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贤庄（十）

36

杀戮结束在正午阳光最烈的时候。

南风过境，黑烟散尽，孙慎领着几个属下赶来，“岱将军，一切如咱们的计划，岱府以为刺杀必胜，还准备摆大宴庆祝呢，一个都没跑。”

“我们也是有惊无险，只是丰阁主受到了惊吓，要不要请个大夫看看……”岱珏道。

“不用不用，我今晚回去，泡泡温泉就好了，”丰沉连忙拒绝。

“你手怎么了？”岱珏问。

孙慎半只胳膊都青了，手背漏出一点，都是叶熙方才给压的，他还没来得及告状，自己好心让她躲一躲，她却险些卸了她一条胳膊，可话到嘴边，他发现一个熟悉的影子，与叶熙并列，“丹……丹姐？”

“我姓梅，单名筱，不是你的丹姐，我们之前从未见过，你肯定认错人了。”梅筱淡淡道。

孙慎摇头，“我不会认错……你是丹姐。丹姐你去哪儿了？离开祈梦城，也不跟我们打个招呼。你是来找岱将军的吗？”

“你认错人了。岱二公子有情有义，我仰其风华，慕名而来聚贤大会，眼见岱二公子有难，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梅筱不愿过多纠缠，“如今岱二公子无事，我也就不多留了。”

“等等，”孙慎几个步子冲上去，“丹姐，兄弟们都很想你，岱将军他也很想你！”

“让开，”梅筱要出刀。

叶熙长刀一挥，“你不能走，你我之间，还有恩怨未消。”

岱珏看向梅筱，笑道，“你是谁不重要，既然来了，留到聚贤大会结束又何妨？”

梅筱知道，就算她想走，叶熙也不会放她，她跟叶熙之间的心结，总得解开才行，于是点了点头。

岱珏让属下喂大家吃下解药，吃下解药的江湖人悠悠转醒，此时傍晚，孙慎已经指挥着雷厉风行的西北军把战场打扫干净，聚贤庄没留下一滴血，还是方才比武擂台青山绿水的模样。

岱珏道，“方才岱某处理了一点私人恩怨，让大家虚惊一场。各位接着热闹，等着聚贤大会结束，岱某请大家喝酒。”

大家将信将疑，黑烟之后他们不省人事，可岱二公子一说请酒，立刻恢复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洒脱本质，不就是昏迷睡了一觉，也没少胳膊缺腿儿。

“岱毅私藏七杀门刺客，公主要跟我一起去审问处置吗？”岱珏问叶熙。

叶熙看看武器，她没有用秋水剑啊，岱二公子怎么认出她来的？

“世子殿下当年，经常写信，给一个叫叶熙的妹妹，”岱珏从很久之前，就对叶熙这个落叶山庄的庄主女儿很是好奇，“他常说，这个妹妹武功很厉害，将来一定能成为武功天下第一的大侠。”

“我不是有意骗二公子的，”叶熙不好意思，“若是可以，我自然想亲自审问藏匿七杀门刺客之人。”

“丰阁主，你是回去泡温泉呢，还是跟我们？”岱珏望一眼丰沉。

丰沉抱起暖炉，“自然是跟着你们。”

骆凝此时也醒了，“你们，你们去哪儿啊！等等我！我也要去！”

梅筱秀眉一紧，少女背着红雪枪，是那个骆家上擂台的姑娘。

孙慎无奈，岱将军是怎么想的，让这么多人去围观，今日家丑，怕是要宣扬的无人不知了。

路上，孙慎把事情从头到尾，讲给叶熙听，岱珏说她尊为公主，是当今皇上的义女，是李监军的妹妹，还是落叶山庄秋水剑诀的继承人，无论哪一点，这个事儿都得好好说给她知道。

“半年前，太子殿下在靖明台遇刺，”孙慎滔滔不绝的讲起来，“其实这个事儿，跟我们西北军也没多大关系。可朝廷暗鹰部跟苍山查了老半天，竟然说这个事儿，是英王世子和失踪的三千先锋营的旧部干的。这不是瞎掰胡扯吗？从前冤枉李监军谋逆，莫须有的罪名扣下来，一身嘴也说不清楚，我们认了，可不能什么乱七八糟事儿，都往李监军身上冤枉吧！”

