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面对死亡
乔伊莲穿着杜宇轩送来的新娘服静静站在庭院里等着，她的左手边是小黄的狗舍，右手边两丈处是家里的水井。这几天她除了喝一点水基本颗粒未进，苍白的脸sè上未施粉黛，清秀的双目变得更加深邃，当一个人对死亡毫无畏惧的时候，一切似乎都变得通透了。
她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自己的丧事也已安排妥当，棺材停放在客厅中，安葬的事花了二十两银子托了一个诚实可靠的邻居。
她知道自己的选择，除了不放心儿子以外并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从著名的“扬州五美”到一个普通的农家妇人，再到被自己老公输给了别人，连自己一直依为支柱的洪安生也投靠了魏忠贤，变成了太监，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她遇到了太多。或许正如那句古话“自古红颜多薄命”，她的命可能就应该如此吧！
在无数少女期盼自己能够长得貌若天仙之时，又有几人知道实际上女人长得太漂亮了，离幸福的距离也就远了。
刚过未时，梁家外面便热闹起来，一队人群敲敲打打走了过来。梁家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杜宇轩从高头大马上跳了下来，煞有其事的整理了下自己胸前的大红花，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刚进门来，乔伊莲发话了“站住！别过来！”。
杜宇轩一怔，看着脸sè苍白的乔伊莲，感觉到事情的发展有点偏离自己的意愿。“娘子，你这是？”
乔伊莲面无表情的答道：“你处心积、虑几次三番毁我梁家，让我们走上绝路，你觉得我会从了你么？”
“你！”一股怒火从杜宇轩胸口升了起来，一向只有他算计别人，哪里轮得到别人耍自己。“好，你有种！嘿嘿，你觉得你还有其他选择么？再说我刚刚听说你好像还有一个儿子！难道你不替他考虑考虑么？”
“哼！”乔伊莲一声冷笑，“你过来下，我跟你说句话！”杜宇轩一惊，难道这个疯女人想杀死自己给他丈夫报仇！旁边的几个护卫也赶紧走上前来，挡在杜宇轩的身边。
“呵呵，怎么堂堂杜大人这点胆量都没有？”乔伊莲扬了扬自己空空的双手，“放心，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手里也没刀！更不想要你狗命！”
杜宇轩一阵脸红，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咬咬牙，走了上去。乔伊莲在杜宇轩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杜宇轩的脸sè马上变了，一脸惊慌的样子，马上唯唯诺诺的退后几步，“梁夫人，噢，不，乔姑娘，在下多有得罪，在下罪该万死！”说着“啪啪”抽了自己两个耳光，一阵哆嗦，跪了下来。“乔姑娘您大人有大量，就当……就当有条疯狗在乱叫！来人！还不把那些箱子给乔姑娘抬进来！”
那些下人们个个惊若木鸡，他们实在搞不懂刚才还意气风发的杜宇轩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丧家犬。有几个还准备撸袖子冲上去抢人，自己也好趁机在这个大美人身上摸上几把过过手瘾，可怎想自己的头听了一句话就什么都变了。
那些抬着彩礼的迟疑的走上前来，杜宇轩却迫不及待的上去，把彩礼上面的红绸等物全部扯了下来。转过身，一脸媚笑的看着乔伊莲：“乔姑娘，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您放心，明rì在下一定奉上白银三十万两，如姑娘愿意，再下还会为姑娘和公子择取一处宅子作为安生之所。姑娘您看如何？”
乔伊莲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她没想到的是洪安生还这么好用，自己只是跟杜宇轩说了下梁俊是洪安生的儿子，洪安生是东厂的掌班罢了：“算了，都抬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去吧！”乔伊莲喝止杜宇轩，挥了挥手。
“这……这……唉！”杜宇轩知道自己做了件多么愚蠢的事情，这次是真的踢到铁板了，弄不好自己小命都没了。没想到这贼婆娘竟然是洪安生的女人！洪安生可是东厂掌班，魏忠贤手下的得力干将，这掌班虽然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但东厂cāo着天下人的生杀大权，绝非是他杜宇轩可以比的。只要人家稍微动动手指，一百个杜宇轩的脑袋也不顶用。他脑子转得快，马上想用钱来堵住这个女人的口，只要这女人收下了钱，这事就算开了个口了，可怎想人家不要。
