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
他们分散开来,在餐区各自忙碌。
屈泽也去了烤架旁,男生几乎都在那里。
他翻动羊肉串,手法娴熟地往肉串上撒孜然和辣椒。
肉串有些肥,遇到炭火炙烤,冒泡爆油,几滴油溅向空中。
侯以然立即将屈泽也拉开,以免油溅到屈泽也的衣服上。白色的绸缎衬衫,又穿在屈泽也这副比例绝佳的躯体上,跟艺术品似的,只适合存在于画报中,不适合出现在烤架旁。
屈泽也不满,“怎么,不让我展现厨艺?”
侯以然笑道,“你的厨艺,留着给涂涂展示吧。”
侯以然对于屈泽也和涂亦,一直都有疑问。等到另外两个男生走去另一边串鸡爪,侯以然才找到机会和屈泽也单独说话。
他问屈泽也,“你攻势这么猛,就不怕把涂涂给吓着?合适吗?”
屈泽也反问,“不合适吗?”
屈泽也拿一串还没烤的五花肉,换一串侯以然已经烤好的羊肉。
“我一直觉得,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对她直接表达自己的喜欢,直接表达想和她在一起的心意。”屈泽也挑明了侯以然的心结,“哪像你,喜欢一个人十几年了,一句话也不敢说。”
侯以然把五花肉串一字排开,散去烟雾。
侯以然漫不经心问道,“你对涂涂说过没?想和她在一起之类的话?”
屈泽也迟疑了一下,“说过。”
侯以然追问,“结果怎么样?”
“结果……”屈泽也敲了敲雪白的餐盘,“她把我拉黑了。”
就在雪山上,他说要和她在一起,她转身就把他拉黑了。
侯以然清楚嘲笑屈泽也很不道德,但他确实忍不住,极力克制他的笑声。
“哈哈哈——”
他拍打屈泽也的肩膀,“你这张脸都能被拉黑,那我心里就平衡了。”
屈泽也无奈道,“命里有一劫。”
他时常会想起往日的场景。
想起二十七岁,满山白雪,她下定决心要从他世界里抽离,留下他独自一人失魂落魄,辗转难眠。
她是一道劫。
他也会想起十七岁,满山白雪,她穿着黑色大衣,围着米色围巾,仰头用睫毛接雪,脸上尽是欣喜愉悦。
拨动他的心弦。
好像流浪的人,行走在黑夜里,目之所及唯一能看见的那束光芒。
她就像是他的救星。
***
他们原本准备把所有菜品都烤制完成后,摆放到餐桌上,围坐起来,慢慢享用。
结果一群人都是嘴馋的人,边烤边吃,烤架停不下来,他们的嘴也停不下来。
草坪上一共有两个烤架,外加一张酒水桌和一个甜品台。他们在这四处地方来回穿梭,哪里闻到香味就蹿去哪里,来来往往。餐桌因此成了摆设。
张柚从客厅的冰箱里拿出两扎冰啤酒,走出房间。她刚踏进草坪,就看到屈泽也坐在角落里的折叠椅上,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
张柚走了过去。因为两只手都拿着啤酒,她只好用脚,踢了屈泽也的白色板鞋。
“喂,屈崽,”张柚提醒屈泽也,“上楼回房间睡,不然会感冒。”
屈泽也睁开眼睛,睡眼朦胧。他缓了缓神,撑着椅子站起来,默默走回了房屋。
涂亦透过落地窗,看着屈泽也的背影,消失在黑木楼梯的转角处。
潘子尧喝了一杯啤酒,来了精神。他捋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Show time。”潘子尧高声宣布,“让我来做一盆羊肉泡馍,惊艳你们。”
栾蔚举着鸡翅尖,尬笑了一声,“哈。”
侯以然举着掌中宝,尬笑了两声,“哈哈。”
康皓学他们的样子,举着广味香肠,尬笑了三声,“哈哈哈。”
嘲笑的声音此起彼伏,这叫潘子尧心生怒气。
他质问道,“怎么,看不起我?”
张柚催促,“要上就上,用实力说话,懂不懂?”