“此事与长舟哥哥无关，定有人暗中作梗，长舟哥哥是绝不会伤害王兄的，”叶熙道。

丰沉跟着点头，“没错。”

孙慎又说，“所以我们气呀！宁安帝是个好皇帝，可为什么每次昏庸，都是在李监军这儿呢？尤其是当年一起在祈梦前线守城，跟着李监军去鞑靼大营刺杀的老兵，谁人不知李监军为人光明磊落，怎么可能买刺客行刺当朝太子。我们想着写封联名血书，上奏朝廷，给李监军喊冤。就在那个时候，我爹收到了岱将军的信。”

岱珏说道，“我借江湖九流遍及大周国的势力，顺着靖明台为数不多的线索，查到了刺客之中，有侥幸活下来的几十人。虽不知他们怎么在靖明大军的箭矢下逃走的，但至少，我知道了这帮刺客的来处，也就是早就该被朝廷剿灭的七杀门。”

叶熙道，“当时我突围出来，逃往靖明府，这些刺客应该是追杀我的那一路。他们追我入了靖明府，就消失了。我以为他们返回去，死在箭矢之下。”

“怪不得，”岱珏心中疑问打通，“我细细追查，这帮七杀门的刺客，竟然就藏匿在南阳岱府。我与岱毅少年分家，我离家去西北后，再也没回去过，就连祭拜祖先，也在岱府墙外。岱毅竟然敢藏匿朝廷通缉犯，我气愤难当，又怕打草惊蛇。此事定有幕后主使，于是心生一计，写信给孙将军，想借西北军一用。”

孙慎接着讲，“我就带着一千西北精锐到了南阳。无兵符调兵遣将，是为谋逆，所以我只能乔装打扮，说自己是来南阳参加聚贤大会的，一千精锐是为了保护我。我见到岱将军，定下计策，岱将军做诱饵，引刺客行刺于他，他借机杀之，与岱毅对峙，他说不清楚，为了保命，定会供出幕后主使。”

岱珏道，“七杀门的刺客，留不住活口，他们牙齿里埋着毒药，若没有生路，就算我不杀他们，他们也会自尽。”

“聚贤大会你故意高调出现，是为了给刺客创造机会，可你为何判定岱毅一定会杀你？还会用七杀门的刺客？”叶熙问。

“我们提前散布消息，说岱将军有意回岱府，拿回属于自己的那份产业，”孙慎道，“岱毅那个人，没本事，守财如命，还尤其嫉妒自家弟弟活的比他强。岱将军了解岱毅的秉性，岱毅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岱家的祖业白白分出去，手底下正巧有七杀门的杀手可用，定会让刺客刺杀岱将军。”

果然，一切如他们所料想的一样，杀手在聚贤大会时刺杀，早有准备的他们兵分两路，岱珏做饵，他带人围了岱府，把岱家之主，也就是岱珏的大哥岱毅，人赃并获，就地收监。

几人说着说着，就到了岱府。

岱毅披头散发被押了上来。

“岱毅，我已经原谅过你一次，我离开岱府，再无瓜葛，可你，竟然还想杀我，还买通了七杀门的杀手，”岱珏看着匍匐脚底的可怜人，“这次，我不会再放过你了。”

“不是我……不是我！”岱毅猛摇头，“不是我！”

“那是谁？”

“是……是二皇子，二弟，是二皇子要杀你！杀手都是二皇子派来的人！我鬼迷了心窍，他说将来他当了皇帝，就容我位列公卿，光宗耀祖，我就……就信了他的许诺。二弟，你知道我的，我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能耐，找到七杀门的杀手为我做事！”

“我不是你的弟弟，”岱珏偏过头，他实在不想再听这人扯谎。

亲大哥想害他，从小到大，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他一直以为大哥只是贪财，想把岱家的家财全都据为己有，他也如他所愿，净身出户去了西北。

