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序章 第六节 离别(下)
那天的下午漫长得好似女神忧愁的长发。犹豫的詹姆坐在波拉克河的河床上,任刺骨的寒风吹打面颊,凝望河水奔涌不止。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夕阳烧得血红血红,詹姆想起了埃德火红的头发。他们就是在这片河滩上分别的啊。两年了,两年前埃德杀了人,匆匆逃亡,如今不知他过的好不好。埃德逃离了原本的生活,而詹姆却还在这样的日子里苦等。詹姆暗想:“上帝,我在等待什么呢?”
埃德的话一遍遍刺痛着他的心。
“贵族看上农民家的姑娘可以随意把他们带走。而很多普通农民攒一辈子的钱都不够娶媳妇。他们用虚伪的道德做借口,用来束缚平民,给他们自己带来奢华生活。谁有真正的骑士精神?谁相信骑士信条,保护妇女儿童,保护弱者?贵族们白天在讲台上大谈骑士精神,晚上却躲在自己的城堡里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在这个不公平的世界上,只能相信力量,相信武力。武力是摧毁虚伪的道德面具的利剑。只有征服了对手,才能赢得想要的一切。只要你不相信道德,你就能为自己赢得骑士的称号、美貌的贵妇、舒服的城堡和精致的晚餐。就让那些蛊惑人心的假惺惺的话下地狱去吧。”
事实真是这样吗?母亲从小给詹姆讲的骑士精神真的只是一个骗局吗?埃德,如果埃德在这里,一定会告诉他解决的办法。
詹姆的思绪变得极度混乱,他一会想到命运得悲惨,所有人都逃不掉神的掌控,他是否该放弃自己的爱人?一会又想是否该拼死一争,去捍卫高尚的爱情。故事里的骑士们为了爱情都奋不顾身,最后凭借勇气抱得美人归。他是否该把塔玛抢走?可是就意味这,他要独自对付瓦里西恩的上百卫兵。想到现实,詹姆却又胆怯了。要是埃德没走,即使是真的去杀人,他们也会一起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詹姆被痛苦折磨着,迟迟无法做决定。夜晚很快过去了,第二天也很快过去了。塔玛出嫁的日子到了。
上午天气很好,村庄教堂前的草坪上挤满了前来围观的村民,今天瓦里西恩为了彰显阔绰,任何村民都可以到婚礼上尽情白吃白喝。草坪上架起了大大小小炖肉的砂锅,每只锅里都炖着鸭、鸡和整扇的猪肉等穷人新年才能吃上一口的肉食,木叉上烧烤整只的肥羊,留着金色的油,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油脂,最虔诚的素食者到了这里也破了戒。
香味引来一群流着口水的穷孩子,他们巴巴的望着肉锅,端着破铁盆等待分肉,有几个男孩子拿着干面包想去蘸一蘸锅里的汤汁,被厨子撵到一边。松软的面包垒得像伐木场上的原木,干酪摆放得砌成一堵墙。巨大的橡木桶里盛着白花花的啤酒,大汉们伸出黑乎乎的手用陶罐去舀酒桶中的啤酒,开怀畅饮。十多个熟练的仆妇在忙着加工各色食材,中间一个胖乎乎的大厨师似乎是今天的主厨,正掂着大勺子,舀起浓厚的蜂蜜浇在刚刚从滚沸的油锅里捞上来的炸面包圈上,吱吱作响。一边嘟哝着肥厚的嘴巴斥骂笨手笨脚的助厨。
人物欢呼着,围着草坪跳起圆弧舞,赞美上帝的慷慨和仁慈。几个孩子在不停向天空撒着玫瑰花瓣,临时雇佣的乡村乐师在演奏着《浪漫的卡帕蒂诺》、《朱利安的祝福》、《D大调列侬》等婚礼音乐。人们都暂时沉浸在婚礼的喜悦当中。姑娘们做了细心的打扮,脸上抹了些许劣质香粉,白得让人恶心,她们掂着脚尖,拉长脖子,惊呼着,要一睹新娘的美貌。
一个满脸通红的大汉高举酒杯赞美道:“放开肚皮吧,女士们和先生们,赞美仁慈的上帝和慷慨的瓦里西恩先生,今天没有人会饿肚子。”
“塔玛小姐是村里第一的美人!”另一个农夫嚷道。
“愿瓦里西恩先生长寿!长寿!”
