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看学生
沈家在这遍地是权贵的长安城不算什么豪门望族,是以见沈梦娇二人进来,这些贵女们也没几个搭理她俩,同几个平日里相熟的小姐打过招呼后,沈梦娇拉着李柔嘉坐到了末席。
相国府的这院子修得别具匠心,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悬空结构,花园底下还有活水,汇聚到一旁,便成了数条溪流,这溪流之上是数十米高的青山。
山半腰上修了一排雅致的屋舍,专供给相府的公子和门客读书唱和之用,极为风雅。
这视野最好的一间书房,刚好可以俯瞰花园里这一群莺莺燕燕。
唐居合将手中的信笺匆匆看完,面上大喜,拍了拍大腿,同对面的白衣男子说道,“这下好了,有了南齐这封回信,即便是司马闻亲政,我和我爹也没什么好怕的。”
“淳于兄,你可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日后我唐居合必定以你的命令马首是瞻,绝不多一句嘴。”
窗前坐着的男子,神色淡淡,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十分懒散地半垂着,目光看向山外,就像个闲散度日的道人,而非密谋国家大事的政客。
唐居合也走到窗外,目光顺着他的望过去。
“哟,咱们郎心似铁的淳于公子也有思春的时候?你什么时候对这些叽叽喳喳的小姑娘感兴趣了?”
本以来淳于晦会怼他两句,没想到他只是浅浅牵起唇,随意说道,“少年慕艾,这不是人之常情么?”
若是其他少年看上哪个美娇娘自然不足为奇,但这可是淳于初霁,多少倾国倾城的美娇娘对他投怀送抱,他可都从来不为所动的,唐居合甚至觉得他心里只有天下大事,够快活成活圣人了,这样的人,居然说他少年慕艾?
唐居合咽了口唾沫,目光在那群女娘中梭巡,他倒要看看是哪个女的这么倒霉、哦不,这么荣幸,被淳于晦这头老狐狸给看上了。
首先,肯定不是那位倒追惹他厌烦的宜山县主。
他眼睛一亮,“欸,那位不是两广总督家的千金崔茵娘子吗,确实是气质若空谷幽兰,你看上她了?”
若是唐居合不说,淳于晦还没留意到崔茵也在那园子里。
看他神色未变,唐居合摸了摸下巴,又指了指另外一人,“那边那位满头珠翠的是户部钟侍郎的爱女钟璃儿,长得是花容月貌、沉鱼落雁,这等姿色怕是神仙都要动凡心,初霁是看上她了?不过我听说,前几日的宫宴上,司马闻看见她都走不动道,估计没几日钟侍郎就要把她送进宫了。”
接着,他话锋一转,呵呵笑道,“不过若是初霁喜欢,把她留下又有何难?可需要兄弟我帮一把手?”
淳于晦轻笑一声,淡淡道,“庸脂俗粉,也只有司马闻那种昏君会贪念这么一副华而不实的皮囊。”
这还叫庸脂俗粉?真不知什么样的绝色佳人才能入了他淳于晦的眼。
可既然也不是钟璃儿,那园子里还有谁能得他青眼?
唐居合摸着下巴,又仔细看了一圈,“欸,那穿着绿罗裙的小姑娘有些眼熟,哦,我想起来了,她不是客居在淳于府上的表姑娘吗?你这是在看她?”
这下,淳于晦虽然没说话,但眼底的笑意竟不由更浓了些。
唐居合一脸惊诧地看了看他,又看向那小姑娘。
确实是娇憨可人,可也不至于漂亮到让人失了心智吧?竟能钻进淳于晦的心窝里去,这丫头定然还有什么旁的过人之处。
“找个人去问问,她们这是在做什么?”淳于晦忽然开口道。
唐居合往下看,那群女娘让人搬了一堆案桌过来,手里还拿着纸笔,这是在比拼才艺?可真是无聊。
那么多大事不急着议论,这淳于晦倒是有兴趣关心女娘的闺阁之乐。
唐居合心里吐槽,面上还是老老实实让身边的小厮下去打探。
不一会儿,小厮上来复命,“……咱们家二娘子原是提议行酒令吟诗做赋的,宜山县主却嫌没意思,便提议道大家根据景色来作画,只论画技。”
宜山县主和相国府沾亲带故,他一听就明白了,“我这个表妹同梅姑先生学过画技,她多半是觉得若比诗词,肯定让那崔娘子出了风头,这才提议画画来露一手的。”
今日相府的人颇多,许多在前厅坐着无聊的公子哥儿听说之后,也到了园子里看这些小姐们作画,若谁的画技出彩,确实能出好大个风头。
唐居合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叮嘱小厮道,“你去把我那收藏的文房四宝端一套给二娘子送过去,就说我给大家添个彩头。”
说完,他还扭头问淳于晦,“初霁,你可要也添点彩头,万一你那小表妹夺了头彩,也不失为一段佳话,日后秉烛夜谈还可在你那表妹面前自夸一番。”
淳于晦瞟了他一眼,接着似乎是想到什么,轻笑一声,“就她那手画,算了吧,我的彩头可不是拿去便宜别人的。”
“她那手画怎么了?她不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吗,有你这样的师傅,能差到哪儿去?”唐居合还以为他在替自己的小表妹谦虚。