“哎呀，这次的篓子捅得可不得了！还是赶紧回去找李武吧，李武的父亲可是二品都御史，如能帮自己出手自然没话讲，只是人家愿意为了自己这么一只蝼蚁不如的东西而得罪东厂的人么。朝廷中都有一句俗话‘宁负相国公，莫欺东厂狗’，被东厂盯上了就会连上厕所多用了一张草纸都会被人家记下，只要有了把柄就会被人家往死里整。唉，这……”一向yīn险狡诈的杜宇轩没了注意，最后他一咬牙、一跺脚，“这梁子是结定了，还是赶紧回去张罗吧。”
“这……既然乔姑娘这么客气，在下只好先告辞了。明rì在下一定携三十万两白银前来，以弥补在下给姑娘带来的麻烦，还请姑娘笑纳！”杜宇轩深深的给乔伊莲打了个千。
乔伊莲凄凉的笑了笑，“三十万两？”能弥补过去的一切么？再说自己希望再回到那种富丽堂皇的生活么？然后跟着一个太监一起过生活？这无论是在情理上、还是心理上都难以接受，也必将成为天下的笑柄，而接受这嘲笑的不仅是自己，还有自己的儿子梁俊。自己是爱过洪安生，但是这种爱已经逐渐被生活的磨难冲淡了，再说梁俊现在还是懵懵懂懂，但是他长大了会接受自己这样的母亲么？一个失节坏名、伤风败俗的女人。比较梁俊那种正义凛然、重情重义，自己真不配做他的母亲！而且梁俊会接受杜宇轩的馈赠么？他会放弃给梁诚报仇么？这一切的答案是非常明了的。更何况如若让他接受馈赠，整天沉溺金钱，说不定又会成为一个梁诚一般的公子哥，如果是这样，还不如让他沉浸在仇恨之中吧。而自己的死亡，应该会让他的仇恨更加深刻！
“不用了！我不想再看见你们！都给我滚！”乔伊莲冷冷的看着眼前这群让她呕吐，恨不得剥其皮食其肉而后快的东西。
杜宇轩知道结果已经无法挽回，他对着乔伊莲再一躬身：“乔姑娘，以后有需要尽管来杜府，我杜宇轩一切都是您乔姑娘的，只要您一句话！”说完再一躬身。一挥手，带着所有人走出了梁家。
当众人刚转出梁家，后面忽然传来“噗通”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进了井里。杜宇轩停住脚步，猛然jǐng醒，大叫一声“不好！”赶紧拔腿往回跑。只见院内井盖大开，原本站在井边的乔伊莲已然不见，杜宇轩冲到井边，趴在井沿上大叫：“乔姑娘！乔姑娘！”可惜，深达十来丈的水井下，没有丝毫回应。
杜宇轩转过身，对着手下大嚷：“站着等死啊！还不快给我去找工具！赶紧下去救人！”手下虽然不知道这当中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杜宇轩的表情告诉他们，得赶紧动手，要不然自己肯定没有好果子。
但是乔伊莲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切，把梁家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别说梯子和长的棍子，连长一点的绳子都没有找到一根。杜宇轩气急败坏的看着回来报告的下人。“还不快去外面找！”“是！大人！”
足有一刻钟的功夫，几个手下才匆匆忙忙的从外面进来，有得手里拿着梯子，有得拿着绳子。两个身强力壮的大汉走上前来，拿起绳子捆好，在几个人的帮助下慢慢沿着井壁爬了下去。噗通两声响过，下边一阵稀里哗啦的水声，好一会绳子才摇晃起来，在几个壮汉的一起拉扯下，下去当中的一位抱着一身红妆的乔伊莲爬了上了。
那壮汉把乔伊莲放在地上，马上上来几个，掐人中的掐人中、按虎口的按虎口，但是半天过去了，一点反映都没有。杜宇轩的脸sè一阵苍白，他知道自己已经被逼上绝路，这个梁子是再也解不开了！
当杜宇轩随着下人抱着乔伊莲的尸体走入客厅，杜宇轩一眼便看见了厅中那漆黑的棺材。他的脸sè变得愈发难看，脑袋一阵眩晕，差点站立不稳。“原来这个可恶的女人都算计好了！看来她是非得让自己成为洪安生的眼中钉，让他来为梁家报仇了。可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把她放进去吧！”他使了一个眼sè，手下便把乔伊莲小心翼翼的放入棺材里。
杜宇轩谈了口气“唉！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他指了指七八位手下“你们几个今晚就留在这里，明天一早，把……把她埋了吧，……就埋梁诚坟墓的旁边”。
然后看了看已经昏暗的天空，带着一众迎亲的队伍失魂落魄的往回走。
回到家中，杜宇轩连晚饭都没有心情吃。他让人把院子中来吃喜酒的人统统赶走，自己肚子一个人在房里发呆。
好事总是成双，坏事也不落单。就在杜宇轩苦思冥想了一夜，直到天sè发白才准备休息一下时。一阵急促敲门声传来，“老爷，老爷，不好了！”。
