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情缘
淳于晦往兰馨苑的脚步一顿,转而朝松山苑走去。
半月偷偷给了落烟一个眼神,缀在后面低声说道,“公子紧赶慢赶,定要赶在这日回来,你可知是为何?”
落烟微微睁大了眼睛,今日似乎是嘉娘子的十五岁生辰。
半月虽然内宅进的不多,但也见过这个嘉娘子几次,次次都是在松山苑。
这次公子特意备了生辰礼,从南齐疾驰回来,可不就是为了给她庆生吗?
这嘉娘子倒好,一声不吭就走了,真是白费了他们公子的这些心意。
淳于晦沉着脸进了松山苑,挡开降尘上前给他宽衣的手。
他自己解了披风,坐在厅上。
公子肉眼可见的不高兴,松山苑里伺候的人皆屏气敛息,默默站着。
手里的茶碗端起又被他砸落在地。
降尘和落烟连忙跪下。
安静了片刻,他沉声说道,“去把绿漪给我叫过来。”
绿漪本就是松山苑的人,一开始他将这丫鬟放在李柔嘉身边,也是为了他的计划筹谋。
这李柔嘉上辈子是司马闻的宠妃,这一世自然也是他棋局里关键的一招,只是没想到这颗棋子如此跳脱,根本不受他掌控。
“……李都尉来的突然,说是急着回长安述职,带着夫人和嘉娘子当日便离开清河郡了。”
绿漪惴惴不安地回禀情况,其实她说的这些和落烟之前说的也差不多。
“她可有留下书信,或者口信?”淳于晦自知这话问得徒劳,若她留下什么只言片语,这些丫鬟一开始便说了。
绿漪迟疑着摇了摇头,“哦,对了,嘉娘子抄的那些书没有带走,奴婢一并带回松山苑了。”
淳于晦嗤笑一声,好个李柔嘉,可真是压根儿不把他这个夫子放在眼里,没心没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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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李柔嘉仰头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可是路上受了凉?”沈青容关切地问,“好在马上就到长安了,等到了长安可得好生休息一下。”
李柔嘉揉了揉鼻子,“没事的,阿娘,就是鼻子有些痒。”
说着,她将身子趴在马车上,看着远处的巨大城池越来越近。
这就是天底下最繁华的长安城了,城里还有一座金碧辉煌的未央宫,上辈子那里差点埋葬了她的一生。
“宣帝才死了多久,这未央宫都换了两任皇帝了,也不知这位新帝能在龙椅上坐多久。”
刚进长安城,李柔嘉就听见了街头小贩的议论,这长安城繁华也自由,这里的百姓针砭时事起来,嘴都毒得很。
可惜,再过两年,等司马闻坐稳龙椅后,这些言论都听不见了。
有妄议朝政者,当街便会被皇家的亲卫给就地格杀。
李良已经安排人先到长安安置居所了,是以他们的马车直接驶到了李府门口。
这处三进的小院虽然不大,但一应俱全,住他们一家四口并几个奴仆绰绰有余。
李良安置好他们后便去吏部报道了。
李柔嘉帮着沈青容屋里屋外收拾。
沈青容将佑哥递给奶娘,把带来的几份节礼拿了出来。
“等你阿爹回来了,我们得去你大舅家一趟,见了舅父舅母可得乖乖问好。”沈青容嘱咐道。
李柔嘉的外祖父已经过世了,沈府现在是她大舅当家做主,这位沈舅舅在朝廷里当了个没有实权的五品督察御史,做的是参政议政的事。
现在光景还行,后来司马闻最烦他们这群人,杀的杀、贬的贬。
她大舅家正儿八经的大表哥日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在她宫殿前跪着求她饶命。
总之,沈家人迂腐又清高,若无必要,她没有和他们打交道的兴趣。
“知道了,阿娘,”李柔嘉嘴上应了,却没放在心上。
她来这长安城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阿娘,我听说长安城的白马寺甚是灵验,明日我们去拜拜吧,求个平安。”
白马寺香火鼎盛,这个时期,陈山若真在长安城的寺庙里修行,那白马寺最有可能。
沈青容只当她小孩子心性,想出去看热闹。
“你想去逛庙会,可得等等,咱们刚来长安,还有许多亲戚要去摆放,你阿爹那边也不知朝廷的任命何时下来,况且佑哥还小,咱们最近恐怕没有时间出去游玩。”
她才不是为了出去游玩呢。
李柔嘉心里郁闷,可谁叫她现在是个未出阁的小女孩,只能听阿爹阿娘的。
翌日一早,李良就陪着他们去拜访了沈府。
这一世,沈青容没干出让家族蒙羞的事,沈家大舅对李柔嘉的态度也还算和蔼,毕竟是亲外甥女,他夫人林氏还送了李柔嘉一套头面做见面礼。
“阿年已经及笄了吧,也该在长安城活动一番了,你夫妻二人初来乍到又忙着照顾佑哥,不若就让阿年在咱们府里住着,和几个表姐一起作作诗、聚一聚,我也好教她一些后宅的礼仪。”
林氏这话虽然听着不好听,但也是一番好意。
她寻思着李柔嘉从小在边境长大,这长安城的规矩自是不懂,她这个作舅母的帮着调教一番,日后打着沈府的名头,总比一个武将之女好寻婆家。
沈青容心里也懂,大嫂说的也不无道理。
用过饭后,她将李柔嘉拉到一旁,小声道,“阿年,不若你就住在大舅家可好?”
