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难雕
上一世,她为了能赖上淳于晦,还设计过这个小糯米团子,害他落了水,发了几日的烧。
一想到这儿,李柔嘉觉得自己坏透了,这么小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却被她这般陷害。
虽然那件事情她做的巧妙,无人知晓,而淳于晦也没有被她设计赖上,可心里还是过意不去。
她蹲下来,摸了摸淳于旻的头,摇了摇手上的弹弓,“姐姐在捉麻雀呢。”
看到好玩的,淳于旻就眼前一亮,“这个怎么捉麻雀啊?”
“你瞧着,”李柔嘉得意一笑,伸手举起弹弓便将天上飞过的麻雀给打了下来。
淳于旻拍拍手,一蹦一跳地跑过去,“哇,姐姐真厉害。”
那麻雀被李柔嘉打中翅膀,却还没死。
李柔嘉问道,“这烤麻雀别有一番滋味,你想尝尝吗?”
淳于旻小脸泛白,摇摇头,“麻雀这么可怜,我们还是治好它的翅膀,让它回天上去吧。”
李柔嘉一愣,是她太残忍了吗,怎么觉得淳于旻这性子柔弱得可笑呢。
上辈子,无数的人在面前惨死,她都能面不改色的陪司马闻饮酒作乐,所以,其实不正常的是她吧。
她将弹弓别到腰上,掏出手绢将麻雀包起来,难得温柔道,“好,我去找人治好它的翅膀,然后让它回到天上去。”
“身体不适没空读书,怎么有空来射麻雀?”一道冷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三哥哥,”淳于旻眼睛一亮,扑到淳于晦的怀里,“你真厉害,你又找到我了!”
淳于晦垂眸看着他,“不要再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了,下一次任你奶嬷嬷哭死,我也不会来寻你了。”
淳于旻吐了吐舌头,显然有些不好意思。
李柔嘉缩了缩脖子,这淳于旻尚且可以撒娇躲过去,她可怎么办呐。
见淳于晦目光看过来,李柔嘉诺诺道,“我其实是大病初愈……来活动活动身子。”
“大病初愈?活动身子?”
淳于晦被她这无耻样给气笑了。
“那你明日可能来上学了?”
“能能能,”李柔嘉赶紧点头。
“以后晌午下了学,便来松山苑抄书,我差人知会李夫人一声,若你不愿来,就让她亲自送你来。”
“你!”李柔嘉瞪大了眼睛,可却不敢反抗,她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这又是件正经事,以沈青容那盼她读书的性子,说不定真会押着她去。
第二日散了学,李柔嘉磨磨蹭蹭收拾东西。
分明是去受苦,可她却还不敢让秦妍他们知道自己要去松山苑,不然还得受这些表姑娘的奚落。
松山苑在山半腰上,服侍的人也不多。
落烟已经得了淳于晦的吩咐,见到她便将她径直领到书房去。
这书房空旷,屋子中特意多放了个案几,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公子吩咐了,嘉娘子今日什么时候抄完五十页什么时候便可离开。”
“五十页?也太多了吧!落烟姐姐,要不三十页吧?”
落烟笑了笑,“这是公子定下的。”
落烟说完这话,便离开书房还给她带上了门。
乌金西坠,李柔嘉手腕都快断了,还是没能完成五十页,照这样下去,可不得抄到天亮!
背后传来脚步声,淳于晦负着手走到她跟前。
“你若是这般潦草敷衍,就多抄五十页。”这是在嫌弃字迹张牙舞爪快飞起来了。
李柔嘉敢怒不敢言,只得左手扶着右手腕,继续抄写。
淳于晦接过她新抄的一页,一手簪花小楷,和她这性子完全不搭。
都说字如其人,她能练出这一手字,可见是下了苦功夫。
“咕唧”李柔嘉的肚子忽然叫了起来。
她从上午散学之后就来抄书,已经少吃了两顿饭,自然是饿了。
见淳于晦看着她,李柔嘉莫名来了气,“圣贤也是要吃饭的,天经地义的事,表哥何必这么瞧我。”
她这般顶撞人,就像头初生的小牛犊,瞧着竟不碍眼。
淳于晦弯了弯唇,“你再好好抄上一页,我便让你吃饭。”
李柔嘉乖乖抄完了一页后,淳于晦果然信守承诺,让落烟进来布了菜。
不愧是淳于家捧在手上的明珠,松山苑的饭菜都要比其他院子里的精致些。
淳于晦用餐斯文,饭量也小,李柔嘉却跟个猛虎抢食一样,没几下便吃干抹净了。
“看来你很喜欢我这院子的饭菜。”淳于晦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说。
李柔嘉这才发觉自己实在不成体统了些,尤其是淳于晦珠玉在旁,衬得她愈发粗野。
像他这般谪仙人物,一举一动都讲究礼法,应该很看不惯她这模样吧。
可谁叫她散漫惯了,况且她如今对淳于晦又没意思,何必在乎他对自己的看法,他不喜就不喜呗。