若不是他残了双腿，也断不会回到南阳与这个阴险的哥哥同城而居。

直到他探查七杀门的杀手行踪，才知大哥这些年，一直与奉□□廷的二皇子势力暗通款曲，还参与了半年前靖明道刺杀太子之事，七杀门的余孽，如今就藏在南阳岱府之中。

“二弟，大哥错了，你饶我这一次，你杀了我，爹在九泉之下不能瞑目啊！”

“大哥，你不可饶恕的错，不是聚贤大会，你借二皇子让你藏在岱府的杀手来刺杀我，而是你与那二皇子沆瀣一气，刺杀当朝储君，还假造证据，利用暗鹰和苍山之主，把罪名推给生死不明的英王世子李长舟！”

岱珏感谢上天让他残疾了双腿，若不然，此时此刻他定提着家法棍子把这厮活活打死。

“太子不死，二皇子怎么能当皇帝？他当不成皇帝，许诺我的又怎能实现？岱珏，我想让岱家走的更高，你区区聚贤大会又如何，等我有了皇帝的支持，就能主宰整个武林，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岱氏全族。”

“全族？你可知道，刺杀太子，论罪方诛九族。你是想拖着岱家九族与你一起下地狱。你为的是你无知的嫉妒，欲望和野心，从来不是为了岱家。孙慎，带他下去。”

幕后之手昭然若揭，只差一份供词，这种刑讯逼供的事，孙慎如今在西北军中独当一面，做的比他好。

“二公子，你打算怎么处置他？”叶熙问。

“交给朝廷，依法严惩，”岱珏既然当着叶熙的面，审问岱毅，就没想过杀人，“公主意下如何？”

此人虽不是主谋，但害王兄的刺客是为他所藏，又诬陷长舟哥哥，她想将之千刀万剐。

但岱毅又是岱二公子的亲哥哥，长舟哥哥还欠岱二公子的一份救命恩情，她怎能恩将仇报，杀恩人亲族？

岱二公子大义灭亲，交官府处置，叶熙虽然不甘心，却以为是最公正的做法。

“可就凭这一张认罪书，宁安帝会信你吗？二皇子也是宁安帝的亲儿子，你让他去相信一个外人说的话，因为一张破纸，相信他的一个儿子要杀他的另一个儿子？”梅筱怀疑。

“一张纸当然不足为信，但公主殿下的话，宁安帝还是会听的，”岱珏本来是想让西北军出面，可叶熙来了南阳，可谓上天都在帮他。

叶熙点头，“我定会把此事与父皇秉明，还长舟哥哥一个清白公道。”

“那就有劳公主了，”岱珏推动轮椅，“听丰阁主说，公主想知道李长舟的事，才来南阳？”

“五年前，奉天城里接应长舟哥哥的那些江湖人，是奉你的千秋令而来。”叶熙自然想问，但来南阳确是为了凤凰羽，如今岱府归了二公子，“顺路而已，我们来南阳，是为了……”

“是因为公主与梅姑娘约好了，在聚贤大会的擂台上决胜负，我们随公主游历，慕聚贤大会盛名，顺路来看看热闹，”丰沉可不能让叶熙把凤凰羽的事儿说出来。

叶熙望一眼梅筱，她差点忘了，“没错，我落叶山庄灭门之仇，与七杀门早该有个了断。”

“梅筱不是你的仇人，”岱珏道，“七杀两部，天字部与地字部，黑鱼符与金鱼符，互不干涉，梅筱为天字部，而灭落叶山庄的，是地字部，也就是今日刺杀我，与你交手，死在你眼前的这些个尸体。”

叶熙也算，亲手报了仇。

“公主，我想与你求个人情，”岱珏仰望叶熙，眉目恳切，“若公主应我，我愿将千秋令送与公主。”

千秋令能号令江湖群雄，是正道武林千百年一直代代相传的约定。但千秋令只为侠义之举，若行不仁不义之事，江湖人也不会盲从。此物堪比武林盟主的盟主令，也使得聚贤庄短短几年在江湖盛名。