“什么事情大惊小怪的！”杜宇轩满脸怒容的打开门。
那下人弓着身，全身似乎经过惊吓，瑟瑟发抖，“老……老爷！那……那乔姑娘的尸……尸体不见了！”
“什么！”恍如一个晴天霹雳，杜宇轩立即瘫倒在地。
在舅舅家呆了十六天，梁俊终于踏上了回家之路。母亲本来说好过来接自己的，最终却没有来。舅舅虽然跟他说让他以后就呆这里了，他们会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对他的。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呆下去了，他的到来，让量入为出的舅舅更增加了一份负担。虽然他也只不到十岁的年龄，但他从两位表哥的眼里，已经懂得了自己有多么不受欢迎。趁着白天舅舅舅母出去干活，他跟两位表哥道了别就独自一人踏上回家之路。不过十多里的路程，对于从小经历磨难的他并没有什么困难。
如今的梁家笼罩着一股yīn森寒冷的气氛，几天之内就死了两条人命，那门廊下仍旧依稀可见的血迹让人毛骨悚然。就连留着此处继续监视的杜宇轩手下，都感到yīn森可怕、度rì如年，左邻右舍更是避之不及。
当梁俊刚转过街口，忽然闪出一个人影，拉着他就跑。梁俊认出这个人来，是住在街口的老王头，“王伯伯，您这是？”
“嘘，别说话，跟我来！”梁俊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对于老王头他是完全可以信任的。老王头是一个单身汉，五十来岁了无儿无女，所以一看到活泼可爱的梁俊异常喜欢，经常有事无事的跑到梁俊家跟他玩，有时有点好吃的自己都舍不得吃，都要端到梁家去给梁俊吃，把梁俊当成自己亲孙子一般。乔伊莲对这个老王头也不见外，经常也顺带帮忙洗洗衣服，整理整理家务。乔伊莲自己死后埋葬的事，也是托给了这个老王头。
对于梁家的事情，老王头也是无时不刻的关心着，深怕梁俊不明就里回到家里让杜宇轩给抓了，所以自从乔伊莲跳井那天起他便天天候在这里，等着梁俊回来。
老王头拉着梁俊来到自己家门口，四下探了探，确信没人跟踪后才长舒一口气，打开门走了进去并赶紧关上。
来到自己房里，老王头拉过梁俊，满脸恋爱的看着这个只有十岁的孩子，“唉，这么一个小孩，却要承受如此巨大的打击，让我从何说起啊！”
他转过身，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抽出一个包裹，递给梁俊。“这是你母亲给你的！”梁俊接过郑重地接过包裹，他隐隐感觉到，似乎又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打开包裹，最上面是一封信。梁俊打开，上面的字几乎全部认识。
“亲亲吾儿！娘对不住你，要先与你分离很长一段时间。假如娘有一天遭遇不幸，那凶手必定是杜宇轩，你一定要为你娘和爹爹报仇。儿啊，咱家就剩下你一人了，所以不论何时何地，你都不能放弃生的希望，都必须活下去，这样才有报仇的机会！这世上有很多坏人，所以你不要轻易相信一个人，要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去辨别、去判断。娘不能赔你走下去了，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但是娘和爹爹在天之灵相信你一定会做的很好。从今往后，你不能在回到梁家，你得隐姓埋名，直到你有能力报仇的哪一天。如若有一天你真的无路可走，那就拿着你的生辰八字去找洪安生吧，毕竟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娘也不是一个好女人！娘对不住你！”
看完信，梁俊鼻子一酸，“娘！”一个十岁的孩童，在不到半个月内连续失去了父亲和母亲，还要面对一个强大的无法战胜的敌人！老王头也长叹一声，用手抚了抚梁俊的后背，不知该怎么安慰。
信的下面是一些银子和首饰，应该是洪安生那次过来带给乔伊莲的。梁俊翻看了一番，拿出两个最大的，塞给了老王头。老王头当然千般推阻，直到梁俊说这么多太重自己拿不动，再说万一让坏人看到了不安全，老王头才愿意代为保管。
第二天，老王头把梁俊装扮了一番，把他打扮成一个女孩子，又买了好多干粮，才将梁俊送出了城。不是老王头不想留他，而是不敢留，他的房子离梁家不到一里路，万一梁俊被监视梁家的人发现，他老王头可保不了。好在梁俊生来秀气，继承了其母的靓丽容颜，稍一打扮还真像个女孩。
出了城门，梁俊便辞别了老王头，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该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