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七章 莎琳娜
尤河的金沙璀璨
两岸成林的橄榄
听不到年轻的歌声
我呐喊向着绵延的群山
或无尽的库卡草原
或爬满湿苔的诺德海岸
许多毒虫猛兽
倾诉不尽我的断肠
还有不灭的誓言
你哀怨我的无情
缭绕在黑暗的洞穴
抑或有一天
美丽的沙漠将补偿我的思恋
青春的牧歌化作叮咚的清泉
——
詹姆和老人正喝着茶，毡房外传来一阵欢快的铃铛声，和蹦蹦跳跳的脚步。毡房的帘子被掀开，走进来两个库吉特姑娘。一个稍大，年纪大约十七八岁，一个稍小，十五岁的样子。大一点的姑娘有着健康的黄皮肤，身材高挑。一对闪烁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颧骨有点高，两腮微红。头上戴着蓝色的女式游牧帽，穿着天蓝色对襟长衫，挺拔的胸前缀着一串银铃铛，苗条的腰身上系着一条雪白的鹿皮腰带，腰间别着一把古铜色的库吉特弯刀，弯刀雕有骷髅的装饰。
稍小的姑娘，见到陌生男子有些羞涩，面上浮现一抹红霞，她皮肤白皙，有些瘦弱，水汪汪的大眼睛下一个白嫩的小鼻子微微翘起，嘴巴小巧，好似嫩红的樱桃，扎着少女的发髻，系着蓝色的头饰，穿着一件绿色的库吉特花边女袍，见到詹姆害羞地底下头。
大一点的姑娘打量着詹姆，咯咯笑起来，大大咧咧地问道：“老额吉，家里来客人了？还是个俊俏的少年，呵呵呵。”她的声音清脆，如摇动的铃铛。
“呵呵呵。”老额吉也笑呵呵地道：“这个小伙子叫詹姆斯，是维基亚人，刚刚来到我们村的。”
“詹姆斯，这是莎琳娜，在我们库吉特语中是碧玉的意思。”她指着大一点的姑娘，“你看这疯丫头，成天像个男孩子，嘻嘻哈哈，哪一点像碧玉？呵呵呵。”
“老额吉，不要这么说么，你孙女我可是很乖的。”莎琳娜坐了下来，摇着老额吉的胳膊，偷偷向詹姆看了一眼。
“这是高云儿，是盛开的鲜艳花朵的意思。”老额吉指着那个小一些的姑娘“瞧这姐妹俩，名字该换一下。妹妹倒是从小就不爱说话，看到生人就脸红。”
高云儿的脸这时已经烧得通红，低着头，默默坐到老额吉的身旁。
“嘿，”莎琳娜突然站起来拍拍詹姆肩膀：“外乡人，你看呆了吧，嘿嘿，我妹妹好看吧，千万别打我妹妹的注意，不然个大块头，这么大的大块头会找你决斗！”莎琳娜张开胳膊比划着，并朝詹姆做了个鬼脸。
“嗨，你这死丫头，人家是我们的客人，你怎么可以这样吓唬人家？”老额吉嗔笑道。
“嘿嘿。”莎琳娜又坐回到老额吉身边，道：“老额吉，我是实话实说么，你看他，口水都要流到桌子上了。”
她此话一出，就连高云儿在内，都不禁笑起来。詹姆发现失礼，也羞红了脸，忙站起来道：“老额吉，今天天色已经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明天继续来晒草。”
老额吉满脸堆笑，道：“好吧，孩子，随你去吧，她们女孩子回来了，我也不留你了。”然后她转过脸，道：“莎琳娜，看你这个死丫头，客人被你嘲笑得要走了，你送送人家吧。”
“好。你叫詹姆斯？好奇怪的名字，来，跟我来。”莎琳娜站起来，把詹姆拉出了毡房。这时太阳刚刚落山，草原笼罩着金色的余晖，泛出淡淡的红晕，好似女神微醉的脸。莎琳娜竖起了衣领问：“你是被他们抓来的？”
“嗯。”
“嗨，这有什么不开心的。”莎琳娜见詹姆低着头，道：“其实草原上最好玩了，风景秀丽，有成群的牛羊，还有温顺的猎狗。人们都热情友好。听说在你们中土，人和人之间只晓得争夺权力和金钱，那种生活多没意思，还是我们这里好。”
