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心魔
总之,不管是信了鹤碧音的话还是碍于迟衍那若有若无的压迫,刘大终于将知道的一切都老实说了出来,虽然有用的信息寥寥无几。
没什么目击者,所以患病之人在被发现时候就已经人事不省了,症状也大差不离。
那张贵便是在这庙里发现的。
再问这段时间是否有生人走动,或者什么异样,众人也纷纷否认。
安梁城是个小城,来往的面孔大家都有印象。
鹤碧音有点失望,不过就下手之人的干净利落来看,没什么线索也正常。
她想起另一桩事:“那你阻止他们寻医又是何意?”
普通人应该不知这是失了生魂导致的昏迷,正常来说求助医馆不才是常态么?
刘大默了会,淡淡道:“我又不傻,这事邪门我也看得出来。赵家不愿管,陈清河也说治不了……寻旁的医者又有什么用?与其让他们浪费钱,不如省点棺材本。”
这话的意思倒是像在说,若是赵家不出面,他们就彻底绝了生路一样。
“如何?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迟衍传音道。
鹤碧音瞅他一眼,没应,只转而问道:“你方才说,这孩子父母的死,与赵家有关系,又是何意?”
这一次,刘大沉默了更久,以至于人群里一个人忍不住愤愤出头道:“你们赵府四年前放出妖兽害了那么多人,咬死了二狗子的爹娘,现在却来装不知道吗!”
刘大立刻喝道:“住口!”
对方却气上头了不管不顾:“还有我家里人,他们都是被妖兽害死的,家也被毁了,都是你,你们这些修士!”
妖兽?鹤碧音皱起了眉,四年前……侵袭安梁城的妖兽,居然是赵府豢养的?还失控引发了城内暴乱?
这些妖兽听上去还是会伤人食人的大型兽类。
鹤碧音道:“此事剑宗未加以管束?”
迟衍摇头:“我刚好是三年前轮值到此,上一任的师兄并未交代有关的事。”
“那后来那些妖兽呢?”
刘大见都已经被说得七七八八,瞪了那人一眼,语气沉重:“都没了。”
“没了?”
“被赵府的修士杀的杀,逃的逃,一只都没剩下。”刘大缓缓说着,“这里许多人,都是当时被这事波及,无家可归的人,如今只能屈居这一角,苟且活着。”
鹤碧音思及迟衍之前的话:“赵家应当采取了施救的法子。”
刘大脸色阴沉无比:“人都死了,还能补救什么?!我老婆,我儿子,那个……我宁可死在这里也不……”
他后头的话太过含糊,鹤碧音没听清。
隔着亲友性命的仇怨,难怪这些人对“赵府”不假辞色。
鹤碧音思及那些善待赵燕儿的城中居民。同样一场灾祸里,有往前看迎接新生活的,也有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
迟衍忽然开口了:“那些患病昏迷的人,我会令赵家接手,至少令他们段时间内性命无虞。此事,我们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被擅自归在“我们”中的一员,鹤碧音掀了掀眼帘,倒是没当众拆他的台。
众人对此将信将疑,直到迟衍留下赵府信物,又将那袋灵晶分了出去,他们才缓了神色,受了这馈赠。
做完这些,迟衍走到鹤碧音身边:“走?”
这里看上去也找不出什么线索,多待无益。
鹤碧音嗯了声,此行虽未得到想要的线索,却是意外了解到赵家的些许密辛。
她与秦生道了别,正准备和迟衍一同离开,却在即将踏出院门时候,余光被一点星火攫取。
鹤碧音停住了脚步。
迟衍看她:“柳姑娘?”
却发现她已回过头去,目光直直落在庙宇内那尊佛像上。
“……这样的地方,这样一群人,是谁供奉的香火?”
迟衍一顿,也忽然意识到,在这个破烂无比连照明都无的庙内,供桌上香炉内居然安安稳稳燃着三炷香。
更让他觉得诡异的是,在鹤碧音开口之前,他都未曾注意到这件事。
刘大看着忽然折返的二人:“两位?”
鹤碧音打断他:“这座佛,是你们在供奉吗?”
然而刘大和其他人闻言都是一脸茫然,左右环视,有人才像终于发现一样惊呼:“是何人在此点了香?”
互相猜测盘问,却是无一人知晓。
鹤碧音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即使有他们手中的灯笼,高大的佛像依旧大半隐在黑暗中,她盯着那垂目注视众生慈眉善目的佛,手中凤影忽而出鞘,斩裂了那枚香炉!
香灰扑散,众人惊呼,一股怪异而浓烈的味道骤然荡开,鹤碧音脸色微变。
只瞬息功夫,除了他们两人外的普通人,在嗅过那古怪的香灰后,都陷入短暂的呆愣,之后眼神发直,或哭或笑或怒,神情举止俱变得癫狂。
鹤碧音啧了声:“他们陷入了幻觉,得快些控制住他们,否则他们很快就会精神错乱力竭而死。”
“是那香灰?”迟衍头也不回一鞘挡开一个朝他扑过来的男人,对方撞到树上,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是。不过这东西,按理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鹤碧音分心提醒,“他们都是普通人,你下手轻些。”
迟衍声音淡淡:“我有分寸。柳姑娘不如说说这东西来历?”
