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疯了
离开云洲地界之后,马车代替了青鸟车驾。
暖风宜人,吹得两岸薄柳随之招展,耳边更是时不时传来行路的声音、叫卖的声音。
马车里四处掖了软垫,倚坐在一旁的是个柔若无骨的素衣美人儿L。
她垂着眼睛,神情有些哀凄空白,仿佛不欲与人说话。
裴簌确实不想和他说话。
她不知道师兄怎么会变成现下这副模样,竟连一点从前的影子也寻不到了。
不……
或许在旁人看来,他还是从前的那个谢清拾,是仙门正道最引以为傲的剑修天才,清冷孤介,不染瑕疵。
可只有裴簌自己知道,他不是了。
这几l日她的心情已经由最初的愤怒惊惧,逐渐变得平静麻木。
甚至连对方给她喂了“柔骨丹”这件事,都变成了一件不足为奇的小事。
那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他甚至为了逼着她“心甘情愿”的留下,将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塞到她的手里。
告诉裴簌,除非把他杀了,不然别想离开。
她当时气极了,真就拿着匕首抵住他胸口,可惜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儿L。
谁知对方握住她的手,径直往自己胸前送进去……
血顺着少女细白的指缝流下,粘腻的糊了一手。
那人还来触摸她的眉眼,语气温柔宠溺,“死在阿绸手里,我愿意。”
谢清拾疯了疯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裴簌第一次被人逼到嚎啕大哭,她哆哆嗦嗦的握住抽出来的匕首。
在对方又一次攥住她的手腕捅进去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崩溃起来。
她苍白地睁大了眼睛,任由泪水不停浸湿面颊。
哪怕已经死死地咬住了唇瓣,整个人仍在控制不住的发抖。
她手上沾的都是他的血。
被迫着一次又一次重复相同的举动,他用这种法子逼她,要么杀了他,要么留下来。
血腥气越来越浓。
裴簌心里除了快要没顶的惊惧之外,还有深深的委屈。
那委屈堆积到一定的地步,终于令她挣脱了被攥住的手腕。
狼狈地跪坐在榻上,捂着脸痛哭起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和师兄走到这一步。
明明她都已经准备要忘记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强拽着不肯放手?
少女流着泪,被抱进了一个充斥着血腥气与冷梅香的怀抱。
她哭得脑子昏胀,嘴巴里喃喃说,“你不能这样,我从没欺负过你……”
哪怕再生气的时候,她也没欺负过这个人。
她不想继续留在仙云宗,不想看着他和旁人情投意合。
更不想再做一个自怨自艾的可怜虫,难道这也有错么?
放皋山那样可怕,没命草的毒那样疼,她不是为了向
谁邀功才去的。
那段时间,她甚至无数次的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不配得到别人的喜欢?
不然的话。
为什么阿爹阿娘不要她,就连师兄也开始觉得厌倦?
那副自怨自艾,抱着过去心存幻想的模样,连她自己都觉得丢人和可笑。
但凡有点尊严也不该再喜欢下去了。
她逼着自己不再没出息的流泪,不再期待师兄回头。
日子她可以一个人过,以后天高海阔,也不是非得需要谁的喜欢才行。
可他又回头了,又追过来跟她坦白。
好像那些曾经快把她埋葬起来的痛苦伤心,都只是笑话。
有苦衷就了不起吗,修罗族就了不起吗?
凭什么要或不要全凭他的心意?