岱珏向来出手大方，可也不至于把千秋令送给她一个小姑娘。

“你想我放过她？”叶熙一指岱毅。

“没错，我所求公主，放过梅筱，隐瞒梅筱七杀门的杀手身份。此事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孙将军自不会说。我想公主明辨事理，当年梅筱，并没有参与落叶山庄之事。”

“就凭七杀门天地两部，互不干涉？就算天部不参与，但也知情。”

“她不知情，因为她那时候与我在西北，坚守城池，力抗鞑靼，根本不可能知道中原发生了什么，”岱珏看一眼梅筱，梅筱也看向他。

“你说……她……在西北军？”那时候，长舟哥哥应该也是在西北军的，叶熙诧异，“一个杀手，为何会在西北军中？”

“这个……我也想问，苗校尉骁勇善战，为何会是七杀门的杀手呢？”岱珏心有成竹，却还是想听。

屋里一片死寂，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孙慎干着急，“丹姐，你说呀，你一定有你的苦衷！”

丰沉忽然插话，“梅姑娘，你不是已经毁了刺青，与七杀门一刀两断了吗？为何还要犹豫？”

许久，梅筱道，“苗丹是我，梅筱也是我。我本是七杀门地字号的杀手，梅筱才是我的真名。苗丹是我杀的一个小户良民，我初去西北边境，要混入西北军中，需要一个户籍身份登记。”

“混入军中？”孙慎没听错，一个杀手，混入军中，为了上战场杀敌？

“我接了七杀门的黑鱼符，任务就是去西北军中潜伏，找机会除掉岱珏。我只知，有人出了十万两黄金，买岱二公子的项上人头，杀了他，我就能拿到其中五万两。”

“是岱毅……”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这个恶毒又傻帽的岱大哥。

“没错，”梅筱道，“我对谁出钱买凶，从来没兴趣知道，只管杀人。后来我才查到，当年的买家，正是南阳岱府的大公子，岱毅。”

“可你没有杀我，”岱珏微笑，“你有的是机会，悄没声息的杀了我，我从没防着你，且你武功比我好，我也打不过你。”

“你想知道缘由？”梅筱也笑了，英气的五官变得柔和，眸光投向岱珏，似深情款款，仿佛屋子里只有她和岱珏两个人。

“想，”岱珏自梅筱亮出刺青，证实杀手身份，就想知道。

“因为我喜欢你，”梅筱把头上的簪子取下，放在桌上，“我一直记得，我送我木簪时，说想娶我为妻，一辈子不离不弃。”

绕是叶熙，也对这突如其来的狗粮呛得心潮腾涌，难以置信。

成微成婉比较淡定，他们谁也不熟，年岁尚小，对男欢女爱也不敏感。丰沉装作淡定，天知道，他脑补了多少惊天地泣鬼神的二女共侍一夫的桥段。

孙慎是知情者，岱将军当年可是军中一枝花，西北军多少老将军，都想把自家闺女介绍给他，奈何岱将军心有所属，只能作罢。

只有骆凝，青筋暴跳，闪身翻过桌椅，长枪直指岱珏，“你什么意思？你跟她说，你要娶她，那娶我姐姐又算什么？”

王五早就捉住枪杆，挡在轮椅之前，“骆姑娘，请收枪。”

“王五，退下，”岱珏摆了摆手，“阿凝，我与你姐姐的事，以后我都会讲给你听。

“骆姑娘，你能不能先收了枪，听丹姐把话讲完？”孙慎也跑过去，隔在岱珏与骆凝之间，别这小姑娘脾气上来，真把岱珏给劈了。

骆凝看看梅筱，长得也不怎么好看。

若是她欺负过姐姐，她一定替姐姐讨回公道。

“丹姐，你接着说，”孙慎摸一把汗，总算劝住了。

“其实，我最开始，一直计划着怎么杀你，军中人多又杂，要做的干净，我做了很多布置。你忽然自请离开宿州中军，去祈梦城前方守堡寨，让我之前准备的，都没了作用，措手不及。”

