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驴
这话提醒了沈青容,“咱们自打来到清河郡,便受了三公子不少恩惠,他还耐心教你念书,也算是你夫子,于情于理,等你病好了,咱们可都得去好好谢谢人家。”
“阿娘,三公子金尊玉贵要什么没有,咱们这穷酸家底,拿什么去谢啊,要不算了吧。”
一提到淳于晦,李柔嘉心里就莫名有些惧意。
沈青容戳了戳她脑袋,“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便是寒门子弟上门求学,也得备好束脩,况且三公子还三番五次的救你,咱们便是家底再差也不能失了礼数。”
李柔嘉吐了吐舌头,不敢顶嘴。
过了几日,李柔嘉身体好了许多,这段时间她养着病,王氏和几个夫人姑娘都来瞧过她,她这次可是太夫人的小重孙,淳于府上的小公子,各院送的礼都堆了一小摞,淳于旻的生母鲁氏更是亲自带着补品上门道谢。
那日的事情也调查过了,淳于旻逗弄的那只小猫不知为何发狂往岸边跑,淳于旻跟在身后追不慎便落入了湖水里,秦妍跟在他身后也是救人心切才跳下去的。
不过这都是对外的说法,这好端端地小猫怎么会发狂,淳于旻怎么又刚好落了水?
抽丝剥茧,这里面最可疑的便是秦妍,她也是十五岁的姑娘了,平日里爱慕淳于晦也是人尽皆知,偏偏那日淳于晦刚好又在不远处。
这些事若是联系起来,难免不让人多想。
李柔嘉心里叹气,秦妍这手段还不如她上辈子呢,若是那小猫身上真被查出什么端倪,恐怕她这次是吃不了兜着走。
事态发展还真和她猜的差不多,没几日,秦妍家里便突然来人将她接走了,只说是受了惊吓接回家养病。实情如何,也只有当事人清楚。
上一世,也是这桩事过了没多久,李良便来接她离府,沈青容也一根白绫吊死。
细细想来,虽然李良没有责备她一句,可淳于府定然是对他说了什么,沈青容无颜自尽,未必没有因她而生出的羞愧。
她定然是羞愧自己未能尽到教导女儿的责任,更无面目再见李良。
李柔嘉重新反思往事,想到这一层可能,心里便愧疚不安,她怎么能这么坏呢。
好在这次重来,她没有重蹈覆辙,一切都还来得及挽救。
李柔嘉躺在床上养病,等差不多画完了九九消寒图,也迎来了除夕。
淳于晦是大年初二的生辰,这日子吉利,各院除了给他送年礼也得再送一份生辰礼。
他自小喜静,从不大办生辰,但还是不少人借这个机会和他攀关系,松山苑的贺礼堆得跟山丘一般。
这些东西自有丫鬟去料理,他只管靠在松树下,烤着火炉,看他的书。
“公子,南齐的回信到了。”降尘将封在竹筒里的信笺递给他。
淳于晦接过竹筒,取出里面的纸条,匆匆看了眼,哂笑一声。
真是有意思,死了个陈山,南齐的形势竟然会有这般不同,看来刘家这一次气数未绝,那龙椅还能坐久些。
不过于他而言,刘家也好,司马家也罢,不过都是秋后的蚂蚱,且让他们多蹦跶一些时日。
这天下,早晚得姓淳于。
落烟也拿着一个账册走了过来,“公子,这些是各院送的礼单,可要过目?”
“这点小事,不用知会我。”淳于晦眼皮都未抬。
“是。”落烟心里一紧,她做事素来谨慎,不如降尘能拿主意,更揣摩不透公子的心思,在公子身边的位次着实要低些。
淳于晦将纸条连带竹筒扔进了火炉,似是想到什么,随意问道,“今年的贺礼中可有松树图?”
这话公子去年也问过,落烟心中疑惑。
据实说道,“大公子那边送了好些名家字画,虽没有专画松树的,但也有几幅山水图里描摹了山间劲松,公子可要瞧瞧?”
“没有么?”淳于晦似乎有些意外。
其实这不该意外,他在士林中有个名号叫松山先生,不仅因他擅长画松,更是那些学子借此称赞他品行高洁如松。
可既然他一手丹青画松树出神入化,便没有人会自讨没趣再送他松树图。
那些名家的松树画得再好,又哪里比得上他本人。
降尘揣着他的心思道,“公子若喜欢松树图……”
“不必。”淳于晦回绝了她的意图,本就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上辈子他的生辰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送了他松树图,偏偏笔法稚嫩,被降尘当做趣事讲给了他听。
偏第二年,又有人送了来,笔力倒是进步了不少,但不难看出都出于一人之后。
连着三年,他生辰都收到此物,不免有印象。
这一世却没了这图,其中关节,他未能想通。
一幅松山图他自不会放在心上,他上心的是这两世细微末节的差别。
若说这淳于府和上一世有什么不同,他能想到的也就是那个晚了几年才来的表姑娘。
“李夫人那边可送了什么过来?”淳于晦问道。
“李夫人送了一些玉器古玩,此外还有嘉娘子亲手做的几盒糕点。”
落烟想到上次那盘桂花糕,公子似乎挺受用这位嘉娘子的手艺。
“公子,可要现在尝尝?”