想通这点,李柔嘉瞬间便坦然了。
“嘿嘿,松山苑的饭菜确实不错,就是分量少了些。”
“哦?那明日,我让人吩咐厨房多准备些分量。”
“什么意思?我明日还在这儿用饭?”李柔嘉问。
淳于晦看了眼案桌,那意思很明显,她抄的那几页纸远远不够。
李柔嘉一头叩在桌上,她这是倒了什么霉啊,怎么就被淳于晦给盯上了。
这一抄就抄了一月有余,抄完了《礼记》抄《孟子》,还有《中庸》和《大学》在等着她。
李柔嘉私下同沈青容抱怨,说尽让她抄这些没用的东西,沈青容却站在了淳于晦那边,反过来教育她要好好向这位君子端方的表哥学习讨教。
真不知道淳于晦给她娘灌了什么迷魂汤。
日子进了冬日,清河郡难得下了场小雪,府里的姑娘们高兴得很,淳于晦便准了他们几日假,可在屋里观雪休息。
当然这些人里不包括她,她现在一整日都得待在松山苑抄书。
李柔嘉呵了呵冻僵的手,翻开新的一本书,继续抄。
方才她嫌屋里的炭火烧的太旺,让人昏昏欲睡,淳于晦便让人将案几搬出来,让她在院子里抄。这下天寒地冻的,她可是一点瞌睡都没了。
淳于晦这人刻薄又古板,真不知道上辈子她是怎么瞎了眼,暗地里竟爱慕了他这么多年。
一旁琴声泠泠,淳于晦倒是不怕冷,也坐在院子里抚琴。
李柔嘉心里骂骂咧咧朝他看了一眼。
“你若是抄乏了,也可以来练练琴。”淳于晦说道。
“不了不了,我还是抄书吧。”李柔嘉憨笑道,她这爪子根本碰不得那玩意儿,前些日子,淳于晦教他们音律,她把他的琴弦弹断了两根,气得他又加了两本待抄的书。
淳于晦见她这呆头鹅似的样子,就厌烦叹气。
孔圣人说什么有教无类,要因材施教,那是因为他还没遇到过李柔嘉这样的蠢材。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她可真是样样不通,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讨了司马闻的欢心,当上宠妃的。
淳于晦闭上眼,由着心性弹了一曲高山调,只觉得这寒风凛冽,天地间只有他一人孑孓独行。
他上辈子位极人臣,算计天下,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得到?
此生重来一次,惊奇之余,只觉往日所求种种皆索然无味起来,便是机关算尽又如何,登高俯瞰又如何,依旧如在这寒风中独行一般,彻骨的孤寂永远都包裹着他。
琴音到激荡处,他心绪大起大落,手指翻转,竟然“啪嗒”一声也断了一根琴弦。
淳于晦睁开眼,眼底还有一片殷红,若有旁人在,定然将他这副模样误认为索命的恶鬼。
他往院中看去,老松树下,那个少女趴着案桌竟然睡着了。
他踱步过去,这么冷的天,她缩着脖子,睡得还甚是香甜。
嘴角的口水甚至晕开了纸上的墨。
淳于晦闭了闭眼,简直拿这根朽木毫无办法,半晌后他摇头失笑,也不知自己在气个什么。
弯下腰,将这少女抱起来,轻轻放进屋里的榻上。
炭火烧得旺,他便帮她将斗篷解开,露出一截白润细腻的脖颈。
凑近了,还能嗅到一阵幽幽的香气,有几分桂花的甜腻,又像是风吹过麦浪的清甜,叫人想仔细尝尝。
李柔嘉这一觉睡得甚是舒爽,再睁开眼时,天色都已经暗沉下来,四周只有炭火噼里啪啦的声音,叫她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醒了?”
听到这声音,李柔嘉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要死了,她居然在淳于晦的书房睡着了,还有那些没抄完的书!
她翻身下床,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淳于晦又要怎么罚她。
淳于晦坐在书桌前似乎正在写信,连眼眸都未曾抬起,冷冷说道,“醒来了就滚吧。”
滚?
李柔嘉倒不在意他语气如何,不过听这意思,她可以不抄书了?
“那今日没抄完的书……”
“不用抄了,既然你没这个上进心思,我又何必勉强,朽木难雕,我不想白费心神。”
这话着实有些伤人,她好端端一个乖巧可爱的小姑娘怎么就成朽木了。
李柔嘉挠挠头,给淳于晦行了个礼,期期艾艾地披上斗篷离开了松山苑。
见人没了影子,淳于晦的手忽然一顿,但也只是一瞬,他又继续写了起来。
回到屋里,沈青容正坐在桌前绣小衣裳。
见她来了,连忙让绿漪将备好的酒酿圆子给她端出来。
“饿了吧?快吃点东西。”
李柔嘉脱了斗篷,坐在桌前,无精打采地连带胃口也不好。
沈青容瞧她这样子,猜测道,“又被三公子骂了?”
李柔嘉点点头,“阿娘,他说我是一根朽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