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未竟的告别
伊尔迷向来不会睡得太沉，更何况外面的动静刺耳到诡异。
他在昏暗中睁开了眼睛，很少响起的终端里传来了一通骚扰电话，来自正在外面制造噪音的小丑。
他说：“我的房间里入侵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似乎是你家的。”
“如果我先找到，就直接销毁了哟~”
……
伊尔迷起身披上了外套，走进了电梯间，目光随着不断变化的电梯数字而闪烁。
他径直走进了201房间，准确的找到了瑟瑟发抖的小动物把她抱了出来，并和窗户外面那个明明已经发现了目标，却只露出了半个眼睛在演恐怖片的红发小丑对视了起来。
小丑裂着笑容，看着挡在兄长面前，非常温馨的兄妹画面，恶意和杀意在狭小的空间里旋转涌现，不过最终还是慢慢飘了下去。
“没事了。”伊尔迷拍了拍银说。
银和伊尔迷的关系还不足以和他撒娇，可从来没有出过门的小朋友第一次面对西索这样的选手，还是暴露出了她的脆弱和弱小，她虽然背脊僵硬地挡在前方，但终于在西索离开后，瘫在了监护人的面前。
“好可怕啊呜。”
伊尔迷一动不动地让她揽着，也让她把眼泪蹭满了自己腰间的布料，但如果有人在现场，就会发现他的目光里也只有能和西索的诡谲相抗衡的冷漠淡，并没有太多的温情。如果是戣在场也会评价，抱住大哥哭和招惹西索根本是差不多一样找死的事情。
命特别大的银，在当晚逃过两劫。
只不过因为她意外的自己承担了部分责任的行为，在座的两位大人大发慈悲的并没有选择和她过多计较。
当然，她也不是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银离开伊尔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后，刚打开房门她就愣住了。
刚刚她就听到西索在外面砸窗户的声音，还怀揣着一种房间这么多他不一定能找到的侥幸，但很显然小丑很快就找到了她的房间。因为她的房间不但窗户被砸了个大洞，而且被报复性的破坏过了。
里面摆着大号棒棒糖和只有小女孩才会随身携带的玩具熊成了标志，所有银最爱的洋装更是被破坏性地撕成了一条一条，她最喜欢的，基裘阿姨亲手缝制的小围兜更是被扯成了几截，挂在了破了个大洞的窗户口吹着风。
红色的口红，在毛茸茸的白色地毯上画了一个硕大的方块，凸显出小丑的到来和他恶劣的所作所为。
银气得眼泪在眶里打转。
尤其是那个挂在窗口变得像白旗一样的围裙，深深戳痛了银的心，基裘阿姨手艺不好，比起缝衣服更擅长徒手撕衣服，家里的小洋装都是管家们做的，她从来没有亲手做过什么东西。
她来的第一个月，在快要上厨艺课之前，基裘把这个围裙交到了她的手上。没有告诉她是自己亲手做的，但是银看的出来，因为太特别了。
“银，要好好学习分辨餐饮里的物质哟。”布料上是坑坑洼洼的补丁，线头也是歪斜的，黑色的蝴蝶结怪异地缝在了破洞围裙的正中央，摇摇欲坠。
奇犽和戣往后退了几步，猫眼睛没有情绪，动作却暴露了他们的害怕和嫌弃，没有人想要用这个围裙上课，银却扑了上去，脸颊蹭上了那个凹凸不平的亚麻补丁裙。
“谢谢基裘阿姨，我好喜欢！”
“真的嘛？”
“当然了，这简直不是围裙，而是艺术品啊！”
“啊啊啊，如果小银喜欢的话，以后我也可以常给你做哟。”
“恩！”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大家公认银的审美不太正常的。可是也能看出来，她有多喜欢基裘送给她的这个围裙。
眼泪总算落在了地板上，吧嗒吧嗒。
它真的不太结实，轻轻一扯，就碎掉了。
可是，她很喜欢这种亲手做的礼物。
咚咚咚，房门敲了敲，银迅速的擦干了泛红的眼睛，探出了半个脑袋。
“银，你睡醒了吗？”门口站着的是戣，她的目光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往门内看了进来。
