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雌决下
玄斗越往后,试炼的含金量比头几轮高出几倍,寻真台上的打斗也终于愈发精彩。
虽说都是神界的年轻小仙们,但距上次试炼已然过了几百年,新人佼佼者众多,尤其是女仙,不少是受了嫦娥仙子的点化与激励,不比仙衣罗衫,而是用心练功飞升,颇有成就。
初几轮比试皆是随机抽签,偶尔有悬殊较大的一对,便必有一方出丑,平日里偷了懒,告了假的 ,遇上亦兰这种不饶人的,便只能被打地鼻青脸肿回宫找师傅自哭去了。
小辈们的修为功力自然与师傅的传道受业离不开干系,但最拔尖的,仍是靠自己,天赋与努力,二者缺一不可。
选拔终于过了天界七日,出人意料又理所当然地,广寒宫的亦兰仙子,竟是与她宫主一般 ,站在了最后的斗场。
她的脸实在是美 ,以至于运功都带着飘逸的仙气,衣玦骗骗如霓裳舞般绚丽,可她出招又准又狠 ,大家也只说是美貌迷惑了对手,他们是大意了才输给小娘子,至少那几位被打败了的仙君是这么说的。
经过了十几轮的打斗,即便是亦兰,脸上也已经有了一些疲态。
可对面的灯襟仙子却还神采奕奕。
本届的玄斗竟是两名仙姬在最后角逐,不管是谁赢谁输,天界自上古时期,女仙就少有法力高强之辈,如今隔了千年,竟然又出了一位女战神!
一个是广寒宫出了名的美人,一个是骁勇善战,声名在外的战仙。
就连那几个鼻青脸肿的败了的仙君也撑着拄了拐,来了寻真台,想要一睹两位仙姬的终场比试。
灯襟仙子体长态美,比一般的仙姬还要高上半头,也不似他人着了裙钗美玉,珍珠小山似地往身上堆砌。她常穿着神岩盔甲,头上一抹鲜艳的赤红抹额,高高地系着马尾,她头发扎地紧,连眉眼也吊起来,本就俊朗的神情里又多了一丝风流痞气。
又喜着男仙的云头靴,女鞋不论天上地下常小巧精致,她的靴头大大咧咧,一脚能踏平一座山似得,站地那叫一个稳。
性格也豪爽开朗,天上的仙君仙子们,仙子们见了她总要脸红一番,男仙们也爱与她比试较量,称兄道弟,可谓天门之内,没有不喜欢这位灯襟仙子的。
她一路过关斩将,最后一轮见到亦兰站在对面还是心里一惊,平日里也有听说过这位嫦娥仙子的座下大弟子,但亦兰是个冷面的,不常出宫与神仙交往,主动凑过去的仙君们也基本上被她三言两语打发走,伤了心,后来甚至是巴巴地去了广寒宫,宫门都进不去了。故亦兰的仙缘名声也并不好,说是她仗着美貌傲世轻物,自命不凡。
闲言碎语灯襟并不信一句,心里只暗暗敬佩喜爱这位勤奋用功的小仙娥,想她今日能站在这里,必是付出了比常人多出百倍的努力,
于是柔声带笑道:“亦兰仙子,你是广寒宫的仙姬,并不是战仙,能一己之力打败众仙,实在是天赋异禀 ,不管今日是谁输谁赢,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亦兰自然是感受道了她的善意,只是几百年里的寂寥与苦修使她生出一丝恨意,恨她的天赋异禀,恨她的开朗蓬勃,更恨她善意中裹挟着的一丝“做到第二已经很不错了”的意思,那是强者对弱者怜悯!
亦兰正了正神色:“多谢灯襟仙子,也请仙子拿出自己的实力,我们酣畅一战。”
“好!” 灯襟仙子爽朗一笑,便飞身单手祭出自己的无极三叉戟。那三叉戟有黑白两股玄力笼罩,万斤之重却被她挑在指尖耍地像根牙签一样轻盈,俯身亦带雷霆之势向亦兰冲去。
亦兰亦不甘示弱,单脚点地顺着她的冲劲往后仰躲,玉手纤纤手臂一出,月影鞭化作一条小蛇从她的袖口钻出,盘着她的手臂滋滋吐出蛇信。
灯襟抡起三叉戟便向亦兰刺去,她轻盈闪过,大喝:“出!”
