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温玉成怕错过刚刚那个小女生，但是又不好直接回派出所等着。于是只好走进关帝庙，见那三人骑着车离开后，才放心地在庙前广场的大树下坐着。
此处正对着公交站，来往的人，莫不是在这搭车。但只是在这坐着，温玉成心里也没底。
刚刚那个小姑娘，看着一副好学生的样子。发起疯来，反而是比他们这些自诩为“混混”的人还要狂。
怎么就能在派出所直接揍人呢......
但是说到底，到底是帮了自己的忙。
温玉成也看出来了，小女生和诬告他们的中年妇女并不亲近，但她们又是同行。
那个小男孩吃了一颗炸果之后就假惺惺地吐出来，反过来哭闹说吃了不好的东西，惹得自己妈妈在那指桑骂槐。
或是寄养，又或是组合家庭......总之，其中必定有他不知晓的缘由。
不过，温玉成知道，她未必真的就是打抱不平，或许纯粹就是为了出气。毕竟一开始，她可是直接打了那个小男孩一巴掌的......
“小伙子，还来一份炸果吗？”
温玉成左右看了半天，才确认这话是在叫自己。
小吃摊的老板朝温玉成招招手，“来一份吗？”
小吃摊的声音总是一阵一阵的。刚才被围得水泄不通，现在却又是门可罗雀。老板翘着二郎腿，坐在红色的塑胶凳上，向温玉成招揽生意。
“来一份吧，大份的。”
“好！”
老板应下之后，又麻利地挑拣起炸果，然后一个个放进滚烫的油锅里。炸果进了热油，激起了无数的小气泡。
“听说，刚刚你们被抓去派出所了？”
温玉成笑着点点头，也没想解释什么。现在飞车党这么猖獗，自己又是这副样子，再解释也是没什么用的。
“诶，要是我在这，我肯定不会让你们被带走。”
说着，老板拿着漏勺，将油锅里的炸果全舀出来，然后升高了油温，又将炸果丢进锅中。
这话让温玉成愣了愣，“......为什么？”
很快，老板重新将炸果舀出，倒进餐盘里。
“加辣吗？”
“不要，多来点酸梅粉。”
老板闻言抽出个粉罐，一边倒粉一边说：
“我都看到了，那个抢包的，是那群飞车党。你们好好坐在一边，关你们什么事。”
“......”
“要不是我怕他们把我摊子给抢了，赶紧退到角落里躲着，不然哪有让人这么闹的。”
说完，将装着炸果的袋子，递到温玉成手里。
“警察也是，怎么就听那疯婆子乱说呢，也没个证据。”
温玉成笑了笑，将钱递给老板，自嘲地说道：
“说不定我和那群抢包的，真的是一伙的......”
“诶......”老板摆摆手，“我有长眼睛，是一伙的又怎样，不是你就不是你。”
老板将找了的零钱递回来。
“老板，你算错了，我点的大份——”
“当我请你了！你这么年轻，就被人弄去派出所，就算给你压压惊。而且，是一伙的又怎么样，我看得出来，你和他们根本就不是一种人。要真是飞车党，直接抢我的小吃车还来不及，怎么还会照顾我生意？”
“不用——”
“别客气！”老板十分豪气地摆摆手，“我这人，就是只看做了什么，不看说什么。我就不管你是不是所谓的飞车党，你没抢包，你吃东西付钱。在我眼里，你都不是坏的。”
这话说下来，温玉成也不知该怎么推辞，也只好收下了。
想着老板说的话，温玉成不由觉得有些羞愧。
不管怎么说，就算刚才那位小女生，真的是在出气，一时冲动。但从结果来看，她确实真的说出了真相，没有因为偏见，也没有因为自己的处境就因此害怕......
温玉成吃了颗炸果，油香在口腔弥漫开。
也许，除了谢谢，也该请她吃份炸果。
“那炸果呢？”
傅灵将冰淇淋咬在嘴里，合起双手，捧成一个小碗，朝温玉成讨要起来。
温玉成伸手拍了拍傅灵的手，道：
“我是不会做......不过我可以买点，然后自己，”说到这，温玉成微微蹙眉，随后摇摇头，“算了，我也不放心我自己做。现在，只能请你吃冰淇淋，还要吗？还是要喝奶茶？”
傅灵咬了口冰淇淋，道：
“诶，开玩笑的，知道你没有。不过，我当时确实也只是为了出气......”