银努力挤出半个脑袋，遮住门内的一片狼藉，故作轻松地道：“早就醒了，怎么了？”
“唔，我在想。”戣眨了眨眼睛，轻声提议道，“你要不要去吃拉面。”
其实戣一直不太喜欢去吃拉面的。
她很讨厌这种高碳水化合物的食品，即使天空竞技场最有名的这家号称纯天然食材，她依然还是觉得太油了。
但是银喜欢吃。
“反正比赛已经结束了。”戣提议道的，“不如我们去庆祝一下好了。”
一点都不像刚刚失败的时候那种气场，似乎已经完全缓过劲来了。
银愣了愣，点点头道：“好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戣似怎么缓过神来了，但是谁能有理由拒绝一碗拉面呢。
她们常年被关在揍敌客家修炼，来到天空竞技场之后也一直在比赛，能够这样安安静静地一起逛街的时候真不多。
拉面店里的桌上堆起了高高的一摞拉面碗，其中大部分都是那个嘴上说着“其实今天胃口不太好”的富力士.银贡献的。
“咕嘟！”把汤喝了个干净，银心满意足的发出了一声“咯”。
即使吃了好几次了，依然和第一次吃到一样惊艳，汤汁要浓厚，面条要入味，那些被戣所鄙视的碳水化合物与油腻腻的汤汁的组合，正是拉面成功的精髓。最重要的是，这个用料充足的拉面里，有一种外表炸得金黄、里面却被蜂蜜腌料浸泡得入味的肉，实在是太好吃了！
戣瞥了一眼银吃得鼓起来的小肚子，有点嫌弃。
“贪特肉。”
“什么？”银只负责吃，却并不是太懂。
“我说，这是贪特肉，脂肪含量高达90%，小心肥死。”戣碗里的肉果然碰都没碰，于是银夹了过来，放在自己碗里一起吃掉。
戣看着银碗里堆成山的肉，面露嫌弃，眼睛里却有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放弃般的包容，半晌，她叹了口气：“吃饱了么，还……想吃什么么？”
“要团团鱼，团团鱼！”银嘿嘿咧开嘴巴笑成了个三角形，眼睛也眯成了个小括号，毫不客气的提出要求。
“好……我知道了。”团团鱼是一种用透明粉做出来的鱼形糕点，咬起来Q Q弹弹的，形状也很可爱，就是太甜了，戣从来不吃，她总说这是：“骗小孩子的糕点。”
只有奇犽和银这种嗜甜怪胎才会喜欢得不得了。
戣叹了口气，感觉自己的未来可能就像伊尔迷大哥，明明年纪不大却要背负上很沉重的责任，而且眼前这个可不是个一般的责任。
不过。
她目光复杂地看着银道：“等我回来，告诉你一件事……”
银迟疑了下，她隐约觉得好像事件重要的事情，但戣现在不是很想说，似乎是想拖得越久越好，于是她点了点头道，“好啊，那你快点去，我在这等你。”
戣出去帮她找团团鱼了。
银舔干净碗里最后一口，发现戣依然没有回来，她无聊地四处张望，突然看到街角出现的一个身影。
黑发，穿着西装，面容清秀，温文尔雅的模样，面带具有欺骗性的笑容。任何人都猜不到，这个社会精英模样的男人，会是天空竞技场里出了名的变态的小丑。
但看到少了半个领子的衬衫，记性不该好的时候特别好的银，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没有化妆的人。
西索。
剪坏了她灵魂围兜的恶魔。
银咬着碗，低垂着脸，目光愤怒地锁向了小丑的方向。
爬上去之后给他造成的损失微乎其微，给自己造成的阴影却无限之大，伤害性不大但是侮辱性机枪。虽然尖锐的笑声和小丑可怖的气压才刚刚过去没多久，银却很快好了伤疤忘了疼，况且，她现在都没有忘了西索用扑克牌削伊尔迷大哥的事情。
虽然只是削掉了伊尔迷大哥的几根碎发，但是伊尔迷那头保养都保养不出来的珍惜秀发也是他们酷酷戮山的财产，凭什么让这个小丑随便削。
她信奉有仇当场就报了，不然久了她会忘记的人生信条，当场就追了出去。
西索走在了一个小酒馆里，坐在那自己一个人喝酒。
酒保在托盘底下递给了他一张纸条，西索看完后笑了笑，一挥手把它夹在指尖，然后纸条便不见了。