周围不知何时被薄雾弥漫,也不知还隐藏什么危险,思及要一个人保全所有人风险太大,鹤碧音没遮掩她知道的信息:“这是魔族的东西。”
她未曾注意到这句话一出,迟衍本来利落制住众人的动作慢了一拍。
鹤碧音细细回忆:“魔族里有一支叫噬心魔的,他们好食魂魄,擅长制造幻觉。噬心魔死后的残渣……通过特殊法子炼制,可致幻,而且功效是普通幻阵的数倍。”
说到这,她皱了皱眉,用魔族的尸身研究各种古怪的法子,她不喜欢这样的做法。
鹤碧音在仙盟担任左使期间,曾明令遏止过这些行为,可仍有不少门派在私下干着一些越线的事,只为牟利,甚至不惜对同门下手。
鹤碧音忆起一点往事,心情变得有些复杂,又随手制住一个边念叨着女儿边哭成泪人的女人,她顺口提醒队友:“噬心魔炼制的尸粉对修士的作用比普通人更厉害,你当心些,若是有什么不对就叫我。”
她是傀儡之身,这些玩意儿对她不起作用。
然这一句话刚说出去,鹤碧音就觉察身后忽然有另一个气息逼近,她猛地转身扼住了那只朝她伸过来的手。
鹤碧音目光锐利看着偷袭的人:“……迟道友,我好心提醒,你这是做什么?”
然白衣剑修面无表情,只由着被她扼住自己手腕的姿势一动不动。
鹤碧音有些不解。因为照她的估计,就算这个剑宗修士有旁的心思,也不该在这种时候和她撕破脸,除非他脑子有坑,或者本身就和幕后黑手的一伙的。
但很快,她发现了怪异之处。
迟衍再未有什么别的动作,他只是看着她,眸色如混沌的海。
鹤碧音心头生疑,松开了本欲出鞘的刀,抬手在迟衍眼前晃了晃,又晃了晃。
没半点反应。
鹤碧音:……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居然这就中招了。
现在宗门的年轻一代,都不顶事儿了?
鹤碧音无言,放开他,认命地独自加快速度把在场的都敲晕了,安置在院子里的树下。
刚搞定直起身,又发现身后立着那木头桩一样的人。
鹤碧音:?
她试探性往旁边走两步,迟衍也跟脚似的跟着她走了两步。
鹤碧音心想这人入了幻觉的表现倒是与众不同,别的又哭又闹,他却安静不作妖,省了不少事。
不过也有些麻烦,鹤碧音本来打算一人留守此处,一人离开去探查情况的。
从刚才开始,她就隐约感觉到那迷雾深处有什么东西在作祟,必须得尽快去看看。
但如今这情况……她不大可能丢下这群没战斗力的人独自在此。
鹤碧音一时间有点愁,她想到迟衍能下意识跟着她的情况,思索了下:“……迟道友,迟衍?”
“你能听得到我说话吗?应我一声如何?”
然后就见剑修低垂的眼睫颤了颤,轻轻一抬眼,静静地回应:“……何事?”
鹤碧音眼睛一亮,预料的不错,这人的确是未完全陷入幻觉的状态,还保留一定神智。
往日也有这样的情况,若修士本身意志坚定,那尸粉的作用便会大打折扣。
而且对方此刻看上去十分配合,没有半点先前阴阳怪气的模样,甚是合她意。
鹤碧音想了想,扯了迟衍的袖子往里走,后者也顺从地跟上她。
鹤碧音带他来到树下,把他按坐在唯一一张木凳子上:“迟道友,我需去外面一探究竟,你且留在此处,这些人的安全就暂时交由你了。”
鹤碧音顿了顿:“……你还知道如何用剑么?”
迟衍看她一眼,剑光闪过,削断了庙内一根柱子。
鹤碧音满意了,这样子的话,少说短暂地自保和护住众人没什么大问题。
于是她留了点小布置,转身便欲走向愈发浓厚的雾里。
却是刚迈开步子,就感受到来自身后的阻力,鹤碧音转头,只见那人伸手牵住了她的长袖,神色却是四平八稳,就像在干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又是一个正常状态下难以想象的他会做出的动作。
考虑到对方不算是神志清醒的状态,鹤碧音耐着性子:“迟道友,还有什么事?”
迟衍顿了顿:“我要和你一起去。”
鹤碧音:……这人到底是中了什么幻觉?像个要非得跟着大人的孩子一样。
她拒绝:“可是需要有人留下看着这些人。”
剑修淡漠地扫了眼旁边躺了一地的:“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
鹤碧音闻言一顿,挣开了对方扯着自己袖子的手:“那依你所言,我们亦无干系,不如桥归桥路归路,就此别过的好。”
对方闻言沉默了会,居然干脆退了一步:“好,我答应你。我会看好他们。”
鹤碧音一腔火气于是被迫戛然而止。
她被憋得难受,深呼吸两下,硬邦邦扔下一句“等我回来”便转身离开,未能注意到身后那白衣剑修始终凝望着她背影。