越说到后面，傅灵便越发没有底气。
“其实，我现在也能理解当时林阿姨为什么那么讨厌我......自己带一个孩子就累，还要额外帮别人带一个，而且还是个学坏了的。
“要说有错，那也是我爸，和他那个随便答应的朋友的错。他们是义气了，苦都要别人来承担......
“不过，我爸也只是为了讨生活，才那么辛苦。人的情况、地位不同，或许每个人，都会有每个人的想法。”
说着，傅灵转头看着温玉成，面色有些复杂。
“但是，我真的只是为了出气，没想那么多......”
“不管你想没想，你都这么做了。而且，”温玉成轻轻地拍了拍傅灵的肩膀，“你说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做的是对的，论迹不论心。”
傅灵听完，弯了弯嘴角，“真的？”
温玉成笑着点了点头，“真的。”
“那你当时怎么没有请我吃炸果？”
温玉成耸耸肩，无奈道：
“你还记得，你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是几点？等得我，都快把那片的蚊子全都喂饱了。
“但是好在，还是等到了。”
温玉成坐在树下，口袋里的小灵通“呜呜”地叫了几声，在尖锐的蝉鸣下显得格外突兀。
李卓轩发来消息，说把车放在了老位置，问温玉成现在在干嘛。
温玉成回了个“在学习”之后，将手机放进兜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正在这时，从余光中，才看到一个身影有些佝偻的中年人从阴影中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个小女孩。
就是刚才那个说了证言的小女生。
看着二人在长相上似乎有些相似，应该是父女。
温玉成见状，本想就这么去打个招呼，道声谢。结果，才迈出几步，就听见二人的吵架声。
“老爸问你话，你都敢不回答？长嘴有什么用的？”
“我说，她先打我的，听见了吗！”
“人家对你这么好？你怎么一点也不懂感恩？不是让你要听话？”
温玉成止住了脚步。
看来，这位小女生的行为，并没有得到别人的认可。要是自己再出去道谢，究竟是去灭火，还是只会让眼前这对父女的关系变得更僵。
“她本来就是错的，人家又没抢她东西。她有错，我还不能说了？”
“你以为你是谁？你很了不起是不是？”
“我就是很了不起！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上课老师就是这样教的！”
看来，这位小女生似乎吵赢了自己的父亲。那位中年男子走到路的另一边，似乎是在拦车。
温玉成想着，这小女生性子如此强硬，似乎也不需要自己再去多说什么。但是，那小小一只，就这么蜷缩在黄色的路灯下。
周围是浓得抹不开黑夜。仿佛下一秒，黑夜就会吞噬掉这个小小的光点，和那小小的身影。
怪可怜的。
温玉成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走到小女生的身边，蹲下来，硬邦邦地来了一句：
“你没做错，别管他们说什么。”
过了一会，温玉成想起，刚才这位小女生，还和那位中年妇女动起手了。为了不那么像教坏小孩子的人，他赶紧补了一句：
“哦，我是说除了打人的那部分。”
“笑死了，”傅灵吐槽道，“听起来，你真的很像那些要拐卖小孩的。”
“真的？”
傅灵摇摇头，将头向后靠在沙发上，悠悠地说道：
“假的啦，我当时根本没往那边想。”
温玉成凑了过来，一双眼睛就在傅灵的斜上方，黑黢黢的，宛如不见底的深坛，但表情却是一副温柔像。
“你......不是不记得了吗？”
傅灵看着温玉成的眼睛，脸又热了起来，慌忙坐直身子，从茶几上拿起茶杯，喝了几口，才说道：
“......是不记得了，但是我很胆小的。你知道不知道，小时候我姐姐不想带我玩，就告诉我，前面有人贩子，让我躲在草丛里，别让人发现。然后我就真的，一直蹲到下午，直到我妈来找我吃饭......