潘子尧怀着一腔愤怒,气势汹汹地走到备菜区,开始他所谓的美食表演。
势必要给这群人一点开天辟地般的震撼。
而他心心念念的这群人,此刻正围坐在餐桌旁,喝着小酒,赏湖边落日,看一排白鸽齐齐飞向远空。
等到潘子尧这边忙碌完后,他往五只碗里各自舀了一小勺羊肉泡馍,招呼餐桌旁的人前来品尝。
他趾高气昂地等候在一旁。
涂亦最先过去,挑选最边上的那只碗,尝了一口,评价道,“不错,好吃。”
因为涂亦一向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为了照顾别人的面子,不好吃也会说好吃,所以他们没把她的评价当真。
只有张柚有些动摇。
张柚走了过去,挑选紧挨的第二只碗,尝了一口,感慨道,“可以,是真好吃。”
剩下的三人才终于被吊起好奇心,纷纷走过来,各自端起碗品尝。
味道是真的可以,咸淡适宜,鲜嫩爽口,加了一点辣味,不闷不腻。
他们转而夸赞起潘子尧。
“神厨啊,深藏不露。”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一手。”
“我单方面把今天的VIP颁发给你。”
他们想去锅里再盛一碗,却被潘子尧无情地拦截。
他被他们赞扬,心里当然开心。但转念又想起他们之前的嘲讽,觉得委屈,甚至残留着一点愤怒。
“烦人的人不能吃。”潘子尧盛了满满的两碗,为涂亦和张柚特意准备着,“善良的人才能吃。”
潘子尧亲自把羊肉泡馍端给了涂亦和张柚。然而等他回头时,其他三人早已围在桌边,往自己碗中不停地舀着羊肉泡馍。
场面根本由不得他控制。
涂亦也悄悄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她拿着一个玻璃饭盒,挨着侯以然站着。侯以然舀起羊肉泡馍,默契地倒进涂亦的饭盒里,装得快要溢出来。
涂亦小心翼翼盖上饭盒盖子。
玻璃饭盒有些烫手,涂亦用纸巾隔了一层,端着饭盒边缘,默默地走回屋里,走上二楼,去找屈泽也。
她走到了屈泽也的房间外面。
屈泽也睡觉竟然不关门。
他应该是太困了,整个人倒扑在床上,连鞋也没脱,两只脚吊在床尾。他薅枕头枕着脸,双臂环抱枕头,睡得很安静。
涂亦想了想,决定不去打扰他,只在床头柜上,给他留了一张便利贴。
***
屈泽也醒来时,已是晚上九点。
他伸手到床头柜上摸手机,无意间摸到了一张尾部稍微飞起的黄色便利贴。他扯过便利贴来,看见了上面的字。
[屈泽也,给你留了一碗羊肉泡馍,放在冰箱里,记得微波炉加热了再吃。]
屈泽也对折便利贴,掰开手机壳,把便利贴放进壳中。
他顺着便利贴的指示,下楼去到岛台旁,打开冰箱。冰箱的最上层放着一个透明饭盒,装着羊肉泡馍。饭盒的盖子上,用另一张黄色便利贴写着他的名字。
[屈泽也]
屈泽也打开了饭盒,听从便利贴上的吩咐,用微波炉加热后,坐在了岛台旁。
羊肉泡馍味道不错。他睡了一整个傍晚,肚子也饿了,这碗羊肉泡馍正合适。
他很快吃完了晚餐。他洗了碗,把碗整整齐齐放到碗柜中,走出了房间。
屋外拉着柠檬黄色的串灯,在皎洁月光的映衬下,草坪显得温暖明亮。其他人吃着月饼,在围坐在帐篷下的木桌边打斗地主,康皓躺在摇椅上,给女朋友发视频。剩下涂亦,独自坐在稍远一些的草坪上,仰头看满月。
屈泽也走了过去,坐在涂亦身边。
“谢谢你留的羊肉泡馍。”屈泽也向涂亦汇报,“刚吃完。”
涂亦否认,“不是我留的。”
屈泽也说道,“我认得你的字。”
她的字,和十七岁比起来,变化不大,类似正楷,又保留着她特有的秀气可爱。
屈泽也扫视另一边的热闹场景,又说道,“而且在这里,只有你叫我全名。”
涂亦这才发现屈泽也说的这个现象,倒有些奇特。大部分人都叫他屈崽,康皓叫他屈崽哥,侯以然叫他泽也。
只有她,向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叫他,屈泽也。
她也不是故意要这么叫的。只是这么多年,叫习惯了,再改口,对她而言,好像很难。
涂亦小声开口练习,“屈泽也。”
屈泽也一本正经地应道,“嗯。”
涂亦笑了,不再说这个话题,仰头看向星空。
屈泽也跟随涂亦,仰着头。
他这几年,除了学习就是工作,很少有机会能像今天这样,仰头遥看星空。
夜幕澄澈,深蓝色的天空像一块光洁的玉石,里面镶嵌着满月和繁星。
屈泽也看见了远空的三颗星星。他轻碰涂亦的手臂示意,“那三颗星星连在一起。”
涂亦一眼辨认出来,“猎户座。”
“猎户座?怎么画的?”
“你不知道?”
“不知道。”
“真的?”
涂亦觉得不可思议。在她眼中,屈泽也的头脑顶级聪慧,涉猎极广,无所不知。她从没想到,屈泽也会不知道星座的基础知识。
屈泽也催促,“你讲讲。”
涂亦来了兴致,指着遥远的三颗星星解说。
“那三颗星,也叫腰带三星,是猎户的腰带。”
“往下两颗星,是猎户的脚踝和膝盖。猎户是一个单膝跪地的姿势。”
“往上三颗三角形,分别是猎户的两个肩膀,以及他的脑袋。”
“往前一串连成弧线的星,是猎户的盾牌。”
“往后两串连成折线的星,是猎户的手臂。”
“猎户座的右上方,那颗明亮的星,是火星。”
“左下方,那颗最亮的星,是天狼星。”
“猎户座是属于冬天的星座。不过每年的这个时候,也能看到。”
涂亦侧头,想检查屈泽也有没有听懂她说的那么一大串话。结果却发现屈泽也根本没有看星空,而是一直看着她。
她扎着低马尾,鬓边的碎发柔软,随风轻微晃动。她的眼眸里倒映着整片星空。
他看得专注。
只不过被抓包后,涂亦的柔软灵巧变成了严肃凶恶。
她甚至扬起手掌,恐吓屈泽也,“再看,把你眼珠子挖掉。”
屈泽也无奈低下头,嘀咕,“好凶。”
满月攀升,逐渐到达夜幕中央。
侯以然在另一头向他们高声呼喊,“快看!月映湖心。”
他们顺着声音望过去。
满月映照在月影湖心,成为一个浑圆波动的倒映。
月光侵蚀了整片湖面。
湖心莫名起了涟漪,一圈一圈向外荡漾扩散,温和却有力量。
湖面并没有惊涛骇浪的声音,但是却让人感到了被裹挟的意味。
仿佛一个沉睡千年的婴孩被唤醒,慢慢睁开了眼睛。
万物伊始,动荡新生。
她想起了那句话。
[神的弦一拨动,便有了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