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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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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观中天井,撑起几张大桌,男女弟子分开列席,平时安静之所甚少有这吵闹的时候,此时诸人正在舀酒,那女弟子忙不迭跑过去加入。

站在主位上,却是朝宁。

惠宁悄悄道:“观主不顶事了,这次放你出来,我听说,还是朝宁建议的,权当冲喜罢了。”

沈玉宁静听,朝宁却突然往这边看了一眼,依旧笑了笑,却不再像昔年跟在遂宁身后那种笑,两个人略点了点头。

有个小弟子跑过去说一句什么,朝宁收回目光,回了她几句话。

“来来来,咱们也坐。”

惠宁拉着沈玉宁入席,席间诸人筷子一顿,玄宁正巧也在这桌,故也愣了愣。

沈玉宁笑了笑:“好久不见。”

诸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拘束,也不说话了。

惠宁眉一拧:“你们……”

沈玉宁拦住她:“今天过年,合该吃好喝好,来年更好。”

惠宁瞪她:“这么会讲漂亮话了?”

噗嗤一声,二人看去,却是玄宁发出的。

居然她也会笑?众人心中窃窃。

只见玄宁放下筷子,举起酒杯:“请。”

惠宁和沈玉宁也举起酒杯,平日她们并不沾酒,唯有几个节日可以小酌。

看三人如此,同桌的其他人也慢慢举起杯。

“先敬三清,愿来年顺遂。”

佳节共度,同饮此杯。

酒酣耳热,飘飘然微醺,此时最好,黄汤下肚,大家成了神仙,人间俗物纷扰喧嚣尽可一笔勾销,醉了便在其他人梦里睡一觉。

惠宁对玄宁道:“再来一杯,咱们好好认识一下。”

玄宁板着脸推辞:“师姐好意,心领了。”

惠宁道:“不行!”起身要给她倒酒。

玄宁面不改色收了酒杯:“不胜酒力。”

沈玉宁吃了口菜,问道:“你家小花呢?”

玄宁伸筷子指了指。

众人看去,原来小花,小花相公,还有几个孩子一家子齐齐整整地趴着干饭,小花偶尔仰头,看看四周,小黑葡萄里倒影着漫天清河。

有个女弟子大着胆子去碰了碰,小花胡须一动,小花相公也仰起头,那女弟子想了想,便又送了点食物过去。

惠宁嗝道:“你说你怎么有这个癖好呢?”

玄宁冷声道:“如何?”

惠宁愣了愣,突然躲到沈玉宁袖子底下:“她、她凶我!”

沈玉宁:“……”

惠宁醉得这么快的吗。

身边一个师妹夹了一筷子青菜进嘴,边嚼边道:“师姐,你当时为什么要私自下山?”

另一个人喝了一杯酒,附和道:“对啊,为什么?”

四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玉宁道:“这个嘛。”

惠宁道:“别问这么多,问问你们自己不想下山吗?”

两个人俱一愣,摸摸头:“也是。”

一人凑近道:“不瞒你们说,我本来也有这个心思,谁知道罚得这么狠,直接就不敢了。”

另一个微红着脸:“其实……我也想过,山下好玩的很多,从前不觉得,自从来到这才想到那些好处。”

又一个道:“我想我爹娘,他们说做了道士,这是给家里争光的事。”

“我家也这么说。”

久未开口的玄宁道:“逼人修道,何异于逼良为娼!”

惠宁道:“说……说得好!来,我再敬你一杯。”

玄宁眼疾手快盖住酒杯:“不必!”

沈玉宁晃晃脑袋道:“山下人觉得山上好,山上人想着山下好。”

众人笑道:“哈哈,好像也是。”

“师姐说得有理。”

挂念红尘也没什么错。

其余席面也是推杯换盏之声不断,酒意上涌,一切平日的顾忌拘束都放开了,修道修得是无为清净自在逍遥,人事却讲诸多清规条律,甚至剥夺自由。

总是太多无可奈何。

喜的是大家还能凑在一起,喝上一杯。

远处,升起冉冉烟火,照亮了整个丹阳观,不管山上山下,都在祝福。

山下做着仪式:“五谷丰登!风调雨顺!”

沈玉宁倒了一杯酒,清凌凌的水里,倒映着一个人的影子,又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遥敬。”她道。

突然,这桌微微安静了下来。

抬头一看,朝宁举着酒杯来到身前。

惠宁眼色换上了两分不屑。

朝宁笑道:“我来敬大家一杯。”

众人诚惶诚恐,这一位极有可能就是下任观主,有人甚至不小心弄掉了筷子。

朝宁道:“玉宁师妹,还有诸位师妹。”

大家都很给面子地举起酒盏。

“请。”朝宁红光满面地道。

隔壁桌看见了,便小声道:“看她那样子,真想象不出会尝观主的秽物……”

话未说完,便被塞了一口菜:“吃你的!”

朝宁显然听到了,却面不改色,笑也未变,向沈玉宁道:“师妹,饭菜吃食,若是有怠慢,你便让惠宁来告诉我,我自会安排妥帖。”

惠宁一挑眉,这口气,是已经把她自己当观主了?

