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别离（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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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墙之下的大半禁军，随着帝王回宫，抬着李英的尸体的士兵，不知该怎么处理，禁军统领看向魏慎行，暗鹰指挥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定是明白帝王的心意。
“乱葬岗，”魏慎行面具下的眸子，冷光扫向被禁军压在地上的李长舟。李长舟依旧挣扎，被士兵无情带走。他离得太远，听不见魏慎行的命令。
禁军统领立刻让属下把人拖走埋了，魏大人也够绝情的，乱葬岗野狗成群，尸体过夜之后就只剩下白骨了，却见李澈上前，拦下士兵，“魏慎行，英王爷纵使获罪身死，也是皇爷爷亲封的亲王之尊，你一介奴仆卑贱身份，谁给的胆子处置皇族宗亲的尸首？”
禁军统领忘了此地还有个皇太子，他还以为李澈跟着李长舟回宫了，按着尊卑，他的确该先问皇太子的意思，“那太子殿下以为如何处置？”
“自当入我李氏皇陵。”李澈与魏慎行的冷眸对视。
“呵……”魏慎行竟是笑了，“太子殿下，你该不会信了英王所说，以为先帝和叶大侠非他所害？”
“信不信，我自有判断，”李澈道，“父皇既没有下旨，废除英王府的爵位，英王伯就当以亲王规制下葬。”
“臣自是不敢乱了规矩，只是陛下之意如此，臣只是代为执行。至于陛下为何不废英王府的爵位，太子殿下大可追上御驾亲口问一问，”魏慎行转向禁军统领，“郑大人若怀疑我捏造圣意，也可一起追上去。”
“不敢，不敢，”禁军统领挥手，“带走。”
“谁敢，”李澈挡住禁军前路。
两边僵持不动。
夜空繁星闪烁，正北最大的星辰，越变越亮，继而连铺成片，照的整个皇城如天宫仙境一般耀眼，似野火燎原。
魏慎行察觉火光，立刻翻身上马，李澈也顾不得护着英王爷的尸首，与魏慎行向着同一个方向跑去，那是英王府的方向。
“大人，走水了，”来人报告禁军统领，“是英王府。”
“怎么好端端的会走水？”英王府外都是宁安帝做王爷时安王府的亲兵，怕的就是有人落井下石找英王府的麻烦，“带上两队人，立刻英王府去救人。”
禁军统领骑马飞奔，太子殿下不知从哪里抢了一匹马，还顺带上了被押在半路的李长舟，也追到了英王府大门之外。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外围守备的士兵，发现火势时，英王府所有的大门都紧闭，不仅从里面插了门栓，还上了牢固的铁锁，等到他们硬砸开门，火势蔓延到所有院落，已经无法进入救人。
“救人，救人啊！”李澈看外面士兵匆忙提着水桶，向着火海泼水，然而火却越烧越旺，仿佛要吞噬掉这曾几何时尊贵辉煌的院落。
李长舟跳下马，不要命的往里闯，禁军赶紧把人拦在外面，他们是安王府的亲兵，都认识李长舟，“殿下，里面危险，院子里东南西北四个角落都堆着酒，院子里被洒瞒了油，人根本靠不进去。”
李澈比李长舟镇定些，杵在门口，心急如焚，听旁边侍卫与他回报，“魏大人比殿下早到，方入了火场之中，尚还未出来。”
苍山几个弟子匆匆赶到，“殿下，我们也进去看看情况。”
说着，几人抱起木桶，水从头浇到脚，找了火势最弱处，翻墙进入府院。
十几个黑影，跟着苍山弟子之后，跳入火中。禁军统领揉揉眼，这些人都不要命吗，火烧的那么大还往里跳，一个不小心，可就出不来了。转眼，他又看见一黑影，靠近李长舟一边，一掌劈晕了那个挣扎着要冲入火场的世子殿下，从王府正门迎着火焰就钻进去了。
