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贱
到了白马寺,李柔嘉跟着林氏先上了几炷香,趁她听庙里的大师讲经的时候,和沈梦娇一起跑到了院子里。
“阿年,我想去求求姻缘,你要一起吗?”沈梦娇问。
李柔嘉摆摆手,“不了不了,表姐你去吧,我自己在寺里转转。”
沈梦娇嘱咐丫鬟照看好她,自个儿拎着裙子进了一座求姻缘的庙堂。
李柔嘉得了空,快步将白马寺逛了一圈,可惜一无所获,她打探了半天,这庙里就没有一个和尚听过陈山这个名字。
难道他不是在这庙吗?
可长安城大大小小这么多庙宇,她要如何才能寻得他呢。
回程的路上,李柔嘉靠着马车壁,情绪低落,沈梦娇心情却还不错,她今日问姻缘,可是求了一支上上签。
佛祖说了,她马上就能得遇良人。
回到沈家没几日,李柔嘉又劝沈梦娇出去拜佛上香。
“表姐,咱们天天关在屋里有什么意思,你那上上签不都说了吗,你很快就能得遇良人,可这良人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咱们得多出门才能遇见不是。”
沈梦娇听得有些意动,却又犹豫道,“可那庙里都是和尚沙弥,我便是要出门也不能往佛寺去啊。”
“哎呀,表姐,咱们北梁人最是信佛,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哪家不是常去庙里走动的,这人多了,说不定就遇见了呢。”
这话似乎有些道理,反正闷在家里也无趣,沈梦娇便去林氏那儿撒娇求出门。
闺阁女子正该待字闺中,林氏是不想女儿往外跑的。可架不住她就这么一个女儿,沈梦娇又被她宠惯了,况且去的也不是什么旁的腌臜地方,于是也就答允了。
“清国寺。”
李柔嘉看着寺庙的牌匾喃喃念着。
“阿年,咱们已经快把这长安城的寺庙都跑遍了,这香火味我都快要闻吐了,什么青年才俊都没碰到,我说该不是你自己在找什么人吧?”
李柔嘉心里发虚,“阿娇表姐,书上都写,金诚所至金石为开,好夫婿哪有这么好遇上,便是遇不到良人,多拜拜佛不也是好的吗。”
说着,她拉起沈梦娇的手快步上了台阶。
同往常一样,沈梦娇上完了香就在庙门前的摊贩处瞎逛悠等她,而她则将这寺里的各个角落都走一遍。
暮色西垂,出摊的货郎都要挑着扁担收摊了,李柔嘉还没出来。
沈梦娇垫着脚不停张望,这个阿年一天神神秘秘的,她这般劝她来逛寺庙,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沈梦娇百无聊赖地舔了舔手上的糖人,不妨有人忽然大喊道,“让一让、快让一让!”
人群拥挤而至,沈梦娇还来不及多闪开便被人推了一把,险些从台阶上掉落下去。
“当心,”一只大手忽然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搂抱了一边。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待她站稳,腰间那只手立刻便松开。
“姑娘没事吧?”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
金色的晚霞洒在此人脸上,一双澄澈眸子关切地望着她,俊逸的脸泛着微微的白,虽身着布衣,却难掩周身挺拔的气度。
“没、没事。”沈梦娇呆呆回了一句,下意识理了理鬓发。
扰乱人群的马匹已经被人制服,行人和商贩骂骂咧咧,没人留意到这个角落。
“方才事急从权,唐突姑娘了,不好意思。”这清俊男子颔首歉意道。
“没关系,是我该说句谢谢,谢谢这位郎君的救命之恩。”
沈梦娇低声说道,手里还把玩着糖人的竹签。
男子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
待沈梦娇扭过头去,只见那道修长的背影走进了清国寺的后禅院。
“阿娇表姐,你在看什么呢?”李柔嘉走到她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沈梦娇两颊飞上嫣红,羞涩道,“阿年你说的对,我的良人竟当真在这庙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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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不住沈梦娇相求,李柔嘉去帮她打听了一下,那个救了她的青年男子名叫蔡进,乃是赴长安赶考的学子,寄住在清国寺里。
“我看他气度就像是个读书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比长安城里那些只知道斗鸡走马的公子哥不知好多少。”
沈梦娇双手撑着下巴靠在桌上少女怀春,李柔嘉摇摇头,剥了颗坚果扔进嘴里。
“那蔡进在乡间的确素有才名,不过他父母双亡,在长安无亲无友,这已是他第二次参加科举了。你瞧他寄住在这寺庙里,定然是囊中羞涩,若是他这次再考不中,恐怕生计都成问题,舅父舅母是不可能让你嫁给这种人的。”
李柔嘉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
“若是他能高中呢,”沈梦娇刚陷入爱河,此刻听不得任何一句说她意中人不好的话。
“即便他能高中,那也得从七品小官做起,毕竟他是个寒门子弟,这长安城门阀世家如此众多,哪里有他的立足之地。”
北梁的朝政皆被众世家把持,无根无底的想要在长安城出人头地,谈何容易。
再说了,等过几年南齐大军压境,世家都尚且难有自保之力,这些寒门出身的朝中新贵,便是没被司马闻折腾死,也得被大军拿来祭旗。
怎么想,这蔡进都不是沈梦娇的佳配。
可这些话沈梦娇是听不进去的。
“你还说我呢,我今日可是偷偷听见了,你在寺庙里打听一个叫陈山的人,这陈山是谁?莫不也是你的意中人,怎么你的意中人可以住在寺庙里,我的就不行了么?”