淳于晦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又靠回石椅上看书,“你去兰馨院一趟,让李柔嘉明日滚过来抄书。”
“什么?大年初三让我去抄书!”
李柔嘉从椅子上蹦起来,“你们公子脑子有病吧,我刚落了水,身子都还没养好呢!”
落烟见她这又怕又怂的样子,抿了抿嘴,微笑道,“这是公子亲口说的,况且我瞧娘子显然已无大碍了。”
“哪里无碍了,咳咳,我还虚着呢。”李柔嘉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
“阿年!”沈青容瞪了她一眼,自己女儿自己知道,早就已经生龙活虎了。
“落烟姑娘,你去告诉三公子,明日阿年定然会准时过去,叨扰三公子了。”
落烟回了一礼,便转身走了。
沈青容心情颇好,“看来给三公子用心备礼是对的,他又愿意雕你这棵朽木了。”
李柔嘉无语叹气,那些个玉器古玩花掉了他们小半身家,却只换来她重新受苦,可真是太不划算了。
沈青容产期临近,李柔嘉也不想忤逆她心意,第二日一早裹着厚厚的棉袄乖乖去松山院候着了。
“公子出门访友了,这些是他今日布置的功课,让嘉娘子用心临摹。”
落烟抱了一摞山水图放在案桌上。
“不是说抄书吗?怎么改成画画了?”李柔嘉纳闷道。
“公子说临摹完这几幅画,再抄一遍《史记十二本纪》,今日就算完成课业了。”
李柔嘉捏紧毛笔,闭闭眼,努力让自己忍下去。
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笑意来,“好,我一定听夫子的话。”
天色擦黑,淳于晦方从府外回来。
丫鬟们上前接过他的外裳,降尘赶紧将暖手的汤婆子递过来。
淳于晦没有接过,看向落烟问道,“那丫头呢,抄完了吗?”
“没呢,”落烟有些无奈,这个嘉娘子用一会儿功,就要歇上一会儿,抄书的时间还没她睡觉来的长,怕是明早都抄不完。
淳于晦轻笑一声,早就知道她是这个蠢样,若是没有他亲自盯着,什么都干不成。
李柔嘉趴在安卓上闭目养神,手里的毛笔没拿稳,“啪嗒”一声落到了桌下。
李柔嘉揉了揉眼睛,弯腰去捡,却看到一双被毛笔弄脏的锦靴。
“啊!”她惊叫一声,猛地站了起来,像是见鬼了一样。
淳于晦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回蒲团上。
“你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吓成这样?”
李柔嘉拍拍胸脯,她这辈子可没做什么亏心事,实在是这个淳于晦比鬼还吓人。
桌子四周散落着她抄的书页和临摹的画,淳于晦弯腰捡了一幅她的“墨宝”,看了一眼便皱起眉头。
“李柔嘉,你这画的什么东西?”
一团一团的黑色墨点,就是淳于旻都比她画的好。
李柔嘉缩了缩脖子,“这是夫子您让我临摹的山水图啊。”
她壮着胆子指着最中央的墨点,“这是高山,旁边这个是怪石,还有这一处是溪流……”
淳于晦觉得自己心梗要犯了,他手上用力,将那张纸揉做一团,砸在李柔嘉的脸上。
“蠢材!”
李柔嘉被砸了也不敢吭气,好嘛,之前还说是朽木,现在都降级变成蠢材了。
“夫子,我之前在漠城着实没学过这些琴棋书画……”
这话说的也不完全,她虽然没在漠城学过,但是上辈子在淳于府也是会一些的。
不过嘛一来她天生不是才女的料,二来她当时的心思都在淳于晦身上,也没怎么用心上学,这些年更是疏于练习,自然是不会了。
淳于晦见她这缩头缩脑的样子就来气,气了片刻,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他何必同这样的蠢人置气。
“便是头驴,教了这么久也会了,你竟连头蠢驴都不如。”
李柔嘉低声腹诽,“有本事你去教驴呗,看它会不会。”
淳于晦又捡起她抄的一页纸,“你浑身上下,也就这手字可以勉强入眼。”
不是吧,淳于晦居然夸她?李柔嘉疑心自己听错了。
“你这手字是怎么习来的?”淳于晦瞟了她一眼,似乎随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