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二十九章 照会
午夜中弥散久久化不开的血腥，夹杂袅袅刺鼻的余烟，勇士们不顾伤痛的躯体，把强盗杀死的牧民抬回村里。面色灰白的阿土萨满依旧光着两只胳膊，赶来为亡者念经超度，萨满拨动手里的珠串，念念有词。伴随诵经声，活着的亲属哀恸不已，死者的灵魂却获得平静。
库吉特人的葬礼很独特。第二天太阳东升时，亡者的遗体将被抛弃在荒无人烟的深草滩上，库吉特老人说，吃了一辈子肉，欠下太多债，临死时要把肉身交还苍天，灵魂才没有负担。狼和兀鹫承载这一神圣的使命，将携带疲倦的灵魂飞升蓝天。
詹姆一宿没睡，他一个人静静蹲在木屋前，瞭望寂寥的山川，风挺大，夜的影子悠长，草原笼罩在靛青色的寂静中。詹姆深深叹息，昨晚是库吉特人的新年嗬！他差一点儿丢掉性命，昨晚十多个欢笑歌唱的灵魂已经褪去鲜活，而自己还留在血腥的风中。
詹姆觉得自己不该草草死去，腐烂化作深草中的臭肉，被草原狼和兀鹫残食。他凝望东方的山峦，山那边该是文明的中土吧。他静静守望山背后第一缕阳光，盼望温暖的金色。当夜幕褪去，晨曦刺入眼眸时，帐篷中传来一位母亲的嚎啕大哭，昨晚重伤的小伙子离去了。詹姆把奄奄一息的小伙子背回帐篷中，那个男孩和詹姆年纪一样大啊。詹姆清楚记得小伙子痛苦挣扎的模样，还有库吉特大娘悲戚的哭号。詹姆无法释怀，他怀念远方的母亲，若是母亲得知自己的经历，该担心成什么样子呢。他不敢猜测，但不管他怎么猜想，对村庄并不重要。
清晨，老少妇孺惶惶不安，聚集在朝鲁老村长家的毡帐外。朝鲁老村长还没起床，老村长身体很结实，回到村里脱下鲜血淋漓的战甲，咕咕灌下浓烈的马奶酒，三个皮囊很快瘪下去，朝鲁老村长的鼾声也骤然响起。
昨晚，老村长虽然带领詹姆打退强盗，可派往哈尔玛求援的使者没有丝毫回音，人们焦急地凝望哈尔玛城堡的方向，可地平线下除了偶尔吹过的沙旋，只剩冬季颓败的枯黄。
每个人都担心响马卷土重来。库吉特男人血性十足，打定了决心死守村庄。被俘虏的维基亚商人奥斯汀挤进人群中提议道：“你们快跑吧，都逃到哈尔玛城里去。”
奥斯汀此话一出，一个大汉揪住他的红头发推搡到一边，骂道：“胆小的维基亚人，自己逃命去吧。”
奥斯汀的脸哭丧地好似死了爹娘，哦不，及时他亲爹娘去世他也未必如此伤心。奥斯特把忧郁的詹姆拉到一边，紧握他的双手说：“詹姆斯，上帝保佑。朝鲁老村长最信任你，你杀了酒馆的阿古拉，他也不计较。你帮我说说情，放我回家吧，我们是维基亚人，帕西米村和草原响马的恩怨，完全不关我们的事啊。”
詹姆说：“奥斯汀，我的朋友，你不要急，若我们这回打退响马，朝鲁老村长也许答应放我们回国。还有，我必须强调一点，阿古拉的不是我毒死的。”
奥斯汀叹着气说：“哼，我看出来了，你现在忘记了身份，以为自己也是库吉特人呢，帮他们去打响马。你是铁了心要做库吉特人的女婿了。你可别忘了，日瓦丁商队是被库吉特人屠杀的。”
奥斯汀的一番话，使詹姆更加忧伤，他住在帕西米近四个月，与莎琳娜姐妹、老额吉、哈尔巴拉结下深厚的情意。昨晚和朝鲁老村长并肩战斗，詹姆体会到库吉特牧马人舍生忘死保护弱者的勇气。朝鲁老村长是铁汉子，即使快七十岁的人，依旧挺身而出，毫无惧色。相比阿斯卢姆的卡罗尔村长一家，帕希米的村长简直是位守护神。
从昨晚至今，詹姆一直没有见到莎琳娜。黎明时，老额吉给詹姆送来一大锅热羊奶泡炒米，焦急地反问他是否瞧见莎琳娜。詹姆不免为莎琳娜担心，上帝啊，莎琳娜千万不会被强盗掳走，她到哪去了呢？
詹姆嘲笑自己，他和莎琳娜只见有一沉抹不去的尴尬的暧昧，给美好友谊添加阴霾。
经历血与火的洗礼，詹姆察觉自己其实深爱莎琳娜，生怕她受伤，但为什么感情说不出口呢？难道是因为至今还忘不了塔玛么？
“詹姆哥哥！”
詹姆沉醉在遐想中，傻骆驼哈尔巴拉忽然重重拍拍他的肩膀。哈尔巴拉受伤的胳膊上缠满破布，他气喘吁吁道“村长喊你过去商议。咱们麻烦了”。
詹姆问：“哈尔巴拉，村长醒了？”
哈尔巴拉憨厚地点点头，说：“老村长正抽旱烟呢，贼强盗差人递来恐吓信，威胁咱们。”
“强盗说什么啦？”