……
马车里很安静,倚坐在一旁的少女抿住唇,有些厌倦地垂下了眼睛。
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耳边就只有外头断断续续的嘈杂声音。
最后是谢清拾先开口,他说,“阿绸,我们到栎洲了,这里很热闹,可以多待几l日。”
那人倾身过来,不由分说地抱住她。
贴着她的耳畔说,“仙洲还有许多地方你未曾去过,这次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一一游历。”
少女在听到“栎洲”两个字时,眼睫轻轻一颤。
栎洲尹家?她记得先前的游湖宴上,自己曾和那位栎洲来的尹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她现在传声玉简也没有,灵力也使不出来,乾坤袋就更不用说了。
或许那位尹姑娘,是她唯一有希望从这人身边逃脱的机会。
谢清拾低下头,注意到怀中少女失神似的垂着睫羽,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看上去乖觉又柔软。
他没忍住,亲了亲她脸颊。
下一秒,怀中人一僵。
有些羞恼地拿手指来推他,可惜她身上没力气,最后只能拿手抵在他唇上,试图把两人隔开。
那举动不知为何透着几l分可爱傻气,竟把青年看得露出浅笑。
他极其自然地去亲她的手心,一下一下轻啄,鼻尖都是少女身上的柔和香气,好像白昙幽兰。
明明端庄极了,却莫名勾人。
谢清拾望着她,心里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开始翻涌沸腾。
他以为割舍下阿绸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比起“负心薄幸”,他更怕那个阿绸心中的“师兄”被彻底摧毁。
可惜他高估了自己。
他就是宁愿面目全非,也要把她困在怀中。
既然注定不能圆满,那就碎在一起。
一起跌落高台,一起狼狈地沾上满身污泥。
事已至此,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只要能和阿绸在一起,他什么都可以失去。
*
马车又慢悠悠走了一阵。
裴簌不想理会他
,又挣脱不开,索性闭上眼睛装睡。
过了一会儿L,真就那么睡着了。
直到行到某处繁华的街市,被人轻轻摇醒。
那人不知何时已经下了马车,停在一处叫卖玉露团和软枣糕的摊贩前。
此时正一手撩开轿帘,倾着身子看她,修长如玉的指骨托住少女有些惺忪的小脸。
他的声线清隽温柔,“阿绸,你想吃什么东西,我去给你买。()”
这条街道居于闹市,不同的摊贩之间首尾相连,吃食更是多不胜数,看得人眼花缭乱。
有风顺着帘帐吹进来,带了些蜜饯果子的香甜气息,拂在少女的鼻尖上。
可惜她没胃口,当下恹恹的挣开了青年捏在下颌的手。
不发一语地缩回了马车里。
那摊贩老板看不清她轿子里的脸,但能感知到两人之间关系亲密。
于是乐呵呵地夸赞了一句,郎君和娘子的感情真是好,正是新婚燕尔罢??()_[(()”
裴簌隔着一道帘帐听见了,心里觉得有些荒唐。
她和那个人,别说是新婚燕尔了,就是连一双怨侣都算不上。
她不知道谢清拾到底想做什么,难道真的要陪着她一路仙洲游历?
掌门真人那边他是怎么交代的,仙云宗他也不准备回去了吗?
谁知下一秒,帘子外的人竟然轻笑了声,似乎被对方的话给取悦到。
他温声应和着,煞有介事一般,“我和娘子的感情确实极好,不止是现在,日后也定能琴瑟和谐。”
那副情真意切的语气,仿佛字字句句都不做假。
听得轿中少女咬住唇瓣一点点环紧了手臂,有一瞬间甚至觉得毛骨悚然。
他们不曾成亲、日后也根本没可能会做夫妻。
又哪里来的琴瑟和谐?
过了一会儿L,帘帐掀起。
谢清拾怀里抱着许多买下的糕点,坐到裴簌身边。
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脸,“阿绸不是最喜欢吃甜食了么?我把每一种都买了,来,尝一尝。”
少女避开那只喂食的手,垂下眼睛不肯看他。
抿着唇,细柔的声音有些发颤,“师兄,我们就这么好聚好散,行吗?”
青年听罢却没应答,只是径直望住她。
半晌,凉凉嗤笑了一声,“我和阿绸怎么会散?”
那双手轻而易举揽住她的腰,也不管怀中人一寸寸僵硬下去的身子,低头亲吻她的指尖。
“我和阿绸,注定是要做夫妻的,鸳鸯白首,此生不渝……”
他不会放手。
就是说破了天去,他也绝不可能放手。
*
天色渐渐昏黑下去。
马车被殷勤的店伙计牵到一旁,他们最终投宿在镇子上的一家客栈里。
夜里风凉,支着的小窗也被放了下去。
一豆摇曳的灯花里,榻上的少女撑起身子,趿了绣鞋下床。
柔骨丹的药力实在强悍,叫她踏在地上的双腿都软绵绵的。
片刻之前,谢清拾将她从轿子里抱下来,一路送到房间里安置。
结果却只是默不作声地盯了她一会儿L,就转身出门去了。
趁着他不在,裴簌尝试寻找起逃走的机会。
可惜还不等她走到门口,就被一道透明的结界给拦住。
别说她现在使不出分毫灵力,就算她能使出灵力的时候,这结界也不是那么容易突破的。
那人果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她离开。
心里仅存的一丝侥幸也被彻底浇灭了,少女失望地坐在檀椅上。
小脸上的神情怔怔的。
直到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裴簌麻木地转头望过去,就见那个白衣俊美的青年站在不远处,手里拎着两只濒死的幼年凶兽。
她身子一滞。
望住他,茫然地张了张唇,“……这是什么?”
谢清拾脸上带着笑,走近来。
将那两只血肉模糊的梼杌兽扔到她面前,“我特意从兽场买来的,阿绸不是觉得无聊么?正好可以帮它们包扎一下,解解闷。”
有那么一刻,裴簌觉得自己有点儿L无法呼吸。
她不开心是因为不想留在他身边,而不是因为所谓的无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