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赋还是努力
她怎么习的字?李柔嘉面色有些茫然。
她仔细回想了一番,这手字是上辈子练出来的。那时候,她总喜欢往松山苑跑,时不时地偷偷送点东西,虽然大多数都被降尘给扔了,根本没有递到淳于晦的手里,但她依旧坚持不懈、乐此不疲。
有一日,她躲在松山苑外的石头上听院子里的淳于晦弹琴,无意中在石壁缝里捡到了一本佛经。
那佛经里的字便是秀气的簪花小楷。
她写字丑,前几日才被秦妍和几个表姑娘给嘲笑了一番,便想着这本佛经多半是天意让她好好练字。
是啊,初霁表哥文采斐然,字写得也好看,她既然要同他写信表诉衷肠,总不能用那一□□爬字吧。
李柔嘉如获至宝般抱着那本佛经研究了好久,一笔一划的反复练习,这才能写个九成相似。
她用这手好不容易练出来的字,斟字酌句,翻了一堆诗书,才凑出来几首情诗,可惜送进这松山苑后就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淳于晦细细看着她的神情,没放过一点异常。
李柔嘉不知道淳于晦为何问起这个,便敷衍道,“我小时候练的。”
“哦,师从何人?”
“就是我娘随便请的个先生,嘿嘿,可能我练字有天赋吧,写的比他还好看。”
画画弹琴不行,这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厉害。
淳于晦也懒得戳穿她,反正这事他早晚会弄明白。
他走到柜子旁,抽了本兵书扔给她。
“这是我少时收集各类兵谱,自己钻研写的心得,你把我这上面的字临摹下来。”
“啊?”李柔嘉疑惑不解,“这不好吧,夫子,我学兵书做什么,况且这可都是您的心血,不好让我这么一个外人看了去吧。”
淳于晦双手抱胸靠在书柜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你可知有多少人愿出千金买我这本书?”
李柔嘉憨憨一笑,“这么珍贵,那我就更不能白看了。”
淳于晦唇边也漾起一抹笑,“不白看,我说了让你临摹我的字迹,然后把这本书抄个百来本。”
开什么玩笑,百来本,还得用他的字迹,那她这辈子岂不是都得卖身给淳于府了?
“夫子,你别开玩笑了,我资质愚钝,学不会您的字迹的。”李柔嘉连连摆手。
“李柔嘉,你可还记得那日在驿站门板后听到的话?”淳于晦凉凉地说。
她咽了口唾沫,装傻充愣,“什么门板后,我都晕过去了,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淳于晦不想同她绕弯子,索性说得更直白些,“河西十七城的城防图,漠城可也在其中,李都尉此刻不正在坚守漠城吗?”
那个城防图……难道是真的?
李柔嘉不敢拿自己亲爹开玩笑,“城防图在哪,不会真被南齐的人得了吧?”
“看来你现在又听到了。”淳于晦淡淡地说。
李柔嘉心里焦急,老实认错,“是,我那晚听见夫子和那个红巾军首领说的话了,不过夫子放心,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真的对谁都没有说过。”
她举着三个指头,神情认真。
淳于晦没有继续逗她,“真的城防图在我手上,这件事还没有旁人知晓,我也可以把这东西给你爹,只要你按我的吩咐去做。”
李柔嘉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他一个世家少年,怎么会有这么重要的东西。
可她也不敢不信,毕竟这个人可是淳于晦啊,日后新齐的大司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听说就连新齐的小皇帝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你当真会把城防图给我爹吗?”
“为何不会?我也是北梁人,何况我素来仰慕贤良。李都尉忠君报国是个难得的良将,这城防图在他手里必然大有用处。”
他语气平淡,看着可不像真敬佩李良的样子。
什么仰慕贤良,忠君报国,他淳于晦日后率军兵临长安的时候,可曾记得自己是个北梁人?
不过她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妃也没什么资格指责他就是了,比起他这个大司马,北梁的百姓恐怕更憎恨她吧。
唉,无论何时何地,她总归是低他一头,更没有谈条件的资本。
她拿起那本兵书,认命道,“我会尽力完成夫子布置的课业,可一百本实在太多,等我抄完不知几时去了。”
“你只要能仿照我的笔迹,写出一本,这城防图便会出现在李都尉的案桌上。”
“好,一言为定。”
李柔嘉此后便早出晚归,成日都在松山苑的书房研究这本兵书。
她虽然没有念书的脑子,但胜在颇有毅力,什么事情只要她决心去做,总能像模像样地完成个七八分。
当初临摹那本佛经就是个例子,是以两个月后苦练后,已经有了几分模样。
这段时间淳于晦倒是不常露面,似乎一直在清河郡周边忙些什么,她也很少见到他的影子。
到了三月底,府中的桃花开了个遍,沈青容也到了预产期。
李柔嘉特意托落烟向淳于晦告了几日假,待在兰馨苑里照顾她娘。
傍晚,淳于晦揉着眉心回到松山苑,外衣还未换,便去书房检查李柔嘉的课业。
意外没看到她的身影,“她人呢,这天都没黑就跑了?”
“李夫人快要生产了,嘉娘子告假回去陪她,她说了在兰馨苑里也不会落下课业的。”落烟解释道。
淳于晦用手指头点了点案桌,“这几日的饭菜都多送一份去兰馨院,她不是喜欢吃这儿的饭吗。”
落烟微微有些诧异,公子表面上对嘉娘子十分严厉不耐,可他这样的性子,何时这般在意过旁人。
“是。”
她按捺下揣测,照做去了,日后对这位嘉娘子恐怕还得客气些,无论如何,她都是公子在意的人。
沈青容这一胎有惊无险,还算顺利地生下一个白胖小子,母子平安。
“阿娘,小弟叫什么名字?”李柔嘉瞧着这小婴孩,越看越喜欢。
“你阿爹信里说了,若是男孩,就叫他李佑,希望老天爷保佑他一生平平安安。”
“李佑,”李柔嘉摸了摸他的小脸,开心道,“以后你就叫佑哥了,知道吗?”