神鞭在她身后变作无数条黑蟒,从四面八方,千头万齿啃咬着灯襟,但灯襟法力高强,蛇头一旦近了她的仙体,便被雷焰击退,化为一阵黑烟,不须片刻,月影鞭的幻象已灭了大半,灯襟清扬一笑,又舞着三叉戟飞旋,将剩余的黑蟒轻易斩断。四散的蛇段像一节节树桩般不断落下,血肉模糊地“啪叽”掉在地上,引得众人一阵阵恶心,
最后只剩下一条月影鞭的本体,灯襟连法器都没用上,一把攥住,一使劲便把另一头的亦兰拽的甩飞出去,又就这般反着使了法力打向她,月影鞭不肯伤主,只以自身的法力对抗灯襟,变地滑不溜手,左右失衡,
亦兰则趁了灯襟犹豫的一瞬又接回神鞭,以退为进躲下了好几个连招,险险撑住。
仙兔果真是跑得快,她闪现的招是姐姐教的,灯襟的电霆雷击也追不上,接连打了几道巨雷都闪在了寻真台上,冒出一道道焦黑的路径。
亦兰聪明,她不再用对其他神仙的速攻,转而变成了软软绵绵的闪躲,耗去了灯襟不少耐心,再看灯襟,她果然皱着眉头,气喘嘘嘘。
原先灯襟只用了六七分神力,怕伤到亦兰,她是个难得的对手,她很是惜才。但现在的她却被亦兰遛地有些恼了,只想要尽快结束这场战斗,就像是捕猎时偶尔放了一只兔子,却被这兔子踹了心窝一脚,如今又将箭对准了兔子心脏,战场上没有心软。
定了定神,三叉戟便在身后飞速自转,又围着寻真台飞速旋着,形成的强大风墙将亦兰往后吸着,她不由得身子趔趄。
还没反应过来,三叉戟就以迅雷之势刺穿了亦兰的左肩,灯襟及时唤回法器,点点血花却在碧水蓝的衣衫上浸染,晕成了一团深紫,众仙几人低声惊呼。
便是这样,灯襟仙子也没有下了重手,不过是想让她知难而退。
亦兰的肩膀上传来一阵阵剧痛,她也从空中翩翩然像蝴蝶般跌落。
一旁的亦竹心里一抽痛,差点叫出声来,又怕自己的声音扰乱了她,只得攥紧了拳头,担心不已。
他太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凡事争强,月神嫦娥把争夺战神的愿力自小就灌输给他们,他是努力也赶不上的,但她却咬牙完成姐姐布置的一个又一个不可触及的任务,硬生生将兔仙修为提升至无人之境,越临近玄斗,她便越发缄默,想她执念之深,以她的性子,若结局不是赢,那便是死。
亦兰捂住了伤口,大片的鲜血和神力从伤口里涌出,她从未受过这样的重伤,月宫之辈里她无人能敌,一路过来也是过关斩将,月神虽然严厉,但哪怕是责罚,也从未真的用法器重伤她们,只是责骂偏多。
顾不得身上,亦兰立刻爬起,召回月影鞭,又翻身重新开始斗法。灯襟的眉头拧在一起,比受伤的还要难受,重重地叹了口气。
亦兰的鞭随心动,灵巧却带着狠劲,奈何灯襟更快,连续几个招式只单手甩过来,便让她应对不暇。
亦兰一直被她的频率和招式牵着走,只白费体力,累地够呛。
又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
灯瑾实在是失了最后的耐心,一个不注意就用三叉戟缠住了她的鞭,一个用力就把月影鞭从中间斩断!
又重重地踢上亦兰的腹部,
亦兰被踹飞在台上,一时间竟晕了过去!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亦兰缓缓睁眼,躺在地上,这才第一次仔细看见玄斗的翡翠玉面台,想来是为了防滑,台面上都刻了浅浅的祥云龙纹,甚是精美,此刻,她的血却在这浅浅的沟壑里慢慢流淌,填满了祥云的云尖。
又过了一会,才听见台上众位仙家的嘈杂人声,有啧啧惋惜,奚落调侃,还有稀稀落落的加油鼓劲声。
来不及分辨,她立马又直起身,挣扎起来。
还没结束!
我还没输!
这是她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她慢慢吞吞地飞起,后脑仍发昏,像被人吊起一般失了平衡,却尽量想与灯襟持平,殊不知她裙角衣领都已全部被染成紫色。
这还是第一次有仙子在玄斗被打地浑身是血,
台上的一众都皱着眉头,有一些厌恶这女子的不合和执着。
灯襟也好言相劝:“亦兰妹妹,你已身负重伤,此局你已然输了,不如回宫歇息,把伤养好,再来与我比试也不迟。”
亦兰此刻头疼地厉害,嗓子和鼻孔里竟是一股子血腥铁锈味,只无力地抬眼瞅了一下灯襟。她努力地想听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可身上的重伤使她无法思考,只见地她嘴唇开合,却听不懂她的意思。
又瞧了一眼手里的半截月影鞭,冷笑了一声,便扔了那鞭,又团手开始运气。
她只机械地动着,对面的灯襟却不忍再战:如今将她击败只是一抬手的事罢了。
关宴也在一旁看完了全程,震惊心疼了一会又暗暗揣度:原来她把我打地惨败,不是讨厌我,她是脑子真的有病啊。
玄斗一直以来都是点到即止,既没有时间限制,两人也都拒绝认输。若是在玄斗之中哪位仙子仙君,神魂玉陨,那才是真的难看,这月宫美人,实在是个木头脑袋!
正在所有人都在找个仙梯下的时候,
亦兰却忽然自喷了一大口血 ,刚刚运的一股玄力也开始四散,她实在撑不住了!
便又像片树叶般飘落下来,
灯襟本能地想要去接她,却有一个挺拔的身影先她一步。
亦竹稳稳地接住了亦兰,眼里止不住地落泪,赶忙度了一口真气,又检查了她的仙根仙魂,确认无损才松了一口气。
抬头望向仍在晴空中,周身像太阳一般耀眼的灯襟,道:“是我们输了,谢灯襟仙子手下留情。”
便抱着亦兰软趴趴的身体飞回了广寒宫。
围观的小兔子们,早就吓得捂住了眼睛,有的年纪小的,还哭的稀里哗啦,也都蹦蹦跳跳地跟着回了 。
抱着亦兰,她轻地很,就如同多年前,他们化形还不熟练时,人兔乱窜。亦兰调皮捣蛋 ,但累了懒了就要变成本体,做一只温温暖暖打着呼噜的小灰兔 ,也是这般爱挂在哥哥肩膀上 ,任他托着回家。
他知道回了广寒宫,,哪怕是被月神责罚,挨骂挨打也好,她都肯受者,但最让她痛苦的,就是月神的失望。
这也是亦兰拼着一条命也要赢的原因:不仅仅是做战神,更是要赢得几百年前嫦娥输的那一场玄斗。
只可惜嫦娥没有赢,亦兰也没有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