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章 老村长的回忆
冬季总是颓然若失的时节,但坚冰和冻土下孕育着新的生命——圣?奥尔卡斯(《卡拉迪亚特?四季论》)
五人将面临凶险的照会,前途未卜,也许有去无回。朝鲁老村长也没有任何获胜的把握,只嘱咐年轻人随机应变。五个人的力量太单薄了,是在太单薄了。啊!孤单的五个背影。
在下马进山时,朝鲁老村长脱下狼首黑穗的铁头盔。他顿了顿,单膝跪地,对东北方拜了三拜。年轻人都停住匆忙赴死的脚步,静默等待。
啊!库吉特牧马人的家乡啊。由水草丰腴的哈尔玛草原一路向东,过了拉那城,再骑马走两天,穿过岩石突兀的则加西山口,就是荒凉无际的北库吉特草原——库吉特汗国的腹地。北库吉特草场贫瘠,远远比不上哈尔玛草原的富饶。
冬季天寒地冻,维基亚雪原上的寒流自北而来,给广袤的浅草地铺上望不到头的碎银,牛羊削瘦,缺少肥膘,普通的牧民也面黄肌瘦,老马露出一排排肋骨,打着悠长的响鼻,默默啃食枯黄的草皮。自从库吉特的祖先从东方的库卡大草原迁徙到卡拉迪亚大陆,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一直亘古不变,日复一日,多少骁勇男儿在草青草黄,一岁一枯荣之间双鬓斑白,魂归蓝天啊。
但北库吉特草原,是牧马人魂牵梦绕的家乡,连天衰草中矗立着让男儿无比骄傲的古城——图尔加,虽然它一度沦为斯瓦迪亚帝国的殖民地。风吹草低,马头琴弹奏出太多的英雄传说。
歌词里说库吉特祖先是苍狼和白鹿的后代,他们打败了肆虐草原的妖魔,一路从山那边艰难迁徙而来,用血与泪,谱写一曲曲感人的牧歌。血染的歌声更加质朴,泪洒的泉水更加甘洌,奶茶更香浓,姑娘更多情。
朝鲁老村长眼眶湿润,他久久凝视远方起伏的群山,长叹气,气息化为寒冷黄昏中淡淡的白雾,说道:“你们几个小子给我听好了,要是这一仗我回不来,老家伙嘱托你们把我运回达斯图欧老家,葬在村东头的高地上。高地上原来有件小木屋,是我出生的地方,也是我阿布(库吉特土语:父亲)出生的地方,更是第一缕阳光照到的角落。”
詹姆听了这番话,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劝慰老人,他听朝鲁老村长继续说:
“我九岁的冬天,啊!我那是还是个流鼻涕的顽童啊。一天傍晚,村里来了个骑马的报信人,他告诉我阿妈,我的阿布没有了。勇敢的阿布啊,他战死在征讨黑旗库吉特的战争中,连尸骨都找不到。我记得那一天的黄昏,阿妈哭瞎了眼睛,我的阿妈是一个奴隶的女儿,她在黄旗库吉特的兼并战争中失去双亲,一个人流浪到达斯图欧,遇到了我中年还没钱娶妻的阿布。可怜的女人啊,她在生下我以后就身患重病,没有劳动能力,阿布靠微薄的收入养活一家人,在我的记忆里,他总是夜里离开家,很久很久不会来,然后某一天下午忽然出现在村口,从怀里掏出金色的酒杯或者手杖。阿布向我炫耀说:‘孩子,看!咱们今晚又有肉吃啦!’我多年以后才明白,金杯或手杖来自某个游牧部落的王庭,而他原来的主人保护不了财产,就变成了掠夺者的战利品,再变成我餐桌上的烤肉。但每次回家,阿布的胸膛上总是多了几道骇人的刀疤。”
“阿妈担心他终有一天会在倒在战场上,但阿布却说,等他挣到足够的钱,请草原上最好的巫医来给阿妈瞧病,就不再出去打仗啦。”
朝鲁老村长的眼眶里噙着浑浊的泪花,像老海蚌产的珍珠,暗黄,卖不出价钱,但他忍住没有哭泣,而是继续说:
“父亲死后的一个礼拜,阿妈的病情加重,她在一个美丽的清晨回归长生天的怀抱。我独自踏着山村的石子路走出来村子,被吃人的响马抓住,被迫给他们擦鞋,洗衣服。哈哈哈哈,小子们,你们绝对想不到,你们九岁的时候一定还躲在妈妈的裙子里。”
老村长凶巴巴的老脸上忽然浮起嗜杀的狂笑:“一个没有月亮的冬夜,我反锁所有强盗屋子的门,点燃茅草屋顶,四十个强盗全都活生生烧死在屋里。那一夜火光冲天,我得意得大笑,杀红了眼,手持一把尖刀,剥了响马抓来的三个女人的衣服,把他们通通杀死。哦!记得有一个胖女人怀了强盗的孩子,她哀求我饶她一命,可是我还是狠狠地挥刀。”朝鲁老村长终于流下了一滴浑浊的泪珠,顺着爬满皱纹的脸颊滑落。
詹姆没想到,老村长的苦难童年比起自己的快乐童年,简直活在地狱里啊。
巴库迪忍不住问:“老村长,后来呢?”