“对了,阿娘,爹爹的信里可有提及漠城的局势?他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啊?”
说起这个,沈青容便有些担忧,“你阿爹这个人,向来是报喜不报忧,只说漠城的困境还未解,他走不开身,具体情况也未同我细说。”
李柔嘉也皱起眉头,上辈子这时候李良都来接她回去了,可如今却还困在漠城,难道是这局势还有什么变数不成。
她现在困在这宅院里,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倚仗的或许只有淳于晦了,不行,她得赶快完成淳于晦吩咐的事,让李良拿到那城防图,好歹也能安心些。
这边李柔嘉两头着急,那边淳于晦倒心情明媚。
他最近谋划的事都成了大半,一想到前世那些人可笑的嘴脸,他便觉得心里畅快。
“阿祺你在想什么呢,这般出神?”太老夫人出声问道。
淳于晦敛了心神,笑着应道,“没什么,太祖母,就是些和友人诗文应和的事。”
“想那些个小子朋友做什么,我还以为我们阿祺开了窍,在想姑娘呢。”太夫人打趣道。
淳于晦从小便早熟古板,身上那气势比他伯父还慑人,也就只有太夫人敢这般开他玩笑了。
“冬日旻哥那一遭,不是说那妍娘子是冲着你去的吗?这时间过得可真快,都有小姑娘往我们阿祺身上扑了。”
这太夫人的屋里除了他俩,只有两个婆子丫鬟,那张媪是看着淳于晦长大的,闻言也笑了笑,“祺哥可别嫌太夫人啰嗦,太夫人这也是担心你的亲事呢。”
“胡说,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太夫人摇头晃脑,故意驳斥张媪道,“我们阿祺这相貌品性,什么样的媳妇儿讨不到,可得精挑喜欢,找个自己钟意的才是。”
淳于晦无奈笑笑,“太祖母就莫要打趣我了。”
自他少年外出游学起,淳于老太夫人就见惯了他君子端方的模样,还甚少见他这般神态,立时更添了几分打趣的兴致,“我听说你这几日都让你那小厨房给兰馨院送饭,之前还将那嘉娘子拘到你院子里念书?莫不是瞧上你那嘉表妹了?”
淳于晦一愣,脑子里浮现出李柔嘉那张呆呆傻傻的脸,失笑道,“怎么可能。”
太夫人也就是随口一说,那个嘉娘子听说才学稀疏平常,像阿祺这般眼高于顶的,自是看不上她。
“那你可是在惦记崔家那个茵娘子?”
崔茵是淳于晦先父同僚的女儿,幼年时两人曾相处过一段时间,崔家也是清贵世家,两家人还曾戏言过要结儿女亲家。
可惜后来,他父亲出了事,许多旧日同僚都避之不及,这亲事也就不了了之。
如今,他祖父被破格擢升为太师,他又才名远播,自是又不一样了。
上一世,淳于晦至死未曾娶妻,最有可能嫁给他的确实是这个崔茵,不过他向来对于这些儿女情长没什么兴趣,在他看来,只要才貌品性过得去,娶谁都差不多。
见他未说话,太夫人还以为自己猜中了。
“这个茵娘子打小就聪慧过人,我听说她师从大家,一手箜篌弹得极是不错,她写得那些诗词还被不少文人交相称赞,这般模样,倒是也配得上我家阿祺。”
淳于晦拣了块桌上的糕点递给太夫人,哄劝道,“太祖母,你就别为这点小事操心了,阿祺自己有主意。”
见太夫人睡下,淳于晦这才从她的屋里出来,踱步走回松山苑。
他没带丫鬟,自己拎着灯笼,走在这寒夜里,心里还在想着两辈子的事。
这一世,他棋高一着,提前布局,无论是南齐还是北梁,都在他的棋盘之内,一切似乎都很顺遂,可他心里反而有些虚无。
就像这夜间山里萦绕的尘埃,虽看不清楚,却还是给前路蒙上一层雾气。
李柔嘉站在院子门口,搓着手,不停朝来路张望。
“夫子!”
淳于晦循声过去,只见一个粉粉嫩嫩的身影冲到跟前来。
“夫子,我已经临摹你的笔迹抄完一本兵书了。”李柔嘉说得急,嘴里往外冒着白气,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
淳于晦没有接过她递来的书册,反而伸手替她拢了拢身上的绯色斗篷。
“怎么不在屋里等我?”他轻声问道。
屋里有降尘那尊大佛在,她可待不住,况且她好不容易才抄完这本书,自是迫不及待想拿给他看。
“没事,我抗冻,夫子,你快看看,我这本书算完成课业了吗?”
淳于晦在她的灼灼目光下,随意翻看了两页,他惯常写的是草楷,笔风酋劲,让她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临摹,着实有些勉强。
这一本字,看得出来她是下了个苦功夫的,也确实有点天赋,能临摹个七成像吧。
骗一骗外人还行,和他书信往来频繁些的,一眼便能看出端倪。
要是照他往常的性子,这本册子是绝计过不了关的,可此刻见她冻得通红的鼻尖,否定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
他淡淡“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过还是没过啊。
李柔嘉可怜巴巴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