岱珏那时候在中军，每天扛着枪在城里转来转去，闲的快长毛了，而边境堡寨连着失了三座，鞑靼气焰嚣张，堡寨守军力量削弱，正逢朝廷下旨，在宿州中军大营中选一些年轻将士，补充到堡寨。

他第一个报名，想他来西北，就是为了一腔男儿血，用他岱家祖传枪法，把鞑靼蹄子赶出长城国界，终于有了机会。

虽然最后统计，整个中军，只有岱珏跟苗丹两个人自愿报名。

其他倒霉被强制分配到堡寨前线的，一部分垂头丧气，写好遗书，一部分忙着走关系送礼，想没出宿州城，还有留在中军的可能性。

宿州军为励军心，奖赏了岱珏和苗丹两个自请去堡寨的士兵，岱珏得了个祈梦城右路军将军的头衔，相当于副将，苗丹因是女子，去了祈梦城，多半也是处理处理军粮跟城中治安的轻快事儿，象征性的封了个校尉。

封赏典礼设在宿州大营校场，表面功夫，得让全军看的见才有用处。岱珏和苗丹在众目睽睽之下，听监军大人念了一篇晦涩难懂的励志表文，收到了谢老将军发下的金光闪闪的铠甲。

最后，互相认识了一下。

苗丹，亲身前线，为国守城，多么勇敢的姑娘。

却不曾想，她是为了杀自己，才不得不跟着自己，到了祈梦城。

“那丹姐又是什么时候，不想杀岱将军了？”孙慎为兵将世家，少年参军，父亲当时还是祈梦城的左将军。他跟着父亲一道，迎接宿州中军大营来祈梦城的右将军和校尉，见到岱珏和苗丹，一个阳刚潇洒，一个巾帼英姿，跟之前打发来的歪瓜裂枣，完全不一样。

又听说两人，还是自请来祈星城的，觉得他们肯定是脑子被驴踢了。

“其实……我心生动摇，起初，并不是因为喜欢岱珏，我们也是后来并肩作战，逐渐了解，才熟悉起来的，”苗丹道，“我为杀手，一直以为，杀手杀人，只是买卖，买家给钱，我们以命搏命。可到了祈梦城，鞑靼的弯刀如砍瓜切菜一般屠尽整个堡寨，千百人的性命，一瞬间就做了土，再不能笑，再没有哭。我终于明白，生命不是普通的物件，生命不可以当做买卖。”

“我亲眼见西北边境尸横遍野，亲眼见鞑靼蹄子肆无忌惮的侵我国土，欺我国民。泱泱大周国，堂堂西北军，竟然忍气吞声，以避求和，士可忍，孰不可忍。就算我是江湖最微末下贱，最唯利是图，手段卑劣，为人不耻的杀手，也是有心，有血性，明怜悯，知尊严的。”

“我记得咱们第一次出堡寨，在城下与鞑靼蹄子野战时，你与我说，早晚有一天，咱们会把鞑靼蹄子赶出长城，让他们无胆来犯，”岱珏回忆往昔，他也是那时候，对苗丹刮目相看，渐渐的喜欢上了，这个与他所愿一般的女子。

“我们一起经历生死，你与我表白时，我早已爱上了你，再下不去手杀你了。”梅筱苦笑，“自从来了西北，我的心，就像烧着火一样，我为鞑靼暴虐而气愤，为西北军无为而沮丧，为无辜惨死而悲悯。而你与我之间，志同道合，两情相悦，你说你喜欢我，我也喜欢着你，我觉得，我总算，活的像个人了。”

“可你还是不信我。”岱珏道，“若非今日事实所迫，你恐怕一辈子都不打算与我坦诚。”

梅筱透着无奈之色，“没错，我从没打算坦诚。我们七杀门的杀手，一旦接了黑鱼符，就是不死不休，中途退出任务，是为叛徒。叛徒只有死路一条，七杀门专门清理叛徒的责部，会追杀叛徒到天涯海角。”