朝鲁顿了顿,接着说:“后来,我跑到大军云集的图尔加,加入了乌鲁巴图那颜的军队当扛木梯的小兵,乌鲁巴图是乌拜的祖父,一个嗜血的好战狂,当然,他是一代名将,辅佐先王统一草原。先王杰拉克可汗击败了草原上最大的敌人,黑旗库吉特部落,伟大的汗国如一轮初升的太阳,势不可挡。我在图尔加的射神广场上亲眼看见可汗对黑旗库吉特族人的屠杀,小子们!你们该听说过那场骇人听闻的大屠杀吧!血流得到处都是,漫过人的脚踝。广场上空飞来成群的兀鹫,遮住了阳光,黑旗的王妃在几十条大汉的胯下撕心裂肺地尖声惨叫,最后没了气息,面如死灰。她下身血肉模糊,但我却异常地兴奋,就好像自己亲手为父亲报了仇。忽然,天空出现了日食,啊,长生天震怒了!三天三夜的日食,前所未有……”
詹姆插嘴说:“您说的屠杀发生在1208年,四十九年以前。法维奥爷爷说,是邪恶术士用黑暗魔法遮住了卡拉迪亚的天空,炼制见不得阳光的易形魔药。”
朝鲁老村长对詹姆打断自己的回忆非常恼火,骂道:“闭嘴!小詹姆!去他&妈&的邪恶术士,愿魔鬼把编造故事的家伙抓去干上一百遍!”
詹姆赶紧闭了嘴巴,不敢插话。朝鲁老村长继续说:“库吉特的军队急速扩编,比车轮高一点的男孩都被卷入了战争,队伍里有许多和我一样的孤儿,我们披着不合身的皮甲,负责给军队抬云梯,一路疯狂杀戮,从图尔加杀到艾车莫尔再到包围哈尔玛,汗国节节胜利,我从一个抗梯的小兵提升为百夫长,可是同伴们却都死了,化为满天星斗。”
傻骆驼哈尔巴拉笨嘴拙舌,他看老村长伤感得厉害,劝道:“村长呀,您……太……想太多了……哎呀呀……别说了,反正您一直是咱们爱戴的老村长,是帕希米村的当家,嘿嘿,这次保准没事。”哈尔巴拉傻傻地把胸脯拍得像鼓一样响亮。
老村长摆手说:“不,你们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不能体会死里逃生的感受。北海的诺德人大举入侵斯瓦迪亚帝国。不久,深受帝国压迫的库吉特人也发表檄文,对帝国宣战。整个大陆都被拖入战火。除了沙漠上的萨兰德人保持中立以为,汗国和诺德人签订了南北夹击帝国的秘密协定,维基亚王国和帝国组成同盟军,对诺德和库吉特宣战,西南边陲的罗多克表面上宣布中立,没有派兵作战,但却暗中向帝国供给大量的物资装备,毕竟他们原是帝国的一部分。整个大陆形成了两大军事阵营。人们在战火中吃尽了苦头,战争结束后,我参加了一些村落、城镇的重建,慢慢醒悟到一个道理,再辉煌的文明,也受不住战火的侵蚀,再伟大的君主,也终究有死亡的一天。人们的幸福来之不易,而唯一能够捍卫它的,只有正义的弯刀。啊!小子们,你们都说我平时凶巴巴的,其实是在战火纷飞,朝不保夕的岁月里磨出来的。这一次,我若死了,你们把我送回村,不要让乌拜玷&污我的尸体。”
“老村长,你不会死。”年轻人异口同声道。
“呵呵,我已是快七十的人了,知道自己啥时候回归长生天。昨天夜里,我听见儿时当兵的伙伴们在召唤我,好勇斗狠这么多年,也累了啊。”
老村长的话让詹姆忧郁起来,朝鲁老村长是与他未谋面的外公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啊。在他们那个混乱的战争时代,还有多少悲壮的故事呢?
风吹得紧,詹姆望见月亮从东边的山里升起,寒冷包围着勇士们,护胸的铁甲上凝结起霜花,说话的声音回荡在空谷间
这时,远处的树丛中突然钻出一个斥候打扮的强盗,他身穿鹿皮短衫,头戴灰色风帽,脸冻得通红,后上背一斛箭,腰间别着短匕首,朝五人叫嚷:“嘿,你们是从帕希米村来的人吗?”
老村长扯起嗓门说:“是的!贼强盗!就你们老大滚出来吧,别躲在妈妈的裙子里!”
强盗斥候听到老村长的羞辱,气得张弓搭箭,哈尔巴拉急忙用大盾牌掩护老村长。强盗没放箭,气呼呼地松开弓弦,大声说:“跟我来吧,送死的家伙们!咱们首领等得不耐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