瓦里西恩得意洋洋,他今天身着鲜绿色的贵族礼服,礼服的领口袖口都镶着金边。三十多个全副武装的维基亚卫士表情严肃得像石像,维持着婚礼秩序。小教堂的法密尔教长是今天的司仪,他畏畏缩缩站在瓦里西恩的身边,像一个跟班。
詹姆挤在人群中,默默等着塔玛出现。
人群忽然沸腾起来,查理挽着塔玛的胳膊出现了。詹姆只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再也等待不下去,用力拨开人群,冲到了塔玛面前,拉住她,大吼道“塔玛,嫁给我,我带你走!”
人群一下子混乱开来,卫兵急忙维持着婚礼秩序。瓦里西恩恼羞成怒,拔出锋利的护手剑,一步冲到了詹姆面前,挥剑斩断了他拉着塔玛的胳膊。鲜血溅得到处都是,绿色的草坪一下子就被染红了……
人群中响起一阵欢呼,婚礼的音乐也进入了激扬的高潮,把詹姆从刚才的想象中拉回现实。他吐了一口气,定定神,看到塔玛手捧着鲜花,被查理挽着,在人群的掌声中缓慢走过来。她今天穿着一件洁白的纱裙,披着金色的大衣,垂着头,看不到表情。
瓦里西恩的嘴角挤出一丝笑容,迎了上去。塔玛抬起头,慌张地向四处张望,好像在寻找詹姆。就在詹姆和塔玛眼神相会的那一刻,他看到她的脸上闪烁着期待的光芒,那光芒穿过人群,让詹姆的心剧烈跳动。也同时就在那一刹那,瓦里西恩抓住了塔玛的手,把她拽向教堂大厅。
那一刻,期待的目光消失了,塔玛的脸暗淡下来,一下子被愁苦的阴云包围了。晶莹剔透的泪花在眼中闪动。
塔玛被拽进了教堂,卫兵把看热闹的平民堵在外面,只允许邀请的客人进入。詹姆无法挤进去。婚礼的钟声响起,教堂里传来一阵掌声,接着祝福的唱诗声升起。詹姆感到天旋地转,眼前是阳光四溢的白色,没有半点力气。
——
那个晚上,可怜的詹姆倒在冰冷的床上,无法入睡,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让泪水滑落。第二天早晨,他见到了早已等候在他门外的塔玛。塔玛说以后再也不能见面了。塔玛递给詹姆一个手绢包裹的东西,嘱咐等她离开以后再打开,然后就转身离去了。詹姆目睹着她的身影,还像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她时那么可爱。
詹姆轻轻打开带着塔玛体温的手绢,是一个木哨子,上面刻着一朵风信子,依旧如当初一样美丽。一阵微风吹来,风信子在风中摇曳。詹姆再也忍不住,滚烫的泪水像波拉克河的水滚滚涌出。
沉睡了三天以后,詹姆决定离开这伤心的地方,到远方去流浪。一个阴沉的下午,在乡间的小路口,詹姆和父母挥手道别。父亲哭了,显得更加憔悴。母亲只是默默把包袱递给他,叮嘱他一路小心。她头发散乱,原来丰满的脸在岁月无情的打磨中变得消瘦,然后她转过身去,捂着脸,牙缝中挤出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走吧”。
于是这样,我们的主人公离开了生活了十七年的阿斯卢姆村,开始新的人生旅途,他哪里知道,前路上会充满一个有一个坎坷与危险。
是年,为西元1257,萨兰德历法中的火蛇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