詹姆默不作声。
“嗯，风吹得真舒服。”莎琳娜张开双臂，迎着风，哼起轻快的牧歌。晚风把她乌黑的秀发吹得飘扬起来，一对晶亮的眸子在晚霞中如同宝石。詹姆被莎琳娜的活泼和美貌打动，问道：“你不怕冷么？风很大。”
“冷怕什么。风是我的朋友。你仔细听，有没有听到风的呼吸？”
“风的呼吸？”
“是啊，风也是有生命的，和我们一样都是天的儿女。静下心来，听，你可以触摸到风的肌肤。”莎琳娜的眼中流露出享受的愉悦。
詹姆模仿莎琳娜的样子，张开双臂，两个年轻的生命沐浴在草原的晚风中。詹姆在广袤草原的怀抱里，突然明白，历史、政治在这些普通的草原人的眼中就是远方吹来的风，能感觉出风的凉爽，也能体会到经历了漫长旅途的疲劳。她们要的不是帝国争霸的风雨，而是温暖平静的毡房，就像老额吉的笑，永远没有敌意。
天黑得很快，詹姆和莎琳娜穿过一条小溪，加紧步子。詹姆问：“你的父母呢？不和你们住在一起么？”
“他们早就去世了，在我四岁那一年，妹妹刚出生不久，阿爸和阿妈都死在了冬季的大风暴中。乌兰老额吉收养了我们，把我们当亲孙女看待。”
詹姆说：“哦，对不起，提到了你的伤心事。”
莎琳娜说：“没什么的，萨满阿土爷爷说世界万物都用水火土风组成的，他们的生灭都掌握在天神的手上，我们只是长生天寄养在草原上的孩子，人走了其实就是天收回了他的孩子。老额吉说每一个死去的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我的父母也是。我死后也是。你看漫天的星辰，他们多绚丽。”莎琳娜指着银河，今夜的天气很好，群星璀璨，代表勇气和希望的镰刀星座挂在北方天空，熠熠生辉。
“乌兰老额吉她自己没有孩子吗？”
莎琳娜摇摇头，叹息道：“没有，乌兰老额吉其实挺可怜的。她年轻的时候也是草原上的美人，后来村里来了个斯瓦迪亚的奴隶，帮助老额吉干活，老额吉帮她洗衣服，后来他们相爱了。斯瓦迪亚的奴隶准备带着她一起跑回中土，可是她舍不得这个美丽的大草原，斯瓦迪亚人就一个人跑了，后来半路上被抓了回来，被砍了头。老额吉哭得死去活来，从此对长生天发誓再也不嫁人了。她就这样一辈子都爱着那个斯瓦迪亚人，许多草原上的小伙子给她唱情歌她都不理，就这样孤独了一辈子。”
詹姆听到这，感到胸中一阵温热，真正的爱情，是对爱的执念,乌兰老额吉是真正懂得爱情的人，坚守着自己的信念。詹姆凝视着莎琳娜，她低下了头，面色微红，黑色的捷毛稍稍翘起，挡着一双大眼睛。詹姆忽然有种想去拥抱她的冲动，但是被强行压抑下来。
他们俩忽然都变得沉默，在开满野花的草地中缓缓走着，迎面是扑鼻的花香。气温越来越冷了，莎琳娜道：“看这样的天气，过一段日子可能会有大风暴。我们这里每隔几年就会有一次，萨满阿土爷爷总是预测得很准，前面就是他的草房子了。”
“萨满就是你们这里的巫师么？”
“是的，不过准确地讲是巫医。他是可以和天地鬼神对话的人。草原人认为天地万物都有其代表的神明，普通人无法感知神的意志，就要通过萨满，他们能感知通晓宇宙苍穹的奥秘，能向人们转达神的旨意。他们还通过做法给人看病。草原上的人坚信人生病都是被邪恶的神明附在了体内，萨满通过祛除邪灵让人们康复。他们还可以预言未来发生的事情，都非常准确。我们村的萨满是阿土爷爷，他是一个了不起的通天巫，人们遇到难以解答的事情都可以去问他，但是她有个怪癖，就是从不和没嫁人的女子讲话。”
“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高深？”