身怀长短两刀……
那些个黑影，皆是暗鹰。
暗鹰卫在此，皇上定在附近，英王府走水，御驾竟然半路折了回来。禁军统领摸一把汗，好在方才自己带人赶来的及时，立刻身体力行的扛起两个大木桶，与禁军士兵下令，“都愣着做什么，赶紧救火！”
东方既白，朝阳初升。
英王府的火，烧了整整一个晚上。只有零星的破砖破瓦，整座王府被烧成平地，连断壁残垣都不剩下。禁军合力救火，城里城外的百姓也都赶来帮忙，却只控制住火势没再向外蔓延。
大火最后不是被扑灭的，而是烧无可烧，自己熄灭的。
全府上下，无一活口，就连尸骨，也化成了灰。
已经回到宫中的宁安帝，看着跪在身边的暗鹰卫，一个个灰头土脸，伤痕累累，衣服上破洞连连，着实难堪，挥了挥手，示意退下。
只留下魏慎行，虽然被火熏得黑，衣冠却还是整齐。
安王府的护卫队长垂头丧气，是他的失职，他身为守卫之长，没有及时发现英王府之中的变化。
“属下发现有火光，立马带人入府，可是王府的前后大门忽然紧锁上了，里面铁链缠了好几圈，属下唯有用刀砍断才能打开锁链，耗费了许多时间，没有立刻进去救人，也无法阻止火势在院内蔓延，属下罪该万死。”
宁安帝看一眼魏慎行，魏慎行道，“臣进去时，所有的屋子窗子都是关着的，院里尽数堆满了酒和油，英王府早有算计，才会备下如此数量，将火势烧到那般狂妄。尸骨破碎烧焦，不易辨认，刑部的仵作正在清点尸骨。”
当时的火势，纵然他武功高强，也难以靠近，只能与苍山弟子和其他暗鹰卫一般，在院外找寻活人的踪迹，却进不去屋内。奇怪的是，屋子窗子关着，却没落锁，英王府的所有人都在屋子里，等木梁被火烧的坍塌，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跑出来。
“你们也下去吧，”宁安帝一宿未眠，不久还要上朝。
“臣告退。”
“属下告退。”
等两人退出御书房，宁安帝忽的起身，重重的掀翻了身前的案桌。
李英自尽，他为父皇和义兄报了仇，可他心里并不快乐，反而在看见李英身体的一刹那，不由自主的感到隐隐的心痛。
明知以李英的自尊心，一定会选择自尽，宁死也不会成为他的阶下囚。怎么死都是死，他并不在意死法，只要李英以命抵命，只是李英只有一条命，抵不过父皇和落叶山庄那么多条活生生的性命。
但是李英做下的恶事，与他的家人无关。纵使母后撺掇他把英王的党羽和家眷一网打尽，可他却没有依照母后的意思，祸不及无辜，英王手底下能臣众多，于国于民，都不可以赶尽杀绝，甚至许多他将来都要委以重用，至于家眷，他甚至派了亲信保护。
可为何他想要保护的一切，无论他是江湖白衣，还是高高在上的帝王，都护不住？
“皇上，周大人求见，”总管太监颤颤巍巍，想皇上正在气头上，但周大人说十万火急不能耽搁。
周大人是陛下钦点的副使，将来很可能接替魏大人，成为下一任暗鹰指挥使，前途不可限量，小太监觉得还是通传一声为妥帖。
果然，宁安帝安定心神，让旁边跪着的太监把一地凌乱收拾了，“宣。”
周榭泉来时换了干净的制服，宁安帝心情不好，看周围太监的小心翼翼就知道。沾了师父的光，他从一个初入暗鹰时日不长的小暗卫，一跃成了暗鹰指挥副使，更是帝王钦点的贴身护卫。
行完跪拜之礼，宁安帝倒是没把火气撒到他的身上，“起来说话，方才你去哪儿了？”
之前在暗鹰中没见周榭泉的人影，但以他对这孩子的了解，绝不会是回去换衣服了。
“回陛下，属下方才和太子殿下一起，送长舟殿下回了掖庭，又把太子殿下劝回了东宫，再之后，属下在重回英王府，和验尸的仵作问了一些事。”
“有什么发现？”