用诸事不顺来形容最近的他真是再好不过，想要得到的人全部都没有办法顺心，最感兴趣的男人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就缩进了自己的巢穴，守着宝藏心满意足。
难道几颗眼珠子就能满足他的欲望了么？那还真是让他失望呢。
找不到对手，找不到乐趣。
红发小女孩看他的，意料之中陌生，和他相像的目光，却意料之外的让他觉得有些不高兴。伊尔迷的护短也让他心情有些微妙。还有，衣领。西索伸手摸了摸自己，缺了一个角的衣领，叹了口气。
以至于他在天空之城打发时间的游戏，也变得不是那么让人开心了。
端起金黄色的液体，西索将它凑到嘴边，突然顿了顿。
酒里有非常特别的味道，被加了很猛烈的料，来自揍敌客家的特产，顺着最灼热的视线，吧台角落里面，有个小东西正贼眉鼠眼地盯着自己的方向，看到他突然停了下来，明显紧张了起来。
西索的目光都没有移动，仿佛只是看了一眼挂钟，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他轻轻扬起了一抹笑容，将酒一饮而尽，金黄色的液体从他的嘴角流到了修长的脖子和衣领里。
银在吧台后面高兴得差点蹦了起来，她无声的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心想小丑就是小丑，果然敌不过他们揍敌客的特产。
戣那天再回到拉面店的时候，没有找到银。
空旷了很多的拉面店里，只留下了她丢在桌上的小书包，书包敞开着，什么都没少，唯独少了一瓶揍敌客家出产的药。
下一秒，她的表情就严肃了起来，立刻打给了银的儿童电话。
那不仅仅是一瓶药，也是一个标志。
是被她带着身上，非常危险的东西。
戣脸上的表情逐渐凝重了起来，她拨打了另外一个最重要的电话，一声后就被接起，没有任何废话的汇报道：“43/46,拉面馆坐标，银失踪了，带着药。”
她忍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担心，没有问伊尔迷要怎么办，这种时候，任何多余的话都是不专业的。
伊尔迷顿了顿，在电话那头道：“我知道了……”
麻烦鬼，在这种自己要走的时候，她竟然还能闹失踪。
抑制不住自己担忧的戣，又打了糜稽的电话，希望用监控等信息网络找到更多的线索，不过也没有找到银被拐卖或者绑架的迹象。
她坐在天空竞技场大厅的凳子上，一动也不动，没人回应的电话一直空荡荡地响着。
“接电话。”
“我还有话没有和你说。”
“我快要，没有时间了。”
戣第一次发现，原来告别这件事情，从来都不会等人，也不会给你时间好好准备。
戣并不怕冷，但那天她总觉得自己在大厅里等了很久，手中捏着的团团鱼的口袋早就黏成了一团，被搁置在了椅子上。
她一个人站在那里，但是直到最后，她也没有等到。
她等来的是红发男人推开了大厅的门，从外面走了进来。左边是星右边是月的脸，嘴唇涂着过于鲜艳的红色口红，带着温柔地笑意，却不容拒绝地把戣抱了起来。
即使洗过了澡，头发还是湿的，依然无法掩盖他浑身的血腥味，不知道又在哪里干了什么。
“好恶心。”戣困得睁不开眼睛，趴在他肩头评价道。
红发男人声音轻柔地道：“抱歉，久等了哟~”
“你要带走我了么。”戣冷静地问。
西索化开的油彩在她白净的小脸上蹭了一下道，“你本来就是我的。”
戣并不后悔那天没有等到银就和西索离开了，这是她对战失败的代价。或者说无论输赢与否，这一天也迟早会出现的。
但是她此后一直有些后悔，她选择将团团鱼、兔子、口信等所有东西，都留给了伊尔迷，托付他转交给银。
被抱上飞艇离开的一刹那，看着背光而站的伊尔迷，她脑海里不是没有闪过某种奇怪的联想的，但那个时候她还是想不到，作为大哥，作为监护人的伊尔迷会做什么事情。
后来她才醒悟过来，能够和西索达成那种奇妙共鸣的大哥，显然并不会是什么温情可靠的监护人。
西索行为怪诞，是个疯子。
但戣觉得，表面正常、靠谱、冷静的大哥，有的时候才是彻头彻尾的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