“这怎么能一样呢。”李柔嘉出声反驳。
陈山是陈山,这天底下只有一个这么好的陈山,不管他是和尚也好、读书人也罢,哪怕他就是个贩夫走卒,或者是流放的囚犯,她也要和他在一起。
反正上辈子他们在最卑贱的时候相识,一个是人人嫌弃的官妓,一个是无人在意的更夫,都这样他们也相互扶持着走过来了,这世间还有什么能阻止他们相爱。
沈梦娇可不知道这些事,“有什么不一样的,阿年这事你得帮我,不然我就把那什么陈山的事告诉我阿娘,我还要跟她说你撺掇我去庙里拜佛,心思根本不诚,都是为了找情郎,你看我阿娘以后还让不让你出门。”
李柔嘉服了这姑奶奶,“行行行,我帮你。”
两个人达成联盟,互相帮忙找托词,每隔几天就往外跑。
沈梦娇是雷打不动地去清国寺,李柔嘉则是满长安的寺庙乱转。
过了中秋宴,林氏许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或者就是嫌这二人往外跑得太勤,把他们给拘在了家里。
“过几日唐相国府要办个赏花宴,给沈府也下了帖子,你们可得好生准备一番,到时候满长安的名门闺秀可都会过去。”
这赏花宴说是赏花吃饭,实际上是长安的闺阁娘子们暗地里争奇斗艳,比较才艺。
去的不止是女眷,还有正值婚龄的世家公子,也是一个大家心知肚明的相亲宴。
林氏给二人都做了衣裳首饰,还请了个女夫子来突击教导他们的才艺。
沈梦娇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但从小学习打的底子在,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不说精通,但也不露怯,可李柔嘉除了字写得好看些,那真是别无所长。
林氏差点被气出偏头痛来,这几日突击定然是来不及的,她只好嘱托沈梦娇多照看一点,免得李柔嘉出太大的丑。
相府门前,沈梦娇拉住李柔嘉,细细叮嘱道,“一会儿若是要作诗的话,你可千万要坐在我旁边,这样我才好给你递纸条。”
李柔嘉比了个放心的手势,“我知道的,作弊这事我有经验。”
上辈子她就是这么糊弄过来的。
两个人刚走进相府花园,就听见一群年轻女子的谈笑声,李柔嘉探头过去一看,哟,还挺多熟人。
众人围着的崔茵就不说了,名满北梁的第一才女,她写的那些诗词歌赋,别说闺阁女儿,就是在士林之中那也是广为流传的,据说她的墨宝一入市,便是众人哄抢千金难求。
她和淳于晦好像还说过亲,上辈子如果不是她从中搅和,崔茵多半是嫁给淳于晦,做她的大司马夫人,而不是剃发出家,青灯古佛了此一生,看到她,李柔嘉心里还略微有些愧疚。
崔茵身旁那个容貌艳丽,神情却冷若冰霜的美人叫钟璃儿,是户部钟侍郎的千金,也是上辈子司马闻的淑贵妃。
在李柔嘉进宫之前,钟璃儿可以说是宠冠六宫,司马闻甚至还想过废后扶她上位。
李柔嘉对这人性子再熟悉不过,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向来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偏偏心眼又很小,见不得别人比她好,所以人缘很差。
上辈子,她被李柔嘉算计失了圣宠,最后病死在了冷宫之中。
这些人说起来都是李柔嘉的仇人,李柔嘉倒是不恨他们,但若他们记得起上辈子的那些恩怨,只怕一个个都想活撕了她。
想到这儿,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阿年,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一旁挽着她的沈梦娇关切地问。
“没事,”李柔嘉尬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