“只剩下骨灰，偶尔一两块骨头，仵作看不出什么，”周榭泉自小在安王府长大，知道宁安帝是真心想保住英王府的，发生昨夜的惨剧，谁也不想，“我昨夜硬闯进了英王府公子的屋子中，本想救人，却发现他们已经死了。他们不是被烧死的，而是在起火之前，就服下了致命的毒药，所以，昨夜火烧的那般旺盛，都没有一人因为恐惧或疼痛而叫喊，或者跑出屋子求救。”
“你可有受伤？”宁安帝神色急切，差点就站起来去试周榭泉的脉。那么大的火，苍山的几个师兄都没敢往里闯，魏慎行也止步于屋外，这孩子竟然进了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跟义弟交代。
“一点小伤，已经涂了药，不碍事，谢陛下关心。”
“以后遇上这种事儿，少往前冲，再有下次，朕决不轻饶你，”宁安帝不像是命令，倒像是教训自家不听话的后辈。
“是，属下记住了，”周榭泉笑着答应，忽然想起来另一件正事，“昨夜长舟殿下不是自己逃出去见李英的，是魏慎行虏他出宫的。”
“魏慎行……他果然和母后早有牵扯，”宁安帝心里也有猜测。
“皇后娘娘也知道昨夜英王府的事了，娘娘很担心见长舟殿下，若是知道长舟殿下人就关在掖庭，定是立刻马上去见他。长舟殿下醒过来后，精神不怎么好，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皇上，臣以为，掖庭毕竟是后宫，长舟殿下一个外男住在后宫，于理于礼，都不太合适，且以皇后娘娘的性子，见了长舟殿下，恐怕会横生出其他事端，让世家抓住把柄，反而害了长舟殿下。不如，让长舟殿下住去东宫，再派苍山师兄暗中保护。”
宁安帝想了想，“也好，澈儿也能疏导开解于他，别让他胡思乱想。朕恩怨分明，李英是李英，他是他，只要西北军安分守己，英王府世袭爵位，还是他的。”
“属下这就去办，”周榭泉后背一大片烧伤，涂了药依旧丝丝拉拉的疼。想起李长舟，伤的最重的不是他，最痛苦的也不是他，而是英王府的世子殿下。
一夜之间失去父王，失去所有的家人，虽然李长舟从小和英王府关系不好，但他们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英王府现在只剩下他一人，将来他还要面对世家门阀的发难，英王爷造反谋逆之罪，弑君杀父之罪，与七杀门勾结滥杀无辜之罪，就算皇上不追究，也会如影随形跟着他一辈子。
他给李澈指路，以为李澈能劝他们父子离开奉天城，却不想英王爷跳墙自尽，李长舟亲眼目睹过后，又眼睁睁看着英王府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阿熙何时回来？”宁安帝忽然问。
“阿熙走时算过日子，可能来不及赶回来过年，东海路远，从落叶山庄出发，最快来回也要三个月，再从落叶山庄回宫，能在皇后娘娘的寿辰之前回来，”周榭泉知道叶熙此行是代替死去的父亲，赶赴东海比武之约，叶熙根本不想去，是李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小姑娘连哄带骗出了皇城。
宁安帝由此一问，是怕叶熙回来报落叶山庄灭门之仇，取李长舟的性命吗？
不光宁安帝担心，李澈也担心，他也担心。
从前叶熙经常说长大之后要去西北找长舟哥哥，西域草原共御外敌，直到落叶山庄灭门，她得知七杀门为英王府雇佣，就再也没提过李长舟三个字。她拼了命的练剑，几次三番走火入魔，幸好在师父的劝解下走出来，秋水剑诀冲破险关，更上一层。
天性不爱说话，谁也不知叶熙心里怎么想的。
如今的叶熙，认真起来，自己也不是她的对手。
想想就头沉。叶熙最好比输了，然后虚心求教，沉迷其中，近几年呆在东岛，暂时不要回奉天城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