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孤城
李良刚和莫秋聊了几句九川城接下来的部署,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忽然窜进了他的怀里。
“呜呜呜,阿爹,阿年总算见到你了。”
李良浑身一震,连忙低头看下怀中的小女孩。
“你、你叫我什么?”他激动地问。
“阿爹,你不记得阿年了吗?我和阿娘好不容易才逃出黍州来这儿找你的。”
李柔嘉一半是演的一半是真情流露,这两辈子的委屈和惶恐都顺着泪水宣泄而出,上辈子也好,这辈子也罢,李良都是那个能给她安全感的父亲。
“阿年,真的是你?”李良这样的铁血汉子也忍不住双目含泪,“阿年,你都长这般大了,阿爹对不住你,阿爹对不住你。”
他将李柔嘉搂进怀里,紧紧抱着,生怕一不小心又搞丢了这个宝贝女儿。
若是无事,李柔嘉任由他抱着,可眼下沈青容还被关在锦州城里呢。
“阿爹,快去救阿娘!”李柔嘉急忙说道。
“你阿娘怎么了?不着急,孩子,你慢慢说。”
父女俩久别重逢,自然是有说不完的温情,却说锦州城这边,自那日沈青容被一道城门关住后,也是像李柔嘉一般拍着城门嚎哭了许久。
可守城的将士自然不会为她再开城门,哭累之后,沈青容只得先回驿站,盼着明日一早能开城门,放她出去和女儿团聚。
好在柔嘉身上还有两块烧饼,若她乖乖等在门前,应该是能熬过此夜。
天光蒙蒙亮起来,沈青容便起身打算往城门去,不成想一开门便有个血人掉进她怀里。
她还来不仅惊叫,便被人捂住嘴,“不要叫,否则我杀了你。”
沈青容仔细一看,这人分明就是昨日才放她回来的那位都尉大人。
她乖乖地点了点头,韩秀看她胆子小得跟兔子一样,便也松开了手,“去找点纱布和伤药,给我处理一下伤口。”
韩秀不客气地坐在床上。
沈青容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行,大人,我得先去找我女儿。”
“你女儿?”韩秀皱起眉头。
“嗯,昨日锦州关了城门,我和阿年走散了,她被关在了城门外,我得去找她。”
“城门如今还是关着,你去哪里找?”韩秀是从城门外翻进来的,自然知道她女儿不在外面。
这都一夜过去了,一个小丫头孤身一人,恐怕凶多吉少。
这话却不能说给她听,“哦,那个小丫头,我想起来了,昨日她在城门外又碰见我了,我让我手下先把她带走了。”
“此话当真?”沈青容急忙问。
“我骗你做什么,”韩秀冷哼一声,“若非如此,我怎么会知道你住在这家驿馆。”
这自然是骗她,是那个送她们母女俩来锦州的兵士告诉了他二人下榻之处,他也只是来碰个运气。
沈青容本就又急又乱,自然没想到这些。
“那大人,你能不能送我去见阿年?”
“呵,我都这样了,怎么送?”韩秀讥讽道。
沈青容这才稳下心神,仔细留意,他浑身都是血,不知受了多少处伤,怕是一步都动弹不了了。
“听我的,去给我找药治好我的伤,只要我伤好了,自然让你们母女俩见面。”韩秀有气无力地说。
沈青容也别无他法,为了阿年,她也只好按照韩秀的吩咐行事。
锦州城一连紧闭了三日,这三日沈青容衣不解带地悉心照顾韩秀,真心盼望着他的伤能早日愈合,好叫她母女相见。
“烫,”韩秀扭过头去,嫌沈青容喂的粥太烫。
沈青容只好拿着勺子,慢慢吹冷。
以往觉得阿年算是调皮的孩子了,没想到这个韩大人更难伺候,都这般境地了,还挑三拣四的。
她在吹粥,韩秀却在垂眸打量她。
沈青容长得极为秀气,眉眼如烟,就像是初春的柳树,笼罩着一层温婉。
韩秀的记忆中,还从没有人像她一样对自己这般有耐心,什么都哄着他由着他,被他捉弄了也不气恼,只拿那双含着湖水般的眸子这么轻轻一瞪,让人心都快化了。
“好了,吹冷了。”
韩秀这才乖觉地一口一口由她轻轻喂进嘴中,这一刻,他只觉得这白粥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
说来也奇怪,他以往在九川王府,什么样的美艳歌姬没有见过,可以往只觉得那层皮肉庸俗不堪,如今,看着沈青容的柳眉、樱唇、白净小脸,却觉得这层皮肉实在是再合他心意不过,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好的娘子。
喝完了粥,沈青容又将一旁小火炉烧好的药舀出来。
“这药可不能嫌烫,得趁热喝。”她耐心道。
“嗯,”韩秀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可药送到嘴边,他又扭过头去。
“又怎么了?”沈青容便是抱怨,也轻轻柔柔,没有半点威慑力。
“苦。”韩秀抽抽鼻子,又想了一个由头,“你可不许再拿白糖糊弄我了。”
昨日里他嫌苦,沈青容就是往里面加白糖糊弄他的。
瞧他这孩子样,哪里像个大人物,沈青容忍不住轻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
“知道韩大人嫌药苦,一早我就出去买了蜜饯,以往阿年最喜欢这个东西了,含一颗在嘴里,什么苦药都能喝下去。”
韩秀从未吃过蜜饯,有些不信,“有这么神奇?”
