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真的没有口臭
庆安市人民医院，VIP单人病房。
天地间一片雾蒙蒙的玄青色，窗外响起一片滴滴答答的错落声。
——江南的雨季到了。
病房里少女的手中握着一支铅笔，身前的被子上摊开一个米白色的笔记本，上面勾勒出那天体育馆初遇的场景：一个黑衣少年头顶一片黑鸦，以一敌众，将满臂是伤的纤弱少女护在身后。画的下面是一小段即兴创作的零碎音符，还未连成篇章。
“这此木，说是去买早餐，怎么一天一夜了还没回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尹雪若躺在病床上，不断朝门外张望着，一脸焦急，手中的笔也停了下来。
作为徽州省排名第一的重点高中，庆安六中严禁学生使用手机，尽管还是有不少人偷着用，但尹雪若寄人篱下，向来如履薄冰，不敢跟养父母提买手机这种过分的要求。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是此木回来了吗？尹雪若心中喜滋滋的。
她扬起细长的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
病房的门被推开，来人却有两位。
一个穿着雪纺碎花衫和黑色裤子的中年妇女，右手挽着一个差不多身高的秃顶男人，男人手中拎着一袋干瘪的橘子。
中年夫妻手挽着手的本就少见，难得的是这两人脸上还一副恩爱神态。
男人随手将橘子往床头柜上一放，坐下开口，“雪若啊，怎么这么不小心，把手臂弄成这个样子？”
来的这两人正是尹雪若的养父母。
一见养父母进来，尹雪若便偷偷藏起笔记本，小心翼翼地将被杨宁等人霸凌烫伤之事说了出来，莫了还轻声细语地加上一句，“我以后一定注意，不再去招惹这些人。”
“这里面肯定也有你的问题，不然人家怎么就专挑你欺负呢？”中年妇女像浑身没骨头似的，整个人趴在男人肩上，一双俗气的大红色嘴唇上下翻飞，“还有啊，住这么好的单间干嘛？我看你现在状态挺好的，待会直接跟我们回家，这种病房，住一天就得废掉我和你爸半个月工资吧。”
中年妇女眨巴着三角眼，上下打量着这个房间。
“妈......病房的钱我同学已经帮我付过了。”尹雪若双手紧抓被子，眼神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医生说要留院观察一周，以防伤口感染。”
“那人家垫的钱，我们也是要还的呀......”男人边说边剥起一个皱巴巴的橘子。
“你这同学人品真不错。”中年妇女一把拍在男人背上，对他眨巴眨巴眼，小声说道，“不如我俩干脆装作没来过，直接让这个同学把医药费也垫了，能省下好大一笔钱呢！”
“妈，我同学他家里刚刚出事，不能要他的钱。”尹雪若的音量很低，但是语气异常坚定。
“不能要他的钱，哼，你花我们的钱倒是心安理得是吧？”中年妇女一把抢过男人刚剥好的准备递给尹雪若的橘子，赌气似的大口一嚼，汁水四溅，“我告诉你，以后等你长大工作了，这些钱都得加倍给我还回来。
我们走！”
中年妇女一把薅起男人。
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尹雪若紧咬牙根，努力逼退眼里的泪。
再忍几年，等到大学毕业就好了，那时，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你何必说这么难听的话，以后还得指望她给我们养老呢。”出了病房门口，男人略有埋怨地说道。
“我就是气不过，见不得她那个装可怜的样子，演给谁看呢？”中年妇女白眼一翻，然后又像吸铁石似的贴到男人身上，“走，去跟医生说，今天就办理出院，我就不信了，能感染成什么样？”
中年妇女这一贴的位置恰到好处，像个熨斗似的，把男人心间的那一点小牢骚，一下子熨平了。
......
三楼护士站。
一胖一瘦两个护士正在聊家常。
胖护士说道：“就楼上那个VIP单人房里的女孩子你见过吗？长得真漂亮，皮肤就跟白瓷娃娃一样，可惜了那双手臂啊，我看是得终身留疤，好不了喽。不然呐，说不准能嫁给什么样的富贵人家呢！”
胖护士说得生动，脸颊上的两坨肥肉弹来弹去，表情中还掺杂着颇为真心的遗憾，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尹雪若什么人。
“这女孩子也挺可怜的，”瘦护士凑近搭话，“刚刚我准备去换药，听到里面她父母说什么要她以后把治病钱全部还回来的话，听起来不像是亲生爹妈。”
“啊呀我说小王啊，”胖护士往旁边一个小跳，右手捂住鼻子，“你最近是不是消化有问题？要不要去胃肠科找孙医生看看......”
瘦护士立马懂了对方的意思，表情尴尬，囧得满脸通红，心想平时也没人说我口臭啊，但还是把手拢起来，举到嘴前，轻轻吹了口气。
此时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头顶的通风口处掉下来一颗螺丝，一片天花板像跳舞似的突突顶起。
“这也不臭啊。”瘦护士凑近闻了闻自己的手掌，没有任何气味，但当她抬起头准备跟胖护士理论时，确实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冲进鼻腔，像是全城的化粪池堆在一起，高温发酵了一个月。
奇怪的是，她还没说什么，那胖护士就已经吓得面容扭曲，甚是可怕。
“怪......怪物！”胖护士抬手指向自己身后，趔趄着转身就跑，一双粗跟皮鞋都被甩飞。
瘦护士刚一回头，一根冰凉的黑色长矛便刺入她的咽喉，黏黏糊糊的汁液混着自己的血液一起流满全身。
此刻她真的很想叫住胖护士，告诉她自己真的没有口臭。
因为，很明显，臭味来自眼前这怪物。
只可惜，她再也开不了口了。
在彻底地闭上双眼之前，瘦护士模模糊糊地看到，这怪物是一个头上长着两个犄角的巨熊，比动物园里的普通黑熊要大上一倍，浑身红毛，背上还长着两只巨大的翅膀，在不算狭窄的医院走廊里竟只能展开三分之一。
这红色巨熊爪尖锋利，又粗又长，其中一根，正深深插在自己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