李柔嘉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这沈府哪里有自己家来的自在。
见她撅起嘴不说话,沈青容叹了口气,继续劝道,“阿年乖,只是暂住一段时间,你阿爹最近都得住在长安郊外的军营里,阿娘得照顾弟弟,确实分身乏术,照顾不了你。”
“我不用阿娘照顾,我可以照顾你们。”李柔嘉认真道。
“傻孩子,你正是女儿家最烂漫的年华,照顾阿娘和弟弟算怎么回事,沈府家宴多,又有姐姐妹妹陪你玩乐,就像在淳于府那样,有何不好?”
李柔嘉低着头不说话。
沈青容摸摸她的头,继续耐心哄道,“对了,你不是想去逛庙会吗?沈府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庙里拜佛,你大舅母最是信佛,跟着她你就能去逛庙会了。”
这句话着实让李柔嘉有些心动,也是,在沈府没有沈青容时刻盯着,说不定她还能自由些。
“……那好吧。”
见说动了女儿,沈青容松了口气,将身上的银钱统统塞给了她,当做额外的零花。
傍晚,李良和沈青容一道离开,他是万分舍不得女儿的,不过沈青容坚持,他也不好在大舅哥前多说什么。
“大哥,我这丫头从小被我纵得,性子散漫了些,还望大哥大嫂多多海涵,如有不妥之处,只管知会我一声,我定会把她领回家好好教养。”
话里话外,那意思分明是我的女儿是我宠出来的,若是犯了错,我自己领回家就是了,用不着你们出手。
沈青容面上笑着,暗地里使劲掐了一把李良的腰窝。
林氏眼里果然流露了些微不满,沈老爷倒没觉得什么,“良弟说笑了,这阿年就和我自己女儿一样,她便是在我府上住一辈子,我也养得起,你放心,我必不会让她受了委屈。”
李良夫妇走后,林氏让下人将李柔嘉带去了厢房,随后在沈老爷面前撇了撇嘴,“瞧你那妹婿说的话,好似我们要磋磨他家阿年一样。”
“嗨,他一介武夫,说话直来直去,你何必放在心上,不过你可得对阿年上心些,吃穿用度都得比照着娇娘的来。”
沈梦娇是林氏的亲生女儿,吃穿用度自然是沈府顶好的。
林氏翻了个白眼,“放心吧,你妹妹的亲女儿,我这个做舅母的还能委屈了她不成。况且日后她若从咱们沈府出嫁,要是样样落于下乘,打的还不是我自己的脸。”
说到亲事,沈老爷也上了点心,“娇娘翻过年就十七了,她的亲事你莫要再挑拣了,寻个合适的就赶紧定下来,她若不出嫁,这几个妹妹可怎么说。”
提起女儿的亲事,林氏就犯愁,“哪里是我挑拣,娇娘主意大着呢,谁都入不了她的眼。”
“胡闹!”沈老爷挥了挥袖子,“自古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得到她来做主,我赶明儿在朝中清白人家的儿郎里给她选一个,她嫁得嫁,不嫁也得嫁。”
见沈老爷真的动了怒,林氏也不敢啰嗦,急忙上前安抚了几句。
夜里,李柔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是上辈子陈山对她的好,一会儿又是他惨死在她面前的样子。
也不知道陈山如今怎么样了,他会不会也像她这样带着前世的记忆进了轮回。
若他真记得她,定然会来找她。
李柔嘉掏出荷包里一块小小的印章,这是她闲来无事自己雕的,印章上刻着“山年”二字。
上辈子陈山也送过她一个类似的,不过她手工粗糙,比不上陈山送的那块精致小巧。
佛祖保佑,既然让她重活了这一世,定然不会忍心让他们这对有情人天各一方,希望他们能早日重逢,再续前缘。
这一世,他们一定会好好的。
七月初一,李柔嘉总算盼到了去白马寺上香的机会。
马车上除了她和林氏,还有沈府的大小姐沈梦娇。
出门得早,林氏靠在马车闭目养神,沈梦娇拉着她在一旁说些闺阁小话。
上辈子她没住过沈府,和沈梦娇这个表姐没什么交集,这几日相处下来,才发现这位表姐姐也是个妙人。
“阿年你看,街上那个玩杂耍的像不像个大马猴!”她撩起马车帘子,指指点点的评论道。
“还有那个骑在马上的公子哥,装模作样地拿本书在手上,真是做作可笑,不过是想引得那些娘子们给他扔花罢了。”
北梁民风开放,当街给青年才俊扔花掷果这种事可谓屡见不鲜。
李柔嘉不由联想到,若是她那位淳于夫子也慢吞吞地打马自这长安街上过,接到的鲜花和果子只怕都够他开个铺子了。
想到淳于晦,李柔嘉不免又心虚地想到她那些没抄完的兵书。
那日,她允诺淳于晦,用一百本兵书换漠城的城防图,虽然不知道淳于晦是否信守承诺,可漠城到底是没出事,李良也平平安安地归来了,可她倒好,转身便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也不知道夫子会不会生他的气。
应该不会吧,淳于晦这样的端方君子,成日里忙的事情这么多,哪里就会同她一个小女子置气,只怕早就将她这个表姑娘抛之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