“是啊，你不信么？”莎琳娜撅着小嘴，望着詹姆，“你心里在想什么，嘿嘿，阿土爷爷看一眼就知道。”
詹姆将信将疑地摇摇头。
莎琳娜继续说：“听村里其他的老人说，他二十岁以前也只是一个平常的人。有一次他发了高烧，倒在榻上，嘴里叽叽咕咕，神志不清，我们都以为他疯了。他不停抽着自己的嘴巴，外边的天气忽然变得阴沉，下起了暴雨，他盯着每一个人讲：图尔加的大金光寺今晚要有大难。你要知道，图尔加在北库吉特草原的腹地，离这里非常远。人们都不相信。七天以后，图尔加传来消息，所就在那个暴风骤雨的夜里，一道闪电劈中了大金光寺的塔顶，寺院瞬间被无名的天火焚毁，寺院里的僧侣没有一个幸免。自此人们就万分崇敬阿土，他也获得了预知能力，变得少言寡语，病好后瞎了一只眼睛。”
听了莎琳娜的话后，詹姆暗暗诧异，居然又是独眼人。原以为日瓦丁的疯乞丐只是胡言乱语，难道那几句话里面真藏有什么邪恶力量吗？
他们谈话之际，已经路过萨满阿土的小屋，这是一件阴暗的小草房。一个约莫六十多岁的库吉特人坐在门口，盘腿静坐冥想，腿边放置着一盏油灯。他只穿一件单薄的白色无袖游牧背心，光着胳膊。
詹姆低声问莎琳娜：“这么凉的天，他怎么穿这么少？”
“这叫热瑜伽，是东方的一种秘术。只有少数道行高的萨满才会修炼，即使是坐在鹅毛大雪中也会汗流浃背。”莎琳娜小声道。
詹姆听了这话非常惊奇，他在中土是从没有听说过。
一个中年牧人跪在老萨满的面前，额头上都是汗，焦急地问道：“先知啊，你到底有没有看到？我的羊群到底在哪里啊，不会被狼吃了吧，我们全家老小都指望靠这点羊过活呢。”
萨满阿土并不搭理牧羊人，依旧静坐着，他猛地张开灰色眸子的眼睛，身边的油灯“呼”地灭了。然后老萨满喃喃自语，口中的咒语含糊不清，听起来既不是库吉特语，也不是中土的卡拉迪亚语，倒是像狼的呜呜声，又像是蜜蜂的嗡嗡声。
“啊！啊！啊！”，阿土萨满连着大叫三声，身体不停摇晃，剧烈颤抖，犹如得了癫狂症的病人。接着抖的频率越来越低，又逐渐恢复到静坐的样子，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似乎没有了气息。
跪在他面前的牧人等了好久，见他毫无动静，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站立起转身回去。这时，阿土终于开口，用低哑的喉音道：“克勒山之北，黑水之畔，日出时分，一个未少。”
牧羊人大喜过望，急忙跪下向老人磕了几个头，兴冲冲跑了。詹姆很好奇，这样的一个老萨满，坐在家里，何以知道羊群的下落？
这时，萨满阿土重新张开眼睛，他一只眼睛瞎掉了，另一只眼珠恢复了普通库吉特人的棕色。萨满抬眼望了詹姆一眼，让他十分不自在，头又痛了起来。然后老人闭上眼睛，继续静坐。
“我们走吧，你看了很久了。”莎琳娜拉了拉詹姆的胳膊提醒他天色已晚。詹姆道：“已经走了这么远了，你不要送了，我自己走吧，谢谢你。替我向乌兰老额吉问晚安。
“嗯。”莎琳娜低着头嗯了一声，双手抱在胸前，站着原地，嘴角咧着，好像是在偷笑。距离詹姆只有半米。
“莎琳娜，你该回去了。”
“你，”莎琳娜突然伸出一只手指，笑着指着詹姆道：“不许喜欢我妹妹，听见了吗？否则一个叫哈尔巴拉的呆汉会宰了你，他喜欢我妹妹好久了。”
“哦？呵呵，好事儿啊，难道你妒忌了？”詹姆调笑道。
“哼，谁会喜欢那个呆头呆脑的家伙。”莎琳娜低下头，脸上又浮起一抹红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