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
忙过了太夫人的寿宴，府里各院又忙着中秋。
这府里唯一清静的地方恐怕也只有松山苑。
淳于晦在院中石壁上仰躺着看书，无人敢去打扰他。
降尘提了一个食盒走进来，想了想，上前道，“公子，那位客居的李夫人送了一个食盒过来，公子可要尝尝？”
淳于晦很少吃外人的东西，一般这种事情都是降尘自己拿主意处理就行了。
可前几日不知为何，公子忽然问她有没有擅自扔过什么东西，这下把她弄得惴惴不安，是以这点小事也不敢做主了。
淳于晦翻了一页书，“放屋里吧。”
这便是要尝尝的意思了，降尘心里有些吃惊，却不敢表现出来。
午后，淳于晦睡了一觉醒来，降尘将泡好的茶碗递给他。
淳于晦接过茶碗，坐到桌上，顺手拿了一块盘子里的桂花糕。
刚入口，他却略怔愣了一下，“府里换厨娘了？”
这话淳于晦以前也问过一次，那时是太夫人六十大寿没多久，公子从南齐回来，忽然想吃桂花糕，可厨房里几位厨娘端过来的都不能让他满意。
还破天荒问了一句，府里是不是换厨娘了。
这一次，他也是尝了桂花糕问的。
降尘摇摇头，“府里的厨娘一直没换过，这桂花糕……是李夫人送来的。”
沈青容送的？
还是说李柔嘉……
淳于晦难得茫然了片刻，上一世，府里做的桂花糕甚得他心意，每次他总会多吃一块。
后来，府里的厨娘病逝，他便再也没有吃到过这个味道，这一世他难得犯了馋，可府里还是那些厨娘做的桂花糕，却没有上一世的味道。
一件小事，他原本已经不挂怀了，不想今日居然又尝到了这个味道。
“公子，这桂花糕可是有什么问题吗？”降尘忐忑道。
淳于晦想了想，“你去厨房里问问，这桂花糕是谁做的。”
中秋过后，家塾里原本教导他们的老师家父过世，回家乡奔丧去了，淳于晦难得赋闲在家，居然亲自来暂代老师，教导他们这些女学生。
淳于晦的到来，最高兴的莫过于府里的这些个表姑娘。
尤其是秦妍，整日里穿得花枝招展，生怕淳于表哥注意不到自己。
李柔嘉心性大变，看见这些小姑娘一个个跟花孔雀一样往淳于晦身上扑，只觉得十分好笑，难怪淳于晦看见他们这些表姑娘总是没个好脸色，谁喜欢被人围着占便宜啊。
淳于晦不比之前那位老师傅，是个实打实的严师，上课走神是不可能的。
“啪，”李柔嘉的手背上挨了一板子，疼的她眼泪汪汪。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淳于晦问。
李柔嘉松开手心，她手里攥着的是一把弹弓的半成品，正在用小刀打磨手柄。
之前从漠城离开时走的匆忙，李良送她的弹弓忘记带了，这几日她闲来无事就琢磨着自己做一把。
淳于晦两辈子都是满腹经纶的读书人，求他指点一二的不知凡几，还从没有碰到过李柔嘉这样顽劣的学生。
昨日交上来的课业一塌糊涂，今天他给面子没有当众说她，居然还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干别的。
“你站起来，把我方才教的内容复述一遍。”
李柔嘉颤颤巍巍站起来，举起书都不知道该翻到哪一页，这四书五经上辈子就和她不熟，这辈子她看着依旧头疼。
“呵，看来嘉表妹以后是要做个女将军了，可惜啊连兵书都看不懂的女将军，可是要凭着这把弹弓上阵杀敌？”
周围人忍不住发出哄笑声。
淳于晦的目光扫过去，众人便又噤了口。
淳于晦拿起她那把弹弓，“将《礼记》给我抄一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来拿。”
李柔嘉苦着个脸却不敢反驳，她最讨厌抄书了，算了，大不了她重新做一把。
散了学，淳于菱见她这模样，又好笑又好气，“嘉表妹，你可上点心吧，这多少人捧着重金来求三哥去讲学都求不来，他如今愿意教我们，这是多大的好事。”
李柔嘉挤出一丝笑意。
“哼，李柔嘉，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秦妍不知哪根筋搭错，站起来就喷她。
“不是，秦大小姐，我得什么便宜了？”李柔嘉被当面骂了一顿不说，还被没收了辛苦制作的弹弓，她得什么便宜了？
“你还装蒜，三表哥可是当众叫你嘉表妹呢，你心里不知道有多得意吧？”
淳于晦对他们这些表姑娘向来客客气气，这还是他头一次叫谁表妹，秦妍对淳于晦的一举一动可谓上心备至，这一点细节都不放过。