沈玉宁点点头道:“多谢师姐。”她了解朝宁,朝宁决不会与罪人说这种话,她只会跑得远远的,唯恐伤及自身。

不过她不必揣测她的用心,横竖人家开口讲了,应下就行。

朝宁道:“希望新年新喜,观主的身子能早日康复,唉。”话毕,饮尽了杯中酒。

众人心中不语,谁知有几分真假。

玄宁打了个哈欠,最先离席,领着小花一家子先去睡了。

惠宁撑着脸已经是半睡状态,沈玉宁推了推她:“回去睡吧。”

惠宁靠在桌面上,低低喃了一声。

她凑近听,听到了“阿娘”,还有“妹妹”。

沈玉宁顿了顿,伸手轻拍她的背。

席散尽了,各人顶着月色回屋,沈玉宁帮着那女弟子收拾好杯盘碗盏,才跟着她回到自己的住处。

漆黑一片。

女弟子开了锁,她走进去,耳边听着落锁的声音。

南柯一梦,梦醒就是如此吧。

幸好,她很久没做梦了。

新年过后,没几日。

惠宁要走了。

大概是她妹妹死后,父母终于想通,与官府交了银子签了脱籍文书,册子上勾去了淑惠的名字。

惠宁原来的名字,叫淑惠。

这名字可不怎么配她。

惠宁走的那天,难得的好天,艳阳高照。

曲终人亦散。

惠宁过来与她告别,眼角挂着泪花,她好像……从来没看到惠宁哭过。

沈玉宁笑道:“这次不会再回来了吧?”

惠宁又哭又笑:“咒我呢!”

惠宁道:“不许忘了我!”

“以后,以后若有机会,记得来看我!”

她说:“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沈玉宁道:“好。”

她们的缘分就到此,往后,各人亦有各人路。

惠宁留了一叠话本子和自己亲手摘的鬼故事给她,禀报了朝宁后,沈玉宁可以在禁闭房里翻看这些了。

她时常想起惠宁,道法无为,庄子在妻坟前鼓盆而歌,这等境界,还是太难了。

老君诞的前一天,观主辞世。

朝宁忙着主持为老君做诞,诸人各为忙碌,竟然谁也没注意躺在床上吊着一口气的观主。

等到小弟子送药进去,人已经凉透了。

守灵时,朝宁日夜不停啼哭,眼睛肿得胡桃大。

观主的丧礼按照规矩,须烧掉尸身后再出殡,朝宁亲自做了一篇祭文,丧礼上读的声泪涕下。

祭文写得生动真挚,跪在弟子中的沈玉宁却想起多年前听过的,观主一段不堪回首的风月,她的情郎早已在那里等着,两人泉下相见,不知复何面目。

不久,宫里传旨,朝宁正式接管丹阳观,成了新一任观主紫虚。

无论经过多少人,只要这个道号还在,就仿佛一切都未变。

朝宁一掌权,新官上任,她对谁都是未语先笑,十分宽容,有几个不太服气的,很快也被她收服,渐渐地,新观主也培植起了自己的心腹。

沈玉宁心想,幸亏惠宁已经走了,否则,还不定如何。

三月三上巳,是个顶好的日子。

沈玉宁起床收拾好,觉得今日有些古怪,因为早饭迟来了很久,她已经肚腹空空。

稍微活动了一下,她叫住一个路过的小弟子:“今日早饭送忘了,劳烦帮我催催。”

小弟子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跑了。

沈玉宁又等了一会,耳畔传来声音,像是有很多人往这边来了。

怎么回事?总不是往她这里来的。

沈玉宁起身,正欲查看,大门却被打开了。

进来了一堆打扮似高门仆妇的人,沈玉宁道:“几位是?”

这些人并不看她,也不回答,一个个端着水盆,铜镜,干净衣物等,不由分说开始替她梳洗。

沈玉宁一脸懵地任由摆弄。

她的长发被剪掉一大截,用梳子轻柔地梳齐了,衣服也换了,整个人从头到脚焕然一新。

弄好后,这群人端着东西快速地退出去。

又进来一堆身着褐色窄口袍服的人,低着头,依次在房里站好。

沈玉宁脸色微变,这种打扮,她并不陌生。

最后走进来的,是一个青衣人,头顶戴冠,左右垂下两条碧玺珠子,面白无须,唇红如血。

他一手握着尘拂,一手托着一道明黄色的诏书。

青衣人咳了两声,声音尖细:“还请殿下纡尊接敕。”

殿下,叫谁?

等沈玉宁回过神,已经跪在地上。

青衣人道:“奉今上御敕,朕女沈冲,出宫修行为国祈福逾一十六年,国祚稳固,百姓安乐,皆冲之功德,朕心甚慰,今敕令迎冲回宫,赐住咸安殿,特赐汝封号,号为朝辞公主,钦哉。”

朝辞……公主。

青衣人笑道:“迎新朝,辞旧日,殿下,这可是个好封号。”

她在丹阳观过了十六年,简简单单六个字,一言蔽之。

青衣人笑着一张脸,涂得过白像戏台上的奸角。

“殿下,咱们走吧,现在回去,能赶上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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