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序章 第四节 埃瑟罗德的故事（下）
在少不更事的詹姆斯眼里，埃瑟罗德是他最好的伙伴，他们肯定会一直每天打猎、劳动、挣钱，以后一起娶妻生子，老了也要做邻居。可就在詹姆十五岁那一年，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改变了埃德的命运轨迹。
那是一个初春的下午，阳光明媚，天气变得越来越温暖。波拉克河经过了一个冬天的沉默，开始苏醒，河两岸的积雪在阳光的抚摸下渐渐融化，河床上的水位开始上涨。小溪汇成了河流，像欢快的孩子，向下游的库劳郡奔涌。两岸的树木抽出了新的枝桠，小鸟偶尔飞来，停在树枝山喳喳叫着。
詹姆和埃德干完了农活，坐在波拉克河的岸边打水漂。望着远去的河水，埃德变得沉默，目光中闪着忧郁。他捡起鹅卵石，狠狠砸进河里，溅起一阵水花。然后长长吐了口气，站起来，对着下游的群山凝视了很久。
埃德声音有些激动，突然说：“詹姆，你知道吗，其实我的父亲是一个骑士。”
听到这句话，詹姆眨了眨眼，他只知道埃德是个可怜的遗腹子，却没听讲过他父亲居然是一个骑士。
不等詹姆开口，埃德接着吼道：“詹姆，我们天天在村子里做着农活，日复一日地干下去，以后娶个农夫的女儿，生个孩子，然后就等着慢慢老死在家中，最后埋到后山的墓地里去，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我受够了，忍了怎么多年。你知道村子里的人是怎么看我的吗？他们叫我野种，叫我贱民。因为我穷，没有父亲，除了你，法维奥爷爷、塔玛小姐，谁都欺负我！该死的卡罗尔胖子……”埃德的眼中又闪出凶狠的目光。
“埃德，你今天怎么了，什么事情让你不高兴？”
“詹姆，你不会明白！你至少还有一个半贵族的母亲，你有教养，别人会尊重你，而我有什么？我生来就不知道父亲时什么样子，这正是卡罗尔那个臭虫说我是野种的原因！我受够了每天被人在背后嘲笑！”
“哦，埃德，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要冷静，我知道你父亲在你没有出生前就不在了，这点我很难过，但是这是命运的安排，许多事情是上帝安排好了的，我们无法掌控。只能虔诚地信仰上帝，热爱劳动，才能洗去我们的的罪孽。”
“不，你太糊涂了。村长家作恶多端，多收我们的麦子，打猎现在都要交税了，他还抢占别人的地。还有……还有前年波拉克河涨水，库丹郡拨款给我们修河堤，可是最后连新河堤的影子都没见到。一定是有人私吞了这笔钱！这些……这些为什么上帝不去惩罚他们？”
“哦，埃德，你的想法太可怕了，你怎么可以怀疑上帝？上帝永远是最最公正的。他们没有得到惩罚，因为末日审判还没有来到。”
“哈哈哈！詹姆，你太幼稚了。我再也不相信牧师的鬼话了。末日审判，恐怕是教会编造的骗人借口吧。领主老爷们和大主教们不是照样过着奢华的生活吗？谁相信末日审判？听我说，这几年我都想明白了。所谓社会的道德只不过是教会、国王和贵族用来欺骗平民的东西。他们要求我们信奉道德，每天只知道工作，给他们创造金币、珠宝、天鹅绒、盐、香料，还有烤的香喷喷的白面包、奶酪、牛肉！”
埃德继续激动地说：“你没听卡罗尔那个混蛋说么，他的姑父是个贵族，一顿饭要吃掉一个农民一年的收入。而他们自己却什么都不干，他们是贵族啊。贵族可以娶很多个女人，贵族看上农民家的姑娘可以随意把他们带走。而很多普通农民攒一辈子的钱都不够娶媳妇。他们用虚伪的道德做借口，用来束缚平民，给他们自己带来奢华生活。谁有真正的骑士精神？谁相信骑士信条？保护妇女儿童，保护弱者？贵族们白天在讲台上大谈骑士精神，晚上却躲在自己的城堡里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在这个不公平的世界上，只能相信力量，相信武力。武力是摧毁虚伪的道德面具的利剑。只有征服了对手，才能赢得想要的一切。只要你不相信道德，你就能为自己赢得骑士的称号、美貌的贵妇、舒服的城堡和精致的晚餐。就让那些蛊惑人心的假惺惺的话下地狱去吧！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冰雪覆盖的鬼地方！去外面夺回我的荣誉和财富！”埃德越发地激动，声音越发颤抖，胳膊上的青筋更加突出，脖子上的血管犹如蠕虫般一抽一抽。
詹姆斯从没见到埃德今天的样子，他担心极了，赶紧在胸前画十字，十指相扣，默默祈祷。“我万能的天父，我赞美你。请你宽恕埃德。消除附在他身上的魔鬼，他一定是被魔鬼诱惑。愿埃德重新归于你的正道……”
詹姆还没祈祷完，就听见河岸的远处传来一阵骂声。
