹灭了,常母把它接过来,挂在墙上,黑黑的屋里只剩下她俩相对无言。过了一会儿,果青打破沉寂说:“我去了!娘,你也歇息吧!”常母在暗中无声地注视着她,想说什么,但又没有说,她说:“你,你也……歇息吧!”果青走后,常母返回屋里,把那件唤魂用的衣服塞到家玲的被子里,一会儿又给她披上身去。微弱的灯光下,她仔细地看着家玲那不安的睡相,摸摸她额上的汗水儿,担忧地说:“唉,家玲会不会明天好起来呢?但愿她能如愿……”她自言自语说着时,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
……
常渲德五十年代毕业于师范学校,他能靠自己的刻苦学习成为一位光荣教师,全靠姜母省吃俭用、竭尽全力去供他。那时常渲德还很幼小,常母后来实在供不起他念,去省城做了保姆,把常渲德留在家里,一个人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因为学校离家太远,为了节省时间,常渲德有时一顿做几顿的饭,顿顿热着吃,有时饭变馊也舍不得丢掉,拚命吃下肚去。礼拜天就跑到地里寻零工干,那时幼小的常渲德沿着空旷的地边走,边走边喊:“谁家揽活啊?谁家揽活啊?”手里的活儿忙不开的人家就隔着一茬一茬的谷苗喊他,向他招手。常渲德和人家搞好条件,换得一顿饱饭再挣几分钱。空闲时候,他还挑着筐子或推着独推车去远隔三十来里的地方挑回冬天取热的煤炭。因为常母每月给他的三元钱只够糊口和学费,冬天的炭火就不够了,他只能节俭点,再节俭点,顺便再零打碎敲给人家做帮工挣点儿。
凭着学而不辍的毅力,到六十年代初,他考上师范学校,当时他的分数离大学仅一分之差。常母说,就那样上吧,很多人吃不饱,有个现成饭吃就不错了。常渲德铁定心上师范。因那年头,正赶上灾难深重的年代,国内灾情不断,还得还苏联“老大哥”的外债,师范生每天的伙食费规定是八俩,人人吃不饱,人人面黄肌瘦,肚子里老唱空城计,常渲德饿得头昏脑涨的,整夜整夜睡不着,第二天上课肚子里老闹饥荒,边课也听不进去。因为很多人都是这样,为此,学校里连上早操的项目也取消了,体育课和没上一个样,休息下来,大家就回到床上躺着,有气无力的样子。一天,直到深夜十二点多了,他们还是饿得睡不着,他们寝室里的几个人一商量,就跑到学校后面的菜园里偷食堂的大萝卜,那么大一大堆,大伙儿饥不择食,竟然很快狼吞虎咽一食而光,可还没等他们睡下,就一个一个跑开厕所。那夜,大伙儿彻底没有再睡觉,整夜都在放屁咬牙、昏头晕脑跑厕所,把肚子里原来的食物都稀里哗啦拉出来了。有人说,这叫得不偿失,有人说,这叫换肠子,再吃几次就好了。
第二天中午,校长就为偷萝卜的事件在全样学生和职工面前训话。校长义正言辞地说:“这是极端的利已主义行为,这是损坏公共财产行为,这是道德败坏行为。大家知道,这时候是国家非常困难时期,每个人都面临嘴巴吃不饱问题。古时候有骨气的人,宁愿肚子挨饿也不受嗟来之食,而我们现在的青年学生——祖国的花朵——未来的接班人,生活在和平年月,生活在幸福时代,却在忘根忘本,偷吃集体的白萝卜,这是一种自私行为,这是一种没有骨气行为……”这次事件校长虽然没有深查,但大家以后却规矩了不少,为校长的几句谆谆教诲,他们在思想上和自己的空肚子打着战争,终于没再去偷白萝卜来充饥。
可到冬天,大家就又禁不住肚子折磨了。一天晚上,他们无东西可食,就翻窗进了食堂,把食堂腌制的老咸菜满满拎了一小袋。回来后,大伙儿一边用开水就着咸菜吃,一边怀念起那偷吃过的白萝卜。有人提议,这咸菜太咸了,咱们把它用清水泡了吃吧!可清水还没泡多大功夫,这群被饥饿折磨的学生就又忍不住猛吃,一阵残卷乌云,一个个咸菜就这么神奇地被吃光了,结果大家那夜都睡不好。第二天上课,大家肚子里都很难受,肚子里沉沉的,嘴里干着,嗓眼里干着,总想尿却又尿不出来,浑身又火烧火燎难受。一整天,大家都在寻着时机喝水。这次,大家没有上厕所,却是肚子涨着屙不出来,有人取笑说:“上一次把这次的屙了,把下一次下一次的也屙了!”
常渲德师范毕业后被分配到一个小山村教书,那年他十七岁。他孑然一身到哪里,除星期礼拜外一般不会回家。那时,常母还在省城做保姆,他就一个礼拜一个礼拜往四姐家跑。四姐家有一个男孩,每星期日时,他就被早早打发着来到村口接舅舅,作为舅舅的常渲德,他把星期日的那顿二个白面馒头省下来给外甥,然后,带着他去见四姐。四姐家有一顿饱饭等他。在哪里,饥饿了一个礼拜的他会狼吞虎咽胃口惊人地吃下很多饭,吃得令所有的人咋舌。当然,他也干活。
现在的常渲德被调离了那个村庄教书。哪里,天高皇帝远,可谓孤陋寡闻,政治的风波还是无孔不入地冲击着小小的村落;这里穷山恶水,毕业分配的大学生、师范生是很难能分配到这儿,偶然有一、二个,但没有多久,便逃似的逃出这块贫瘠的土地,但常渲德却留下来。这块土地能够留住他,也是一种奇迹。
留下来的常渲德以自己的智慧开挖着这块土地。他认真备课,耐心而细致地解惑授业。学校的四周都是黄土疙瘩连着黄土的丘陵地带,常渲德利用业余时间把它们开挖出来,春天种上马铃薯,以备度饥荒而用。高坡上呢,因为岩石掺杂较多,他种上花椒树,用层层的河石砌了边堰,秋末的花椒采摘后,他和学生们把它晒干,卖下的钱作为学生们的全年书费以及学杂费,免除了家长们的后顾之忧。丰收的马铃薯学校都统一给困难户和学生分了,剩下的都放在地窖中。靠着他的精打细算以及他的严谨治学态度,取得了可喜成绩。那时,很多地方的学生都闹勤工俭学,而他却把这风尚巧妙地运用在开拓荒山上,既减轻了家长和村里的负担,又给学校带来效益,可谓一举两得。这样,风调雨顺的日子还好说,遇到干旱的季节,常渲德就得和孩子们担水抢救秧苗。高考制度恢复后,他所带的班级以全班十人都考入高中而名声大振,他也因此获得省、市优秀教师的光荣称号。在表彰他的大会上,当他简单地介绍完自己的复式教学和自己所经受的委屈时,很多人都为他坚韧不拨的毅力所感动,竟热泪盈眍,而当他的老母和他的姐妹们从广播的录音机里听到他的讲述时竟个个泪流满面,她们哭着、抱着,为他的成绩而祈祷。
在随后的岁月里,附近村落的山里娃都到他所在的学校上学,他被提升为中心校校长,他一直既当领导又带课,他的学生从他这儿走出大山的还不少。
妻子果青干练泼辣,浑身有一股利爽劲儿;常渲德出言和谦温和,待人接物有条不紊,文字功底较为扎实;特别是常渲德的女儿们,也许是他的遗传基因吧,她们的作文都做得很好,这令常渲德既自豪又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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