李柔嘉无语凝噎，真想给秦妍拍手叫好，就凭她对淳于晦的这份上心，日后居然没能嫁进淳于家，实在是老天不开眼。
难以想象，她上辈子竟然比秦妍还有过之无不及，一心扑在淳于晦身上，真是像个魔怔的傻子，可笑又可怜。
李柔嘉收拾了书本，站起来，用怜爱傻子的眼神看了秦妍一眼，叹口气转身离开。
唉，重活一辈子，她是醒悟了，秦妍这个花痴还有得磨呢。
松山苑
淳于晦坐在窗前，手里把玩着一把粗糙的弹弓，不知在想些什么。
“……黍州这般轻易就能拿下，可全是你的功劳，那张武感激得跟什么似的，让我转告你，你嘱托的那些事，绝对给你办妥帖……”
唐居合说了半天，见淳于晦一点反应也没有，索性住了嘴，仰头喝了一大口茶。
“你这儿的碧螺春真是上佳，我也得了你这茶，怎么就泡不出你这里的味道来？”
淳于晦轻瞟他一眼，“如你这般牛饮牡丹，能喝的出什么好茶。”
唐居合被刺了这么一句也不生气，反正淳于晦就是这么个性子，那张嘴一天不骂人就不痛快。
“欸，你什么时候也喜欢这种小孩把戏了？”唐居合伸手来拿他的弹弓。
淳于晦挪开手没让他碰到，“你倒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之前不是怕我怕的要死吗？”
唐居合讪讪一笑，自当年在锦州见他杀人以来，这些年跟着他什么事没做过，见惯了血光，自然也就没那么怕了。
当然，这得是淳于晦心情不错的时候，若是他真发起火，唐居合依旧大气不敢喘一声。
“一个破烂，有什么好稀罕的，”他嘟囔了一句，见淳于晦眼神扫过来，马上住嘴，另外提起正事。
“对了，我家老头子来信了，催我回长安，我今日也是来给你告别的，日后有什么事老法子联系。”
淳于晦淡淡“嗯”了一声，似乎并不惊讶。
“欸，我说你怎么永远都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好像什么事情都瞒不住你一样，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老头子催我回去干嘛，你怎么一点也不奇怪？”
“宣帝病势加重，唐相国急着让你回去，自然是为了站队。”
这么重要的皇室秘辛，淳于晦的口气仿佛在谈论天气一般，唐居合倒是被这话里的意思吓了一跳。
“怎么就病情加重了？不是说已经好转了吗，不对，这种事情定然瞒得密不透风，我爹都没给我说，你怎么知道，淳于太师给你透气了？”
淳于晦抿了口茶水，却没回答他的问题，“这茶还是差些气候，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茶？”
马上就要变天了，宣帝可是没有子嗣的，这皇位还不知花落谁家，若是北梁局势一变，他们之前做的这些谋划还有什么用？
唐居合急的上火，淳于晦却面色如常，“唐相国叫你回去，你回去就是了，其余的事情不必操心。”
“这么说来，你是有对策了？”
淳于晦依旧没回他。
行吧，问了也白问，不过看他这神机妙算的淡定样，想来这天底下也没有什么能拦得了他淳于晦的路。
唐居合不由有些庆幸，这样的人是和他站在一边的，若这人是他的敌人，他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见唐公子走了，降尘这才进来收拾案桌。
“这茶不好喝，全扔了。”
上好的碧螺春说扔就扔了？降尘有些诧异，却不敢反驳公子的意思。
“是。”
翌日。
淳于晦一进学堂，便发现下面少了个身影。
“三哥，嘉表妹有些身体不适，托我给她告个假。”淳于菱说道。
“嗯，”淳于晦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一连几天，李柔嘉都以身体不适为由待在屋里躲懒，除了吃喝拉撒，就是在做她的新弹弓。
好不容易大功告成，李柔嘉举着自己的新弹弓兴高采烈地去后院试试。
淳于府占地极广，后院里还有几座小山。
这山半腰也没什么人，正是她练习身手的好地点。
李柔嘉举起弹弓，瞄准了树上的一只麻雀。
“你在干什么呀？”
突然出来的声音让她手一抖，一击落空，那麻雀已经飞走了。
李柔嘉回头，出声的是个小糯米团子，看样子也就四五岁大。
这是……淳于旻。
淳于令的小儿子，也是淳于晦的堂弟，这个堂弟十分粘他，二人关系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