“嘿，你们那边两个猪头，一定是你们偷吃了我家的鸭子，快还回来，馋嘴的臭虫、野种。”
詹姆抬眼一看，卡罗尔家村长家的白胖子，带着几个佃农的儿子从溪水对岸走过来。
“我们没有偷吃你们家的鸭子！你们家的鸭子不见了关我们什么事情？”詹姆十分讨厌这个嚣张的胖子，争辩道。
“什么？怎么可能，绝对是你们偷的，谁不知道你们两个是出了名的馋嘴猫。嘿嘿，两个大男人整天黏在一起，是不是睡觉的时候也在一起啊？哈哈哈哈！”卡罗尔露出一口黄牙蔑视地说，身后的几个农民也跟着呵呵傻笑。
詹姆愤怒了：“卡罗尔，你的嘴巴里是塞了猪粪了吗？干净点！”他握紧了拳头。
“妈的！你妈妈干净吗？总以为自己贵妇呢？穷地快穿不起裤子啦！说不定还是个婊子，哈哈，和埃瑟罗德他妈一样，都是婊子，不知道和那个野男人生了你们。”
詹姆忍无可忍，握紧了拳头要去揍他。
“啊，你们想打我？你们打呀，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爸爸是村长，我姑父的表兄是加斯提亚伯爵。厄……”这家伙还没来得及说完，一只有力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咽喉，手上青筋暴起。
是埃德！他火红的头发全都竖起，像一只狂暴的雪雕，死死扼住白胖子，眼睛中的凶光聚集成一把利剑，迸发复仇的火焰，要把卡罗尔这混蛋撕碎。埃德咬着牙，嘴里发出呜呜的低吼，手指就是五把铁钩嵌入胖子白嫩嫩的肉脖子里。他的样子，简直和《圣经》里描述的地狱恶鬼一样。
“咔嚓”！那胖子泛着白眼，身体抽搐了一下。又是“喀嚓！”一身，詹姆惊呆了，埃德的手指刺进了胖子的气管，把他的气管给掐断了。
白胖子倒在地上，有出气没进气，抖几下，不动了。啊！埃德居然杀死了卡罗尔！埃德杀了人！
胖子后头的几个跟班一看死了人，都吓的掉头就跑，眨眼间钻进了树林。
詹姆也惊呆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杀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再看看埃德，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眼中尽是杀戮的喜悦，没有半点恐惧的神情。他恶狠狠地看着詹姆，好像被杀戮的快感所充盈，要把詹姆也当做下一个杀掉的人。
埃德低吼着，向詹姆冲过来，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詹姆暗想：“如果不阻止他，他会连我也杀掉。”
詹姆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箭步冲上去，一脚踹倒埃德，俯下身，揪起埃德的衣领，把他的脑袋塞进波拉克河的冷水中。“埃德，你醒醒，你都干了什么！”
埃德拼命挣扎，他的力气是远大于詹姆，才几下就挣脱了詹姆，头发上的河水甩到他脸上。盯着詹姆一动不动，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瘫倒在地上，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呜呜哭了起来。从小到大，詹姆总见到他咬紧牙关，从没见他哭过。
詹姆蹲下去，搂住埃德。“埃德，过去了、别害怕。上帝会宽恕你的罪过。”
埃德呜呜哭了一阵，平静下来，道：“詹姆，我杀了人，不能再留在村子里了，我……我必须逃走。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
“埃德！”
詹姆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想劝埃德自首，可是这意味着自己的伙伴要接受绞刑。
“你赶快跑吧。”詹姆的心落到了冰点。
“詹姆，”埃德的声音发抖，“我们兄弟就此一别。不知什么时候再见了，希望上帝保佑你平安。”埃德此时的眼中退却了凶狠的光，显露出害怕。
詹姆展开胳膊，给了他一个亲人的拥抱。
“埃德”
“詹姆”
埃德说完头也不回就向着树林的小路匆匆跑去。詹姆目送他的身影没入树丛，埃德的动作很矫健，就像童年时，他无数次站在埃德身后，看埃德去追逐猎物。很快，那一头红发消失在树林的阴影里。只剩下他们儿时嬉戏的波拉克河，依然向着群山之间的下游流淌。
从此，詹姆再也没有见过埃瑟罗德，那一年，詹姆十五岁，埃瑟罗德十七岁。在埃德离开村子两天后，他的母亲死了，躺在冰冷的床上，手垂着。被子上沾满了咳出的血。从此，那座角落里的小屋再也没有人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