哈尔巴拉摇摇头：“俺不认得字儿，朝鲁老村长也不认得，喊你去念呢。”
詹姆急忙小跑，钻进老村长的毡帐。老村长的毡房朴素得瞧不出年代，窗棂多处破损，一丝丝凉风从裂缝中刺入，毛毡打着一块块灰色的补丁，好似乞丐的破衣裳，地毯磨损得已露出了草皮，最落魄的牧人住的也比村长好啊。
凶巴巴的朝鲁老村长坐在一张裹着粗羊毛的矮凳上，默默抽烟。他冷冷撇了詹姆一眼，把一封写在羊皮纸上的信扔给他。
“詹姆，听说你识字儿，念给我听。”朝鲁老村长的语气还是铁剑似的冰冷。
詹姆急忙拆开，信上用卡拉迪亚文潦草地写道：
帕米西的各位淳（村）民：
我无意伤害村庄，只粮食来借点，你们却我杀害兄弟。到磨盘山你们今晚，黄昏看（见）面。杀害我兄弟的到场一定要，不许五个人数，**不到，我讨伐，帕希米村人死**。
森林中的康斯?雷特伦
心中错别字很多，语法混乱，还有拼错的单词。可以知道写信人大概也是没念过见天书的家伙，也许是强盗的狗头军师。詹姆横竖读了两遍，才明白意思。
“康斯?雷特伦是谁？”詹姆问。
“强盗头目。”朝鲁老村长淡淡地说。
詹姆说：“没听说过这支强盗。”
朝鲁老村长吐了口烟说“我也没有听过这号名头，或许是新冒出来的，摸不清底细。”
詹姆担忧说：“也许强盗人很多，袭扰村庄就来了六七十人，没准一共会有五六百呢。”
“哈哈哈哈！”朝鲁瞥了詹姆一眼，露出鄙夷的微笑：“小詹姆，用你脖子上的家伙仔细想想，你的背后若是用五百把剑为你撑腰，你为写信和人商量吗？”
“……”
老村长说：“强盗约咱们见面，要求不超过五人，说明他们胆怯心虚，懂了吗？笨孩子！”
詹姆赶紧点头称是，“咱们要不要去呢？”
“要！”朝鲁老村长斩钉截铁，双目好似盯住猎物的雄鹰：“咱们不敢去，暴露出咱们的胆怯吗？强盗们会倾巢而出，把我们村子抢个精光。咱们只有再杀杀他们的威风，才能保住村庄。小詹姆，永远不要对恶人妥协，下跪只会纵容残暴。”
“可是……”
老村长大骂：“可是什么？你腰间垮的剑是一截树枝吗？胆小鬼！滚出去！”
詹姆低头不语，灰溜溜逃出老村长的毡帐，他挤出围在帐外的牧民们，觉得自己除了读一封信外，是个毫无用处的家伙。他画着十字默默祈祷，哈尔玛的军队啊，快来救救无辜的人儿吧
……
黄昏，残阳如血。
詹姆一行五人行进到磨盘山的山口，磨盘山距离帕希米村的不算远，却也算不上近，骑马约摸走两个时辰。磨盘山的顶峰形似磨盘，海拔不高，只有四百多米，其实算是草原上一座低矮的丘陵，山间光秃秃的树枝像生命走到尽头的垂垂老翁，颓败，没有生气。打远处望去，磨盘山更像荒原上的巨大坟冢。
山间的小道上铺满碎石子，覆盖枯朽的树叶。一棵老槐树上系着招魂的经幡，随风飘扬，老迈的灰羽雀单脚立在槐树枝头，咕咕低鸣，似乎是亡灵的引路人。树下，迷路的黑色山猫伏在灰黄的草丛里，警觉地打量着陌生人。
寒风刺骨，詹姆裹紧游牧袍，其他四人都绷着脸，一路无语，就连淘气的巴库迪也低垂脑袋，似乎在思考远古的哲理。巴库迪穿了身旧链甲，头缠萨兰德人的灰布缠头，腰间挎一柄锋利的萨兰德弯刀，弯刀是朝鲁老村长储物间里的老古董。它原本属于一名沙漠豪强，朝鲁老村长的俘虏了他，后来豪强重获自由，留下弯刀。萨兰德弯刀被藏了三十多年，刀刃依然寒气逼人。
傻骆驼哈尔巴拉健步如飞，高大的身躯上胡乱套着简易皮甲，后背扛起裹了熟牛皮的大盾牌，，一把重马刀握在满是老茧的大手中，带倒齿的匕首正插在靴子里，随时待命。
朝鲁老村长则背上五把游牧标枪，大刀的鞘随着每迈出一步，就和腰间的护甲撞击一次，叮当作响。
詹姆本以为倔强的莎琳娜会再次跑来，然后再次被朝鲁骂回去。但莎琳娜自昨晚一直没出现。
第五个战士身穿灰色的章纹甲，背一柄黑色长剑，长剑的末端刻着一条银色的喷火龙，他是烈火酒馆里的疯子杰斯塔。天快黑时，詹姆等人在村口遇见了杰斯塔，这一次，他没喝酒，刮了胡子，棕黄色的头发也梳理得较为整齐，面貌清俊，只是眼皮下还留詹姆划出的剑疤。杰斯塔拦住他们，说：“听说可以去五个人，我就是第五个战士，打强盗我比你们更有经验。”。
朝鲁同意杰斯塔随行，于是五人马不停蹄向荒凉的磨盘山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