她明知自己的死路，却还想尽己所能，给喜欢的人一条活路。

“我迟迟没有动手，七杀门催促多次，我骗他们说军营戒备森严，我很难下手，他们就又派了三个杀手协助我。我虚与委蛇，拖延时间，那三人终于察觉我根本不想杀你，于是计划自己动手。”

“你说的，是边民中自愿参军，还执意入野战先锋军的那三人？”岱珏有印象，三人直接到了苗丹账下，是苗校尉的直属亲兵。

“就是他们，”梅筱道，“那时候，你正与李监军定计，以祈梦城为饵，取道后方草原腹地潜入敌营，杀鞑靼的大可汗，挑起鞑靼内乱，没注意我的账下少了三个人。我杀了他们三人，假传密信隐瞒七杀门。可纸包不住火，七杀门还是得知我的所作所为，责部追杀我，我不能再留在你身边，也不能再留在西北。”

好在刺杀大可汗的行动成功了，如李监军所计划的那样，鞑靼各部落，为争夺可汗之位而内乱，孙副将率领三千野战军，立刻趁火打劫，抢回了之前被鞑靼攻破的三个堡垒。

虽然付出了不可挽回的惨痛的代价。

之后宿州中军，在监军大人的威逼利诱下，士气大振，几乎全军压上，重修堡垒防线，利用鞑靼内战自顾不暇，一鼓作气，收复草原和矿脉，把边境线重新推回到了长城。

梅筱夙愿实现，老天待她不薄，那时候的她只想着活下去，“我几次从责部杀手追杀中死里逃生，后来七杀门被暗鹰和苍山所灭，包括整个责部。我得以喘息，听说你回到了南阳，创立了聚贤庄。我很想去南阳找你，可朝廷通缉七杀门余孽，我赫然在列，南阳聚贤庄在江湖上渐有名望，我不能给你惹去麻烦。”

孙慎一直以为苗丹不辞而别，是因为骆湘的死，却不想，是被七杀门追杀不得不离开，“所以丹姐你离开，不是因为湘姐的死？”

梅筱坦荡一笑，“我从没有愧疚。我与岱珏互许真心，志同道合，她一纸婚约，就想横刀夺爱，我凭什么退让成全？她的死又与我何干？我是祈梦城的校尉，有自己的职责所在，她宁死不退，非要替岱珏守北城门，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又不是我拿着刀，逼她做出选择的。”

“你什么意思！”骆凝又坐不住了，“一纸婚约怎么了？我姐姐为了那一纸婚约，十八年苦苦等着岱家二公子娶她。十八年纪，未婚夫还迟迟不来提亲，你知道有多少人暗地里嘲笑她吗？你们还有理了？”

“阿凝……”

梅筱打断岱珏，“骆凝姑娘，我与你姐姐，虽然是情敌，但我很敬佩她，也很感谢她。若你姐姐还活着，我们该是很好的朋友。”

骆凝心里还有气，丰沉道，“后来呢？你去了哪儿？你又是怎么受伤，怎么飘在秦江上？”

“我恢复了梅筱的本名。我家很穷，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卖给了人贩子，我从七杀门学成后，找过他们，可他们已经病死了。这个名字，大概是他们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她过上了普通人柴米油盐的日子，女扮男装，在秦江各个码头打零工，卸货扛包，赚点小钱，足够温饱，悠哉悠哉的度过了五年。

“那日，我看见了七杀门天字部的暗号，心有所疑，就按暗号指引，悄悄跟到了他们所藏，竟是南阳岱府。七杀门被朝廷追杀多少年，岱毅竟然敢藏着他们。我怕岱毅对你不利，就在南阳地徘徊，监视他的行踪。”

“我跟踪时，不小心被他们发现了，好在只有十人，我怕他们回去告诉岱毅，就把他们都杀了。可能我这些年安逸惯了，疏于练武，跟他们交手时受了点伤，落入秦江昏迷，漂流不知多少天，遇上了叶姑娘和丰公子的船，他们好心，明知我是七杀门的杀手，还救了我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