“如果我真的觉得你是人贩子，我肯定会记得。”
说到这里，傅灵放下茶杯，话锋一转，道：
“当时我也没吃到炸果啊？怎么回事？”
“等的太晚，我饿了，就把炸果全吃了。”
傅灵哈哈大笑，“合理的，谁知道真的会等到这么晚。”
温玉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解释道：
“其实也不全是为了等你......当时，我也不想回网吧打游戏，有点太无聊了。但是去网吧做试卷，多少也有点奇怪，那还不如干脆就待在那......”
“在网吧写试卷......你看，现在愣是个什么软件、网站，都莫名其妙能变成学习网站，你也是线上学习的先驱了。”
“真的假的......”
温玉成伸了个懒腰，似乎是坐着有点累了。他站起身，问道：
“要不要出门走走？边走边说吧？”
二人来到了附近的公园，也是傅灵两次遇见“传销大妈”、温玉成“折戟”湖边草丛的地方。
傅灵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将胸中的浊气排空，道：
“所以呢，之后你就渐渐疏远了你的小伙伴，然后把自己关在家里，努力学习，然后在第二年参加高考，一举成为当年高考状元......”
“你说得没错。”
“？”
傅灵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温玉成。
温玉成狡黠地朝傅灵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
“我确实是当年的文科状元。”
“......你还真是厉害。”
“不过，事情比你想象的要更......嗯，”温玉成正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来。
这时，远方传来一阵唱歌的声音，“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温玉成转过头，笃定道：
“嗯，更传奇。”
“......”
自抢包事件后过去不久，深州市便开启了打击“飞车党”的专项行动。一时间，人人都是监督员，只要见到疑似飞车党的人，便会赶紧报警。
温玉成和他的朋友们，就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举报”电话，而又一次被带进警察局。
那时暑假已经接近尾声，高中生已经回校，开始了紧张刺激的高考复习。此时的家长，为了防止有飞车党妨碍自己孩子的学习，每日都将心里那根弦甭得紧紧的。
而另一边，吴卓轩等人又成功在自己的学校“续费”。他们自称为高中钉子户，开学日的时候，在网吧玩得不亦乐乎。
“喂，把温玉成搞出来，车都不够骑了。”
陈子豪的粉毛已经褪成了浅金色，正一边瞄准游戏里的目标，一边朝自己的伙伴喊话。
吴卓轩那一头绿色也掉成浅绿，他嘴里叼着烟，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
“他的车钥匙在我这，人不知道在那。”
另一边的金毛狮王道：
“他可能真的回去上学了。”
陈子豪听了，一把将鼠标丢在一边，大喊道：
“我X，这人有病吧？上学有什么好的？”
说着，陈子豪起身，站在吴卓轩和金毛狮王身后，大声密谋道：
“怎么样，去把他搞回来，不然哥们几个都没钱吃饭了。”
金毛狮王不为所动，而吴卓轩想了想，摁下了游戏暂停键，转头看着一脸兴奋的陈子豪，道：
“X的，你这么大声干嘛？”
“怎么样，去不去？他家不是住豪宅的吗？你有没有他电话，我们干脆去他家呆着，怎么样？”
这时，吴卓轩的聊天软件响了。看着在角落跳动的头像，是温玉成。
温玉成约他们去关帝庙见面。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温玉成在搞什么。不过看在温玉成说，请大家吃炸果的份上，最终还是决定赴约。
三人骑着电动车。在路上，少不得被人侧目。但三人浪荡惯了，完全不在意。
温玉成就坐在关帝庙前的大树下，手里捧着一份炸果在吃。
见到三人，温玉成朝他们的方向挥了挥手，然后起身走向小吃摊，让老板再多做几份。
陈子豪快步走到温玉成身边，一把跳起来，手臂挂在温玉成的肩膀上。
“狗儿子，这几天怎么不来网吧见爸爸？”
温玉成不动声色地将人甩开，笑道：
“别急，爸爸给你买东西吃。”
说着，就把自己吃了一半的炸果，递到陈子豪面前，“儿子，饿了就先吃点，不够再买。”
陈子豪很不客气地接过了炸果，一边吃一边骂道：
“是时候孝敬你爸爸了。”
这时，金毛狮王打断了二人的吵嘴，指着远处，坐在树下的那对母子，道：
“你们看，这不是上次那个疯婆子？”
其余人顺着金毛狮王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是林阿姨。
她似乎又带着健健来上香拜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