淳于晦摇头笑笑,坐到了案桌前,喝茶不语。
唐二娘子收到了自家哥哥添的彩头,很是高兴,给众位女娘都说了一遍。
“既是如此,那一会儿我们的画作好了,就给唐公子和今日来的其他郎君都送过去,让他们来点评成绩。”有个女娘提议道。
“如此虽然甚好,可这毕竟是在唐府,谁知道唐公子会不会偏帮自家妹妹。”宜山县主说道。
“表姐这是何意,你不也是我大哥的表妹么?”唐二娘子不满道。
崔茵笑着打了个圆场,“这有何难,我们不落署名,待众位郎君点评好之后,再揭晓画作之人,这样可就是全凭实力了。”
“崔姐姐这个法子好。”
“对,就这么办。”
如此,宜山县主也没什么好说的,走到自己的案桌前,提笔开始构思。
其他女娘见状也不再说闲话,纷纷认真作画起来,毕竟如此兴师动众,大家都怕被那些郎君笑话了去,这下可不仅仅是女娘间的比较,还关乎着他们身后所代表的家族声誉和脸面。
以三炷香为限,不拘主题,触目所及,皆可入画,这听起来简单可真动起手来就难了。
画些花啊草的虽然不会出错,可定然也出不了彩。
沈梦娇画技一般,但她此刻担心的可不是自己。
“阿年,你打算怎么办啊?”她站在李柔嘉身旁,小声问她。
之前李柔嘉为了寻人,还特意亲手画过一幅那什么陈山的小像,那叫一个鬼画符,便是陈山本人看了也是绝计认不出来的。
“认输呗,反正我就那水平。”李柔嘉自我认识很清晰,连笔都没动。
“不行啊,”沈梦娇着急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好歹也努力画点什么,万一今天真垫了底,我俩不仅要沦为全长安的笑柄,回到了府里还不知要被阿娘怎么罚呢。”
李柔嘉拿起笔头挠了挠脑袋,“有这么严重吗?”
“就是很严重,我阿爹阿娘最是要面子,若是真成了笑柄,定然从今以后都要压着我们在府里念书,别说去寺院找人,就是屋门恐怕都出不来了。”
“阿年,你行行好,好歹努力一把,我还指望着春闱之前再去同我的蔡公子说两句话呢。再说,你不是也要找那个陈山吗?”
这话确实没错,可李柔嘉着实没有这份本事啊。
她看了看洁白的宣纸,忽然想到一事,其实她也不是什么都画不好的嘛……
眼见时间香炉里的香已经烧完了一根,沈梦娇也不同她啰嗦了,赶紧提了笔画自己的。
这好好一顿宴席,弄得这些女娘跟赶考的秀才一样,各个聚精会神,生怕自己画的不好。
三炷香烧完,按照规则,由府里的丫鬟们编了序号,再由小厮交给楼上等着点评的郎君们。
沈梦娇同好些女娘一样,焦急地不行,一直往楼上看过去。
李柔嘉伸手拿了块糕点,优哉游哉地品尝,“这栗子糕真不错,香甜可口,娇娘你快尝尝。”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吃呢。”沈梦娇说。
“有些人水平就在那儿了,担心这些做什么,难不成还能夺个魁首不成。”宜山县主身边的一个女娘闲闲说道,明显是讥讽沈梦娇和李柔嘉。
“哟,那徐娘子你能夺魁咯?”崔茵身边的一个女娘说。
“我自是知道自己水平比不上县主,不过是跟着凑个热闹罢了,不像某些名满天下的才女,若是这种小比拼都落了下乘,怎么好意思继续吹嘘呢。”
这话明显是帮着宜山县主来给崔茵脸色看。
宜山县主喜欢淳于晦可谓是人尽皆知,偏偏崔茵又顶着个才女的名头,和淳于晦似乎还有过一段婚约只说,是以宜山县主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什么都想压她一头。
崔茵倒也不恼,拉住想为自己出头的女娘,“武娘子不必与人做无谓的口舌之争,方才那位娘子说的不错,这栗子糕当真是香甜可口,你也尝一块吧。”
李柔嘉坐在一旁看热闹,这宜山县主段位不行啊,难怪她倾慕淳于晦许久都没有结果,这么一比较,反而衬得崔茵更有当家主母的做派了。
二楼的书厅里,好些公子门客正在点评女娘们的画作,不妨从门外又走进来两人。
“大公子,”唐府的门客赶紧向唐居合行礼,待起身了,才留意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月白长袍,面目俊雅之至的公子。
这位公子虽然神情淡然,但周身气度不凡,唐居合同他说话都不自觉地带上三分讨好,不少人在心里暗自揣测,这是哪里来的少年郎?
也有不少眼尖的,认出了淳于晦。
“淳于先生!”一位儒雅的中年先生赶紧上前行礼,“不知淳于先生何时来的长安,我们俊书斋里所有先生的藏品可都一售而空了,正期待先生能再舍下一幅墨宝以作镇店之用呢。”
这位鹤先生不仅是当世有名的书画大家,更是字号开遍北梁和南齐的俊芳斋主人,身份超然于朝堂之上,竟连他都对这位少年毕恭毕敬的么。
不对,他刚刚称呼这少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