“韩大人把药喝了,我给你尝一颗不就知道了?”
韩秀便也乖乖喝下了一碗药,其实比这难喝的药他都不知道喝过多少,哪里就是真的嫌苦了,不过是想让她哄一哄,就像她哄阿年那样。
刚喝完药,两只带着暖意的手指便塞了个蜜饯进他嘴里。
“怎么样,甜不甜?”沈青容嘴角噙着笑意看他。
韩秀细细尝着嘴里的蜜饯,微微点点头,又赶紧扭过头去。
锦州城外,李柔嘉心急如焚。
“阿爹,为何这锦州城守将还不开门放我们进去?”
“阿年乖,川江城刚平息叛乱,锦州也是怕混入叛军余孽,重蹈覆辙,你放心,锦州城内物资充裕,你娘不会有事的。”李良耐心地同她解释。
道理李柔嘉都懂,可关在那里面的是她亲娘啊,何况就沈青容那么个柔柔弱弱的性子,感觉谁都能可着她欺负一把。
李良虽然拿着莫老将军的手谕,但锦州城的守将也是个油盐不进的,何况边境这三座城池向来是各自为营。
李良也没有办法,只好带着李柔嘉一道在城外耐心等着。
第四日上午,这位谨慎的锦州城守将,总算是开了城门。
“城门开了、城门开了!”
沈青容正在熬药,听见窗外百姓的呼喊声,连忙探头出去,“这位大哥,城门当真是开了?”
“这还有假,听说还有漠城的将军过来驰援。”
漠城的将军,会不会是李良呢?沈青容一颗心七上八下。
韩秀伤口已经好了许多,此刻见她这期待的模样,十分不顺眼。
“韩大人,城门既然已经开了,阿年她……”
“我根本就没见过你女儿,”韩秀硬邦邦地说,“不过是骗你为我疗伤罢了。”
沈青容先是不可置信,接着似乎是被他的无耻给气着了。
“你、你这个无耻小人!”她憋红了脸,也只骂出这么一句话来,此刻却也顾不上韩秀,既然城门开了,她得出去找阿年。
“你别费劲了,这都三四日了,此刻出去怎么还能找到她。”韩秀出声道。
沈青容脚步顿了一下,哽咽道,“若是找不到,我就随她去了”。
见她背影远去,韩秀狠狠捶了下床板。
那日战场上他摆了薛绍一道,此刻除了川江城,怕是那伙起义军也在追他,若是他脑子还能用,就该趁着锦州城开赶紧逃走。
可一时想到那个柔弱的娘子,他心里又像是揣了块石头。
那样柔弱可欺的女人,没有夫君和孩子,在这乱世还怎么活下去?
韩秀咬咬牙,将床头剩下的蜜饯塞进怀里,拿起短刀,快步往城门外去。
李柔嘉骑在李良的战马上,一眼不眨地紧紧盯着城门口。
“阿年,这锦州城有两道城门,你怎么知道你阿娘一定从这道门里出来?”
“我就是知道,”李柔嘉说,“那日我就是在这扇门和阿娘走失的,她一定会从这道门出来寻我。”
上辈子她和沈青容相处时,是个心智不全的孩童,只知道索取,却从未站在沈青容的角度想过,后来在淳于家,她听信了别人的话,认为是沈青容去勾搭的淳于令,心里觉得这个阿娘让她在淳于晦面前丢了脸,便对她没了好脸色,直到她上吊而亡,她都不曾再同她好好说过一句话。
这一世重来,她带着那颗千疮百孔却终于懂得善意的心,这才发觉沈青容有多么疼爱她。
况且像她这般温婉善良的女人,怎么可能去爬表兄的床,这里面种种,稍一思量,便知道她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想到这里,李柔嘉心疼地要命,这辈子她绝不会再让阿娘受这种委屈了。
城门外人来人往,李柔嘉伸长了脖子,终于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阿娘,阿娘!”她扯着声音大喊。
沈青容还疑心自己听错了,一抬眼,马背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不是她的阿年还有谁?
“阿年、阿年!”沈青容捂着嘴狂奔到马下,紧紧搂着李柔嘉,母女俩哭作一团,一旁的李良看着,倒是半点空隙也插不进去。
“阿年,你这几日是怎么过的?可有挨饿受冻?都是阿娘不好,那日我就该紧紧牵着你的手。”
沈青容一边说着,一边细细看她身上可有什么磕磕绊绊。
“咳,”李良扯了扯嗓子,“阿年机灵着呢,一出锦州就去漠城找我了。”
听到这声音,沈青容才回过神来,留意到一旁站着的高大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